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叛国被父皇诛九族，我放弃触手可得的皇位，求了赐婚才保住沈静安的命。

这段感情里，我总是低他一等。

毕竟我害他不能同柳梦白长相厮守，害他从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到被困公主府一生的无用驸马。

他恨我，所以在我生辰之日摔掉生辰礼，去看丈夫战死边疆身怀有孕的柳梦白。

父皇说爱人先爱己，沈静安是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果然，和离后他造反了。

曾经为了沈静安放弃皇储之位，如今又要为了这个位子亲手杀了他，讽刺至极。

今日，我必亲手杀了他，才能堵住悠悠重口。

1.

【殿下，驸马说今日不回来了，让您早些休息。】

我拿着螺子黛的手一抖，原本已经快成型的眉毛被扯出长长一条线。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和【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屋子里静悄悄，黑洞洞的一片，并未点烛。

我借着窗外微弱的火光，自顾自的拔掉头上的华丽沉重的首饰。

今日晨时 他好像并不着急出门，吃完饭后还坐在案前看起来公文。

我踌躇着开口【那个……沈静安，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你要回来吃饭吗？】

沈静安愣了一会。

今日是中秋，也是皇帝最宠爱女儿的生辰。

京中人人都期待着今日的到来，每年到这时候，宫中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烟花秀庆祝公主生辰，就连晚上的灯会都格外热闹有趣。

他沉默片刻，抿抿唇【抱歉，这几日翰林院有些忙，你的生辰礼……我并未准备。】

随后温和的笑着【我会回来陪你过生辰的，夫人。】

2.

他答应陪我过生辰，我开心的多喝了一碗粥，从早上就开始思考要如何打扮，早早便去了宫里吃过家宴，急匆匆的便回了公主府，连话都没和父皇多说几句，气的父皇直骂我小没良心的。

父皇不待见沈静安，沈静安也不喜欢父皇。

个中缘由我清楚，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减少两人见面的机会。

这些年，我连宫宴都不怎么参加了。

当初因为我在宴会上一句玩笑般的喜欢，父亲便将他赐婚与我。

我害的他不能同所爱之人柳梦白长相厮守。

我害的他从意气风发，在朝堂上大展身手的状元郎，到被我一辈子困在公主府，不能入朝为官，就连如今他翰林院的官位，也是我向父皇求了好久才求来的恩典。

这些年他不恨我，可对我也并无男女之情，对我相敬如宾。

他将我视作尊贵又易破碎的花瓶，将我高高捧起。

在柳梦白的好姐妹阴阳怪气讥讽我时，他会牵着我的手坚定的说【她是我的妻子。】

会在有应酬时，吩咐下人来告诉我一声，早些休息。

这样就足够了，我不贪心的。

我想，时间久了，他总会对我有几分情谊在的。

每每此刻，从小伴我长大的嬷嬷总是忿忿不平。

【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年要不是因为殿下您，他沈静安早就被陛下处……】

她觉得沈静安对我下了药，不然为何一向听话懂事的我，三番五次为了沈静安忤逆陛下。

【嬷嬷，不要再说了。】我蹙眉打断她未说完的话。

3.

外面绚烂的烟花声音将我惊醒，我才察觉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沈静安，为什么答应了我又要失约呢？

【殿下，还要等……】

【不用了，熄灯吧。】我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侍女的询问。

圆月倾洒下来的月光铺满了一地，越发显得我孤寂。

没关系的 ，他只是临时有事，不是故意爽约的。

【没见过这般作践我们公主的，他那里有个做夫君的样子……】

嬷嬷忿忿不平的声音从窗户传来，甚至越骂越难听。

嬷嬷在未随母后进宫前，是从小在乡野长大的野丫头，骂起人来不见血，却直戳对方脊梁骨。

我忍不住被逗笑。

翌日一早，我还没有起床时沈静安就回来了。

【你昨日去哪了？明明说好陪我过生辰的。】我有些委屈。

【公主，昨日翰林院临时有事要处理，所以才……】

他眼神闪躲，有些犹豫，可闭了闭眼，眼中又是一片清明。

【抱歉。】他语带歉意。

他上前整理我的凌乱的发丝，给我画眉。

要是平时，我肯定开心的不得了。

可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我朝驸马不能入朝为官，我求了父皇好久，他才破例许了沈静安一个清闲到可有可无的官职。

翰林院的人不至于如此没眼力见，在公主生辰时，留着驸马爷忙到通宵达旦，夜不归宿。

漏洞百出的谎言，因为我太蠢了吗？所以你连撒谎都这么不用心。

他讨好的将桂花糕送到我嘴边【殿下尝尝这个，我亲手做的桂花糕。】

双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我最喜欢这双手为我描绘丹青的样子。

我低头掩去眼里的情绪，咬了一口【好吃！】

4.

我细细回忆着，原来我们之前也是有过一段正经夫妻日子的。

拿到圣旨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求了父皇好久才了松口。

嬷嬷喘着粗气跟在我身后【公主慢些，慢些，天冷路滑，仔细摔着。】

嬷嬷的话还在口中未说完，我就摔了个跟头，雪花溅起落在我的身上，我冷的打了个寒颤。

我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快活，嘿嘿傻笑着，这下沈静安肯定能开心点了。

他是十几岁就中举的天才少年，不该因为我止步于此。

我不喜欢他死气沉沉，仿佛世间万物都和他毫不相干的样子。

我喜欢他意气风发述说自己的理想抱负，喜欢他两眼发光的说总有一日他会打的外族人不敢再进犯我朝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欢喜于他，我希望他能开心。

沈静安站在廊下撑着油纸伞，他身姿清瘦，着一身白衣，眼眸如墨，薄唇微抿，昏暗的烛火照在他的脸庞。

任凭外面风雪飘飞，也沾染不到他一丝一毫，漂亮的不似凡间人。

我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心中窃喜，是我做的呢，他穿了我亲手做的衣服。

他的眸光扫向我，有一瞬间像是亮了起来，走上前牵住我的手，皱眉道【手这么冷，怎么不知道拿手炉。】

【宫中宴会玩的开心吗？】他边说边将披风披到我身上。

那是柳梦白嫁娶边疆的第四年，我们成婚的第三年了。

我们之间越发的默契，感情也越来越好。

我举起藏在怀里藏了一路的圣旨，献宝般的给他看。

【你看！父皇下的圣旨！等过完年，你就可以的去翰林院入职了。】

【虽如今只是个小官，但凭借我们沈状元的聪明才智，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将来小人可就要靠你啦，沈大人。】

我朝他拱了拱手，却见他没有反应，回过头发现他还愣在原地，疑惑道：

【沈静安？】

【怎么不走了？】

沈静安眼神深邃，直勾勾的盯着我，眼里闪过我看不懂的情绪。

雪夜静谧，沈静安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从宫中移植来的梅花开得正好。

昏暗的烛火透过娇艳欲滴的梅花，照在墙壁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我莫名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沈静安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我的脸，凉意顺着他的指尖攀附到我的脸上，我的脸却红的发烫。

他缓缓靠近我，距离在一瞬间被拉近，暧昧的氛围在四周涌动，不断发酵。

温热的气息随着温热的触感落在我的嘴旁。

【圆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当晚我乐的在被窝里直打滚，他什么意思，沈静安亲我了，他是不是喜欢我？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5．

不记得是哪年哪月了，沈静安对我的态度又莫名冷了下来。

我惶然无措，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用尽一切办法讨好他。

那时候的我真天真，将沈静安对我的小恩小惠当做了爱，讨好没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底气，竟开始气急败坏挑衅他。

【父皇在宫中设宴，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他不想见到我的父皇，甚至厌恶自己妻子的父亲。

是以这些年的宫宴都是我一个人参加，这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我问这话的时候，沈静安脸上的的表情都没变，只是抬起头温和得朝我笑着。

无声的拒绝，我不甘示弱的回望过去。

我在他的眸光里还是败下阵来。

【我知道了，我会找个借口的。】说完不顾沈静安为我做的画还没画完，几乎落荒而逃。

沈静安许是没见过一向热脸相待的我这样冷待他，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不肯放手。

【殿下，还没画完呢。】

我耍小性子般，用力甩开他的手【没兴致，不画了。】

黑色的墨水被我一甩，顺着笔尖滴到白色的纸上，原本已经快完成的画彻底被毁了。

回头看见沈静安孤零零的身影，我瞬间有些反悔。

好不容易他不再同之前那般，整个人死气沉沉，对身边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

他身边什么都不剩了，只余我一个人陪着的。

我又何必为难他呢。

他的家人处死的圣旨是我父皇亲手下的，无论如何，在这段感情里，我总是低他一等。

这是我欠他的，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我不断的插科打诨，耍宝逗乐，沈静安又恢复了刚刚成婚那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现在想来我同他之间，一个永远觉得给的不够多，一个永远觉得要的不够多。

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关系，又怎么能够善终呢。

6.

这些年沈静安总爱同我讲他家中的事，父慈母爱，兄弟和睦，合家欢乐。

我想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妹妹喜欢穿鹅黄色的衣服，你的弟弟不喜读书，喜弓箭。

我也知道你有多么喜欢柳梦白，喜欢到为了他同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打架。

他静静的说着，我默不作声的听着。

晚上我总做些恐怖的噩梦，梦里沈家人张着血盆大口向我索命，惊出一身冷汗被吓醒，孤坐到天明。

沈静安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渐渐说的少了，我也没再做过噩梦。

许是最近老是爱回忆过去，我又久违的做起了噩梦。

沈静仪面色狰狞的朝我扑来【姐姐！你为什么不救我！？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你明明喜欢哥哥，为什么不救我们？你的喜欢就是这么廉价吗？】

【我恨你！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我猛地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嬷嬷听见动静安抚着【不怕了，不怕了，不是我们殿下的错。】

我死死抓着嬷嬷的衣服，呜咽出声【嬷嬷，静仪她在怪我。】

沈静仪是我的闺中密友，是我那段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唯二的知情者。

我疑惑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平时我对沈静安都是避而远之。

沈静仪故作玄虚【姐姐，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哦。】

她不喊我公主，总是喜欢粘着我叫姐姐。

夏日静谧，我抚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脸认真。

【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哥哥，他已有心上人，他欢喜的人亦欢喜他。我的心意若被他知晓，只会给你哥哥徒增烦恼。】

她死的时候，紧紧握着我的手，双目瞪圆，说一句话就吐一口血。

【公主，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她说着不怪我，却喊着我公主。

7.

【嬷嬷，沈静安呢？我想见他。】

只有见到他，我才能安心，心里的愧疚才能少些。

我做好了点心，换上了最新款式的白色留仙裙，沈静安会喜欢的，他最喜欢我穿白衣了。

今日早晨，沈静安派来的人说他今日在翰林院当值，晚上同僚宴请，回来的会晚些，公主不必等他。

可到了翰林院，翰林院的人却说沈大人已经告了好几天的假。

我站在原地，失了神。

夜深人静，圆月当空，我一个人蜷缩在公主府的角落里，沈静安看到我时吓了一跳。

他皱着眉【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府里伺候的下人呢？】

我不答缓缓站起身，长时间蹲踞腿有些发麻，身体下意识向前倒。

沈静安急忙来扶我，轻声开口【今日你去了何处？】

他慢慢松开搂着我的手，表情晦暗不明【今日有宴席，早晨我派人同你讲过的，殿下可是忘记了？】

我凑近闻着他的衣袖，并无酒气，反而是淡淡的茉莉花香。

……

【殿下，早上派来盯梢的人看见驸马进了这里。】

我是不想限制沈静安的自由，不代表我想做个一叶障目的傻子。

这条巷子多是些来京中的外乡人居住，鱼龙混杂，沈静安来这里做什么。

院子的门微微掩着，透过门缝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如今你已经是双身子的人，切不可思虑过重，其他事情交给我都会处理好的。】

一阵风吹过，带起一阵茉莉花香。

沈静安嘘寒问暖，仔细的护在那女子的身边，脸上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原来他不是不会关心人，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看看啊，他对喜欢的人仿佛有万般柔情。

【我还是有些担心……】

【万事有我，放心。】

那女子神色感动，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我在熟悉不过的脸。

赫然是柳梦白，是啊，除了她，谁又能让沈静安如此。

8．

许多年前，我还没有嫁给沈静安。

那时候太子哥哥还健在，兄长学业繁忙，我连着好几日都没见着兄长人影，夏日酷暑，趁着宫人午后懈怠，偷偷溜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里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疯狗，我被吓得慌不择路，爬上了一棵大樟树。

我的身上布满了细细的汗，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东张西望都没看见半个人影，我终于忍不住被吓哭了声，试图往下丢树枝吓跑它。

【你你你……快些走开，我可不怕你！】

‘噗嗤’一笑声【这是谁家的小女郎？】

沈静安从斑驳的树影中走出，身姿修长，眉眼如画，漂亮的似天上仙，不染一丝尘埃。

【小妹妹，可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