七十年代中期,我读初中,跟那个家伙同住一个厂区。
他大我三四岁,十五六岁的模样,看上去超过了他实际年龄。他小学读完就辍学了,一年后到厂里做临时搬运工。
他的身体惊人的结实,但性情粗暴,蛮不讲理。
在篮球场上,我亲眼见他跟工人叔叔约架。
他有这个底气挑战工人。据说他父亲年轻时当过侦察兵,身手不凡,会打长拳、南拳,还有“燕青拳”……他跟父亲学过这些武术,招招式式如数家珍。
有同学看过他耍过套路,是浪子燕青四两拔千斤的“鹁鸠旋”,一气呵成,派势不凡。
那个高他一个头的工人,只会几招乱拳,无外乎就是勾拳和冲拳,偶尔用额头、肩头撞击。
尽管他拳脚交加,铺天盖地“点击”工人,却力量不足,没有伤筋动骨,终于败在花拳绣腿上。工人叔叔抗打抗踢,依靠实在的拳力胜出。
他的鼻子几乎被揍扁,雪白的毛衣溅满血渍,两个鼻孔插着两筒卷成香烟一样的草纸,被其他人拉出了球场。
我悟出深刻的道理:百招会不如一招精,只有乱拳才能打天下。
后来,他又跟厂里的工人叔叔打了几场架,都惨遭痛殴。
他再也不敢跟工人叔叔比拳头了。于是,就在我们初中生中逞威风,只要看谁不顺眼就挥拳头,我们学校很多初中生甚至高中生,都无缘无故挨了他的打。
他成了我们生活中的魔鬼和阴影。
有一天,他搬家了。得知这一消息,我们小伙伴欢呼雀跃,喜不自胜。
我们总算过上了和平友爱的邻里生活。
但他的消息一直没断。他父母调到同城的另一家企业,他没有读书,继续在新的地盘招惹是非,打架不断。
后来他被劳教,放出来后开了录像厅、发廊和卡拉OK厅;后来又被判刑……
虽然同城,但我们觉得他离我们很远,大家不约而同把他忘了。
去年深冬,我与朋友在火锅店小聚。突然发现一个人,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直勾勾看着我。
我们认出了彼此。
是那家伙,六十多岁看似落魄的老人。他身高似乎忘了长了,终究还是中等个子。
他笑着,一屁股坐下。显然,他很激动,打听当年那些初中同学的近况。
我说跟他们失联了。其实,很多人都在我微信里。
他闭口不谈自己的事,只是不断回忆那个年代,不断感慨:“我最美好的日子,就是跟你们同学在一起的时候。”
末了,他冒出一句:这里地盘小弟我很熟,有事就招呼一声。
其实那个时刻,我真的很想揍他,痛痛快快地修理他。
网络上有“坏人变老了”之说,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