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便生了怪病。
族长婆婆说,唯有在十八岁生辰当天成亲,怪病才能消除。
可族里的人都不愿意娶我这个病秧子。
我爹逼不得已只能重金让我抛绣球聘婿。
眼一闭心一横,砸到谁嫁谁吧!
谁知刚抛出绣球,一队游神队伍正好从街口浩荡而来。
绣球不偏不倚,落在了神像手上。
1
我自小生了一种怪病。
这病不痛不痒,只是像离了水的草木,会一点一点干枯下去。
五岁时,我的头发便不长了。
十岁时,我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
十五岁时,我白皙的脸蛋上生出了许多褐色的斑,那斑有的长在额头,有的长在鼻子上,还有的长在嘴上,密密麻麻,丑陋极了。
娘说,我刚生下来时是极好看的,族里的人都抢着要抱我,要不是生了病,我定是族里最好看的姑娘。
白壁终微瑕。
不过我不在意美丑,我在意的是这病何时会夺去我的另一只眼,何时会叫我闻不出味道,说不出话,走不了路,何时会让我长眠于地下。
十七岁时,我已经开始跛足,爹爹寻便名医实在无法,最后找到族长婆婆。
她从木屋中走出来,爬满皱纹的脸离我极近,将我细细端详一番,才道:“只要在十八岁生辰那天成婚,一切可解。”
从此我心中有了期望,我有了活命的机会。
可期望也很快落空,没有人愿意娶我。
从小与我有婚约的沈星,原是很欢喜我的,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
他生的比我还好看,小时候他爹娘常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见我瞎了眼,毁了容,跛了足,不知哪天就会一命呜呼,他也叹了气,拒绝了我和我的五万金嫁妆。
我问他:“沈星,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淡然摇头:“迎春,我只当你是妹妹。”
我跛着足上前一步:“是谁在十四岁那年说不嫌我瞎了一只眼,说会娶我?”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扫过,深潭一般的眸中不起一丝水花,仍然摇头:“迎春,我们无缘。”
我明白,十五岁毁了容的迎春,与沈星无缘。
可他确实曾说不嫌我瞎了一只眼,他来做我的那只眼。
他负我。
十七岁已经过去半年,我爹被逼无奈,抛绣球为我招胥,并将嫁妆金额提高了一倍,十万金。
我眼一闭心一横,砸到谁嫁谁吧!
谁知刚抛出绣球,一队游神队伍正好从街口浩荡而来。
绣球不偏不倚,落在了神像手上。
我抛出的绣球落在了族里的守护神像手里,这件事轰动了全族。
夜晚,族长婆婆祭祀后按着我的头将我压在神像下,战战兢兢的给神像道歉。
“侮辱神明,罪该万死,请神明看在我们一族向来诚心,原谅我们。”
说着,她颤抖着推了我一把,催促到:“快给神明致歉!”
我赶紧学着族长婆婆的样子,匍匐着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虔诚道:“对不起神明,对不起神明!”
我在这边道歉,那边族长婆婆也没停,起身从祭坛上的香炉中取来三支正燃着的香,神神叨叨的默念着什么,而后将香递给我。
“你今日就跪在这里,记住,何时香灭了何时才能走,香不灭,你就不能走,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族长婆婆很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我赶紧小心翼翼的接过香,直直的跪在神像下,话都不敢说了。
族长婆婆又在一旁看了我一会,而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听着身后的门阖上的声音,我才敢微微抬头看一眼神像。
那神像大概有两米高,雕的栩栩如生,是一年轻男子模样,极为好看。
我们族里只供奉这一尊神像,已经供奉了千年。
听说他叫遥光,是天上的神仙,千年前下界一游正赶上我们襄族和隔壁族中大战,耀光大手一挥,救了我们全族上千人。
之后再无人敢犯,遥光享我族千年香火。
我在神像下跪了数个时辰,手中的香才燃了一小节,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一动都不敢动。
我是怕死,但我更怕族里的人跟我一起死。
亵渎神明,我十个脑袋都不够赔。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又累又饿,眼冒金星,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只觉马上就要昏死过去。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我赶紧强提精神,故作轻松道:“族长婆婆,我没偷懒,一直跪着呢,没动。”
身后并无人说话,我也不敢转身,许久才听一男声,噗呲笑了,接着轻轻道:“真傻。”
2
这声音很好听,但我从未听见过,不确定是不是族里的人,没敢贸然说话。只听身后那男子关了门,然后又走过来两步,不知坐到了哪里。
算了,族门有人把守,定是族中之人,来看我笑话的吧。
想到这,我跪的更加笔直了些。
又是很长时间过去,我的肚子响了又响,香才燃到一半,我实在有点挺不住,踉跄了身形,赶紧又跪正。
身后男子这时又开口,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很有力量,却又莫名的好听:“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怕我晕倒,便也就接了他的话茬:“迎春。”
男子又是一笑,“长得如此丑陋,我看你该叫枯木才是。”
这下我更确定他是族里的人了,毕竟没见到我的正脸就知道我长得丑,于是我也放下心来,倔强回道:“只要在十八岁生辰当天成婚,我就能变美,我可是很漂亮的!”
那人默了片刻,问道:“所以你才要抛绣球?”
我点头:“族长婆婆说我这是病,还是能好的,只要有人愿意娶我。”
那男子这次接话倒快,声音轻轻,听不出情绪,他说:“嗯,确实有病。”
他虽说我有病,不过我也没放心上,毕竟从小到大,说我有病这种话听得多了,我已经波澜不惊。
不知是不是错觉,手中的香仿佛燃的快了些。
那男子见我不说话,又开口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我说不知,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得身后木门吱嘎一声,有谁推门进来了。
这次来的人,我识得他的声音:沈星。
沈星走到我身前低头看我:“迎春,听说你被罚了,我来看看你。”
我仰起头看他,他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在我面前有些高了,说话不便,于是蹲下来,洁白的衣衫立马沾了地上的灰尘,他也权当没看见。
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从提着的木盒中拿出一块糕点递到我嘴边:“迎春,吃点东西吧。”
我把脸移开,接着眼观鼻鼻观心,“我得罪神明,得赎罪,要香燃完才能走。”
言下之意,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沈星倒也不强迫我,收回了手,往我身前的蒲团上一坐,就那么看着我。
他坐在那,我跪在他身前好像拜他一般,我皱了眉:“这像什么话,你快起来。”
说着,我突然想起来刚才那男子,到现在都没出声,我问沈星:“那个男子呢?”
沈星疑惑的朝我身后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什么男子?”
可能是躲起来然后偷偷溜走了吧。
我继续垂下眼,不说话了。
沈星看了看我手中的香,已燃了大半,只是剩下那些,也需得几个时辰才能燃完,于是还是将糕点拿出来,递到我的唇边:“吃些吧,不饿吗?”
我正要说话,却见沈星的手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猛然一抖,桃色的糕点落地,在灰尘中滚了几圈。
他纤细修长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我嘴边。
我正疑惑,却见沈星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而后仿佛有些无奈说:“算了。”
之后他站起身,提起木盒准备走了。
我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远,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呼之欲出,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沈星。”
听见他的脚步停住,我说:“你知道我很讨厌你吗。”
沈星的呼吸一轻,我继续说:“你和我原本都很好看,后来我越长越丑,你却越来越出尘,我想着能嫁给你,即便与你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也是高兴的。你明明也有想法娶我,甚至你的爹娘都是默认我们会成婚的,你又为何抛下我?”
“族长婆婆说,我只要在十八岁嫁人就会好,你为何不愿意娶我?为何连赌一赌都不敢?难道你想看我去死吗?”
说完这些话,我的心中突然无比舒畅,憋在心中的想法终于说出来了,我甚至感觉心情都好了几分。
沈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是淡淡的,无悲无喜,听不出情绪,他说:“迎春,你不会死的。”
我没说话,他也没开口,时间又过去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他才突然出声,声音比羽毛还轻,他却仿佛说了什么很重的话,无力的说:
迎春,我们无缘。
说完,脚步渐渐走远。
我正想着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他这么对我说了,手中的点点火光忽然消失。
香灭了。
3
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在祠堂跪了那么久,一回家就病倒了。
听说族长婆婆又组织了人祭祀,宰羊杀牛承诺为神明解除婚约,结果进行到一半突然狂风四起,牛羊被吹倒在地,就连族长婆婆的帽子都被吹走了。
我在家修养了几天,爹娘又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爹爹建议我去外族找,尽管与外族男子成婚会被本族驱逐,但好歹能保住性命。
娘补充道:“得把脸遮住,娘买了白粉膏,涂在脸上就看不见斑了。”
说着在我脸上一阵涂画,又给了我一包金子,说时间紧迫,让我赶紧出门。
等我反应过来已站在门外了。
我拎着包袱一瘸一拐的往族外走,正要走到族门口,只听身后一男子唤我:“迎春。”
我疑惑回头,一金衣男子负手站在我身后,面容俊美有些熟悉,但想不起在哪见过,看起来也不是族内的人。
我并未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他冲我招了招手,一身金衣撒了阳光,更仿佛在泛着金光一般神圣,他唤道:“迎春,过来。”
很奇怪,我虽不识得他,却不自觉的听他的话朝他走去。
我在他身前站定,他看了我一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何故将脸涂成这样?”
说着,他伸手过来,在我脸上一通乱擦。
直到此时我才听出他的声音,正是那日祠堂中莫名消失男子的声音。
我有些惊讶,将他的手拂去,再仔仔细细的端详他一番,“原来是你。”
他挑挑眉:“不认识我?”
我实话实说:“只觉的有些熟悉,不过确实没见过,你到底是谁?”
他勾起唇角,不答反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族内没有男子愿意娶我,我得去外族看看,兴许能找到愿意娶我的,我也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