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圣哲先贤遗存后世的史籍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然而,在学业繁剧、百科胪陈的今天,读者倘若不加抉择,好比入海算沙,“穷年不能究其辞,没世不能通其义”。尤其是中国的史书,卷帙浩繁,一部“二十四史”,对一般人来说,是很难通读一遍的。即便是《资治通鉴》,一般人也未必能够通读。因此,自宋以后,便诞生了一种“纲鉴体”史书,采用朱熹所作《资治通鉴纲目》的形式,前面有纲,后面有目,纲是历代史事的提纲,目是对历代史事较详细的记述,以这种形式记录历代兴废、制度沿革、人物事件等。如明代袁了凡、王凤洲《纲鉴合编》,清代叶沄《纲鉴会编》等,而这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则是清康熙年间吴乘权等编辑的《纲鉴易知录》。
这部从传说中的盘古时代至明末历史的纲目体通史,是一部贯通古今、简明实用的编年体史书,问世以后,不仅多次刊刻,还被翻译成外文,远播海外。
吴乘权,字楚材,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早年因足疾无缘科举。累官两广总督的伯父吴兴祚延师课子,吴乘权得以伴读左右。好学敏求的吴乘权颇获伯父欢心,尝称其“天性孝友,潜心力学,工举业,尤好读经史,于寻常讲贯之外,别有会心”(《古文观止》吴兴祚序)。尔后,吴乘权终生以授馆为业。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吴乘权率侄辈吴调侯选注明代以前的名流散文222篇,萃为一书梓行,这就是风靡海内的《古文观止》。
吴乘权酷爱读史,却常苦于在令人望而生畏的鸿篇巨制之外,难以觅一部繁简适宜、雅俗共赏的通史著作,洵为憾事!时值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吴乘权受到“弱冠工举子业,而尤邃史学”的忘年挚友周之炯(静专)、周之灿(星若)辑录的《纲目全编》的启迪,便相约二人共同编辑一部自古迄今的简明编年体史籍。他们相互砥砺,爬梳剔抉,不间祁寒暑雨,穷六载之心力,终于在康熙五十年(1711年)完成了凡107卷180万言的《纲鉴易知录》。镂版行世后,好评如潮。
综观《纲鉴易知录》全书,大致有如下三个方面的优点:
一、芟繁举要,简明易知。
我国向以文史载籍卷帙浩繁著称于世。姑且不论不知从何说起的“二十四史”,但言北宋司马光领衔编纂的《资治通鉴》,虽经“删削冗长,举撮机要”,依旧不易卒读,鲜为人问津,竟至编者无奈地发出“修《通鉴》成,惟王胜之借一读;他人读未尽一纸,已欠伸思睡”(引自胡三省《新注资治通鉴》序》)之叹!吴乘权正是以缓解学者“读未终篇,辄生厌倦”为先务,遍览历代旧史,择定北宋刘恕的《通鉴外纪》、宋末元初金履祥的《通鉴前编》、南宋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明商辂的《续资治通鉴纲目》和明末清初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为蓝本,分泾别渭,删繁就简;去芜取菁,详大略细;编年纪事,端绪井然。举凡上自盘古、下终明末数千年的治乱兴替,人事代谢,灾异祥瑞,纳贡受降,靡不具焉。吴乘权在“发凡”中说:“《通鉴》固须全读,但……卷帙太烦,岂能一概记诵,势不得不删。然信手删去,尽失头绪,如何看得明白。兹则细加斟酌,事之源委,人之始末,起伏照应,明若观火。”如此看来,书名“易知”,是颇为妥贴的。
二、提纲挈领,创立“纪”“编”。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是纪录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至五代周世宗显德六年(959年)共1362年的编年体通史,“网罗宏富,体大思精,为前古之所未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部·编年类》)。南宋时,朱熹根据《资治通鉴》改写成《资治通鉴纲目》,采用纲目全列的编年纪事体裁。前面的“纲”是历代史实的提纲,文字精简扼要,具有标题的作用;后面的“目”是对“纲”所举史事的详述。用纲挈目,藉示褒贬。迨至明、清,人们用这种体例编写史书者甚多,并且常常于“纲目”“通鉴”各摘一字成“纲鉴”,以冠书名,譬如明王世贞的《纲鉴会纂》、清顾锡畴的《纲鉴正史约》等,不一而足。这就是“纲鉴”一词的由来。
当然,其中最为世人称道的还是吴乘权的《纲鉴易知录》。此书前编四卷,起于三皇,止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系据刘恕《通鉴外纪》、金履祥《通鉴前编》撰写,有纲有纪;正编五十九卷,起于战国,止于五代,系据朱熹《资治通鉴纲目》撰写,有纲有目;续编二十九卷,起于两宋,止于元末,系据商辂《续资治通鉴纲目》撰写,有纲有目;另有《明纪》(又名《明鉴易知录》)十五卷,系先由吴乘权道友朱国标(圣怀)从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中按年分条抄录为《明纪钞略》,吴乘权再据此撰成,有编有纪。编之于纲,纪之于目,名虽有别,实则无歧。或有有纲而无目,未有有目而无纲,如人著眉,如龙点睛,褒贬予夺,开卷了然。
三、年经事纬,雅俗咸宜。
众所周知,编年体史书发轫于先秦时期的《春秋》,与纪传体、纪事本末体相辅并行,合为我国传统史书的三种基本体裁。编年体以年月为经,以事实为纬,可补正史之不足。吴乘权“苦简篇之汗漫,为之摘要而删繁;虑大义之不明,为之提纲而挈领”(《纲鉴易知录》吴乘权序),可谓殚精竭智,博采众家;史海排沙,务求信实;年经事纬,引导有方。吴乘权谦称其书“既无卓绝千古之识,论定百代之兴亡;复鲜著作辩论之才,品骘人事之得失”(同上)。诚然,吴氏既非跻身上流社会的文人名士,深谙一般读书人的心理需求,因而著述讲究平实,绝少名家托之空言的固陋习气,句栉字比,宁简毋详,不尚虚玄之论。试想:秉笔直书,不敷铅华,较之镂金错彩,游谈无根,何啻霄壤?!无怪乎《纲鉴易知录》问世以来,不特专家学子藉此初阶渐入堂奥,而且成为寻常百姓了解历史的教科书。
基于上述,《纲鉴易知录》可谓美且善矣。然而,它们毕竟源于诸多史籍的辑录;繁富莫辨的名物制度,深奥涩呐的文言造句,前人披览容或明白易晓,而今人诵读难免诘屈聱牙之苦。兼之,原有的舆地注释、广义发明等显然有悖时用。因此,今天的好学者虽“心向往之”,而实“不能至”,无不扼腕生叹!于是,我们以破除广大读者的文字障碍为念,约于同道,集思广益,戮力编译,期年始成。竣事之日,谬蒙数位大方之家垂爱,悉心审核,攻错释疑,乃敢付之梨枣。我们相信,在没有一部更臻完善的简明编年史书来取代《纲鉴易知录》以前,将其译作白话奉献给读者是适逢其时的。勿庸讳言,以我等区区辁才,译述煌煌三百万言,不胜心余力绌之感!
本书曾以为《廿五史纲鉴》为名(原书另增《清鉴易知录》)于1993年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过去,坊间已是一书难觅。这次由团结出版社组织人员重新修订出版,订正了原文和译文中的一些讹误之处,让这部书重获新的生命,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希望得到读者朋友的喜欢。
(本文为谦德国学文库《纲鉴易知录》文白对照一书前言,标题为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