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亡国公主，成了新皇的云妃。
我生下儿子的时候，他笑得像个傻子。
可孩子不是他的。
我也不是。
他折我羽翼，却要我真心。
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1
我枯坐在榻上。
外头围满了叛军。
我不吃不喝，等到夜幕降临，才等到了萧璟——叛军首领，我曾经的面首。
烛光之下，熟悉的面容万分模糊。
他随意地扫两眼，漫不经心，“殿下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我闭了闭眼，“萧璟，我待你不薄吧？”
“有恩，怎么？殿下是在控诉我吗？”
“可这皇位本就是能者居之。”
他抬起我的下巴，笑意盈盈，“就像昔日我式微，便只能做殿下的面首，如今得势，殿下便是我的掌中娇雀一样。”
我心知多说无益，趁他靠近，我看准时机，捏紧手中早便藏好的金簪朝他的脖颈扎去。
萧璟并不慌乱，甚至是游刃有余，我的手腕被他攥住，挣扎间，金簪划破了我的手掌，血液娟娟涌出。
萧璟甩开金簪，让人去请太医，然后取出药粉，又拿了一条手帕，先给我止血。
我一声不吭。
萧璟瞥我一眼，嗤笑，“倒是硬气。”
“把人带上来吧。”
走上前的是一位女子，穿着宫女的装束，她低着头跪下。
“见过陛下，见过......云妃娘娘。”
我的手有些发颤，我认识她的。
镇北王的女儿洛姣姣——我父王亲封的宣阳郡主。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璟。
他笑着说，“黎朝余孽可还剩不少呢，该如何做，殿下不如再想想？”
他笃定我会因此屈从，说完就走了。
“辰华。”
我回过神，正对上洛姣姣担心的眼神。
“我没事。”
我犹豫着问道：“这些时日，你们还好吗？”
洛姣姣叹了口气，眼神也黯淡下来，“萧璟清算了不少人......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还好没有大开杀戒，大多数都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失去了滔天权势的前朝皇室，如今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人人都能来上一刀。
“我们手里还有人。”
我看向洛姣姣。
她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室的元老们让我问问长公主殿下，可还愿再赌一把?”
“只要辰华点头，皇族所有的残余势力皆听从长公主殿下的差遣。”
我看着她，脑中浮现的是皇兄的死状。
面上泛着青紫，嘴角的血怎么也擦不净......
“好。”
我握紧了她的手，“不惜一切代价......我们一定能赢!”
2
我为我识人不清这件事，感到无比的痛苦和煎熬。
萧璟是我在公主府上豢养的男宠，我对他毫不设防，他借着我的势也获得了许多的便利。
直到他兵临城下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他是西北军的总督，手握重兵，早有反心。
现在，他想摘下我这朵皇城的牡丹花，做他笼中的金丝雀。
我岂能让他如愿?
我开始对萧璟放软姿态，他不知信也没信，但我们维持住了表面上的脉脉温情。
“阿璟～”
我圈着萧璟的脖子，撒娇。
他很喜欢我这样唤他，“殿下这是怎么了，这样娇......”
我不回，只是‘咯咯’的笑。
巫山云雨。
却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一切结束之后，萧璟坐在床沿并未离开。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他斟酌着开口，“朝堂上的几位重臣想把女儿送进宫......”
我打断他，“陛下答应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揽过我，“殿下别跟我生气，不管宫里有无旁人，我心里只有殿下。”
听听，多恶心。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那阿璟可要说话算话啊。”
我笑道。
萧璟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他大概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换句话说，他希望我能够乖乖的，但我要是真的乖顺地接受了，他又要难受。
男人啊......真贱!
3
这一日，我去前朝的宣德殿给萧璟送补汤。
御前侍奉的人知我受宠，便连通报也无的，任我进出。
萧璟抬眼看到我进来，有些惊讶，“殿下怎么过来了？”
我放下汤，上前环住他的脖颈，“我想阿璟了。”
他很受用，面上都柔软了不少。
他在我面前蹲下，给我整理有些微微凌乱的裙摆，然后站起来，把我拥入怀中。
我听到他轻轻的叹息，“殿下乖乖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过分的，我都会为殿下做到。”
我蹭了蹭他的胸口，心中冷笑。
若我就要过分的呢？
一番亲昵的调笑之后，我揽了揽衣襟，出了宣德殿。
萧璟虽是温柔宠溺的作态，却始终没喝我送来的补汤。
他对我还有戒心。
我打发走了宣德殿派来送我的小太监，身边就留了洛姣姣一人。
我悠悠然逛着，没注意前面还有人，险些撞上去。
“见过辰华长公主殿下。”
听到这称呼，我微微愣神，仔细地看过去。
清淡泠然，公子如玉。
我认得他。
汴京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如今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也是我曾经的未婚夫。
遇上这位，我一时也不免有些尴尬。
无他，当初悔婚时闹得实在不大好看。
“首辅大人。”
我颔首回礼，心下琢磨着他还唤我长公主是何意......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拉拢他。
我们交身相错之时，谢铭桉淡声问道：“落得今时今日的境地，殿下可曾后悔?”
我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悔如何？不悔又如何？”
“若悔，自当及时止损；若不悔，继续安然度日便好。”
“及时止损......”
我念着这几个字，翩然一笑，“那大人愿意帮我吗?”
谢铭桉看向我，目光深邃而又平静，“殿下凭何认为我会帮你?”
“大人日理万机，此时既然会站在这与我说话，想必我身上一定会有大人想要的东西。”
谢铭桉被我一语道破，只是极轻地笑了笑，依旧气定神闲。
“可。”
话锋一转，他问我：“那殿下，拿什么来换呢？”
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里头一片寂静寒夜，涟漪微动，却叫人瞧不出情绪来。
“大人想要什么呢？”
“我要什么，殿下都能给吗？”
“那就要看……大人能许诺本宫什么了。”
4
宫外传来消息，说安王对当今积怨，恐有不臣之心的言论在汴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弹劾安王的奏折如同雪花般堆满了宣德殿的案桌。
现任安王是我义兄的儿子，承袭了他父王的王位，镇守边关，掌南抚军。
我知道这其中想必是有萧璟的示意，目的在于褫夺安王手里的兵权。
我必须得想办法应对。
我心中焦虑，面上却滴水不漏。
每回萧璟一来，我便拉着他撒娇卖痴。
他信了几分我不知道，但看我这样他总归还是高兴的。
萧璟不喜我心中有成算，尤其是争对他的成算，他希望我是一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雀鸟。
我不能让他发现我能极轻易且迅速地取得宫外的消息，要不然他一定会起疑心，我怕他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我派人送信前往边境，告诉安王静观其变，不要过早暴露自身。
至于汴京这边，也得斡旋一二。
我开始频繁地往宣德殿里跑，日日对萧璟嘘寒问暖，红袖添香。
甚至不惜自降身价，敲打了几个新进宫的妃嫔。
坊间传我盛宠，就连萧璟都有些受宠若惊。
可实际上，我只是在制造一场偶遇。
前朝后宫泾渭分明，我只有打着痴缠萧璟的幌子，才有可能‘偶然’碰上谢铭桉。
这天，我再次无功而返。
回宫的路上，思绪飘忽，一时不察，撞上了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慌忙跪下来，磕头，“娘娘恕罪！”
洛姣姣扶住我，刚要开口斥责，我拉了拉她的衣袖。
“无事，下次小心些就好。”
回宫之后，我摊开手掌，上面赫然躺着一张纸条。
——‘今日申时，琅华宫小梅园。’
到了时辰，我准时赴约。
如今还不到时候，小林子里无梅无雪，我一眼就瞧见了谢铭桉。
他听到脚步声，也转过身，“见过长公主殿下。”
“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笑笑，“礼不可废。”
“殿下想见臣是有何事，不妨直说。”
我装傻，“不是大人约见的本宫吗？”
谢铭桉笑了下，我还没分辨出他是何心绪，就见他凑近了我，“好，是臣约了殿下，那殿下又为何来了呢？”
我后退一步。
“我给大人透个底，我想保安王，那大人呢？大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他眯了眯眼，“权势。”
“朝中的许多人步步为营，耗费大半生，不就为了这个吗？”
他说：“我也一样。”
“若是旁人说这话，我不会起一点疑心，但大人出生陈郡谢氏，富贵难言，又自小向往自由山水，神仙一般的人物……人生所求的，也就只有这个吗？”
他似乎愣了愣，然后颇有些乐不可支，“那殿下可真是高看我了，我与他们……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是人，总会有爱憎，也会有贪欲……”
他看了我一眼，“殿下今日的诉求，臣知道了。”
“此事，臣会为殿下办妥，就当……是臣的一点诚意吧。之后若再有什么旁的事情，便需要殿下与臣做些交换了。”
我颔首，“那是当然。”
“这次……先多谢大人了。”
5
这天，我正逛着园子，前头走过来一个小姑娘。
我瞥了她一眼，认出她是肃国公府家的小女儿，入宫后封了昭仪，也没当回事儿。
“嫔妾见过云妃娘娘。”
她极是敷衍地行了个礼。
我也是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就打算随意再走走。
岂料她竟自己黏了上来，“娘娘好似不是很想搭理嫔妾呢……”
我没说话。
我的确不是很想搭理她。
可她却不识相。
“娘娘的父兄都死了吧，便是往日再高贵，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介孤女，娘娘不理嫔妾也就罢了，难道在陛下跟前也是这样吗？哈哈……”
我转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你……你打我？”
她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指着我。
洛姣姣见了，上去就是一掰。
“哪来的胆子，敢拿手随便指人，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我不欲与之过多纠缠，“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是。”
“你……呜呜呜。”
这位新封的昭仪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人塞了布团在嘴里，也只能‘呜呜’乱叫。
真是个蠢人。
她也不想想，我出生就是金枝玉叶，众星拱月，娇养长大的公主怎么可能会是个软包子。
便是皇兄尚在，也得让我三分。
想起皇兄的惨死，我对萧璟的恨意就如同实质的毒液般几欲喷洒而出。
那个小昭仪敢那么嚣张，并不是无缘由的。
麻烦很快就来了。
我是前朝公主，身份尴尬，当初跟着萧璟打江山的那一帮子人许多都曾上谏言请求将我赐死，是萧璟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才强纳我入了后宫。
在那些人眼里，我就该感恩戴德，安分守己地做萧璟豢养的禁脔。
以色侍人而得以苟且偷生的亡国公主，怎么敢杖责朝廷重臣家中的女儿呢？
当晚，萧璟来了我宫里。
自从几个新晋妃嫔入宫之后，他来我这儿便来的少了。
他与我说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重臣的女儿那里他不好不去。
还真是够下贱的。
“殿下。”
他揽着我，额侧枕着我的颈窝，“殿下今日罚了人？”
我伸手推开他的脑袋，“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怎会？”
他笑了笑，倒还真没有责怪的意思，“她让殿下不痛快了，罚了就罚了，殿下高兴就好。”
我略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
我想着我可能低估了萧璟对我的感情，他对我或许还是有些虚幻的真情在里头的。
萧璟抱着我，思考了好一会儿，问我：“殿下想出去散心吗？”
我明白了，这是想送我出去避避风头。
一个国公府的小女儿就能让他如此，看来他的皇位坐的还不大稳当啊……
我自然是想出宫的，外头可以不用过分遮掩，行事也方便许多。
但萧璟多疑，我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
“真的吗？阿璟也一起？”
萧璟失笑，刮了刮我的鼻子，“近来事忙，只能殿下自己去了。”
“好吧。”
我做出一副纠结的样子，“可是我舍不得阿璟……”
“下次吧，下次一定陪殿下一起去。”
“那好哦，阿璟说话算数。”
“嗯。”
萧璟笑着应我，“那我让人安排下去，殿下准备一下，后日便启程去相国寺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