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9年起,上海、天津等多地出台了“清退令”,要求建筑工地上不得再使用超龄农民工。也就是说,男的60岁以上,女的50岁以上便不能再在工地上干活了。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这天,王兴华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工地上开工。可是,包工头的话让他心里冰凉。
王兴华干了一辈子的建筑工,除了扎钢筋、砌水泥,再没有一技之长。而现在,农村老家的土地已被征用,他再无收入来源。
余生怎么办?王兴华陷入了迷茫。
而与王兴华相似的,全国还有几千万超龄农民工,他们将往何处去呢?
01
王兴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轻时,妻子在家里持家,他便在工地上干活,收入比农村种地强多了。后来孩子长大,他和妻子便像候鸟一样,工地开到哪里,他们便做到哪里。
两个儿子长大后,他用一生的积蓄为两个儿子在城里付了首付买房,不过,却因此背上了近四十多万的房贷。为了帮儿子还房贷,春节刚过,夫妻俩又来到北京,继续做建筑工人。
为了省钱,他们租住在城中村最尽头,因为这里最便宜,房子面积只有8平方米。屋里能简的尽量简,只要能有一个窝可以睡觉,一口锅可以做饭即可。
不过,在外多年,王兴华渐渐发现,自己老了,头上的白发像枯草似的来了一茬又一茬,为了不被工地嫌弃,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年轻些,他会花35元到村口的理发店里,连剪带染。
可是,每个月理发店两次的剪染,就得花费70块钱,有些高了。于是,为了能再省点钱,他与老伴学会了自己染发:买最便宜的染发膏,两种染发膏各挤一点,混合一起,再用刷子沾刷到头发上。
尽管每天早上七点正式上班,但王兴华每天四点多就要起床,做好饭打包带到工地上吃。讲好的每天12小时工作时间,但是,一般很难正常下班,晚上加班到十点甚至十二点时有发生,更没有休假时间。
然而,就是这样的活,他却坚持了下来!在他看来,只要给钱,力气有的是。
这天,王兴华像往常一样正常上班。工长突然宣布:“大家明天把身份证带来,超过60岁的就不要来了。”
这对于已经60岁的王兴华来说,像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他的收入来源被掐断了!
怎么办?农村就那几亩地,一年到头望天收,好的时候能收个万儿八千元,年成不好的时候,只能糊个口。今后的生活可咋办?儿子的房贷又拿什么还啊?
无奈之下,王兴华不得不离开工地,从此成了一名零工。有活时就干,干一天结一天,有时是小时工,根本没有什么保障。
02
2022年,刚满60岁的湖北籍建筑工人彭勇为,也被包工头辞退了。
就在头一年,他还在云南大凉山在建的高速公路上扎钢筋。工头还夸他:做事认真、老实、高效,性价比高。
彭勇为也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做得动,想求包工头再收留他。可是,工头说,这是规定,60岁以上的男性不能再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了。不过,念及他的工作能力,工头也很想留下他。
于是,包工头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来做活可以,但不能跟你签合同,也不能上保险,而且工资还不能打到你的卡上,只能打到你家里60岁以下的人的银行卡里。”
能留下来便是上天的恩赐,彭勇为哪里还有其它的想法,不签合同就不签,只要给工钱就行。至于保险,他也从来没上过,至今安然无恙。
可是不久后,彭勇为就发现,工地上开始通过智能人脸识别,实行实名制考勤,同时,也记录工地上的人员数量、工种等信息。那些跟工地签了合同的正规工人,可以刷身份证和刷脸通过智能门禁系统进入工地。
而彭勇为只有跟随别人身后,蹭别人的身份信息,每天都像做贼一样溜进去。
然而,即使这样,没过多长时间,他还是被清除了出去。因为工地上随时有人来检查,看施工方是否还在违规用人,检查人员会在工地上随便挑几个人去门禁系统刷脸,而这一次刚好抽到彭勇为。
由于彭勇为没有录入系统,过不了关,工地也因此被罚了款,所以工地再也不敢用他了。
于是,彭勇为只能再次进入劳务市场找工作,也成了零工。
每天凌晨4点多,彭勇为租住的村子周围便热闹起来,成千的人都来到村口的劳务市场集聚,这些都是从全国各地来这里找活的人。从早上六七点开始,就会不断有车辆驶进来,然后满载工人而去。
对于彭勇为来说,他实在竞争不过年轻人。他刚到车子边上,便被年轻人挤出圈外。那些年轻人,在车子还在缓缓行驶的过程中,就一边趴着车窗,一边与包工头介绍自己的能力,而后便车门一拉坐进了车子。
终于有一次,彭勇为逮着个机会跟一个老板说,自己有多么不怕吃苦,工地上什么活都可以干,老板说:“你的身份证我看下。”彭勇为却不敢掏出来。老板便向他摆摆手,不再理他。
“我难道真就成了这个行业里最后的老人了?”彭勇为悲哀而又无可奈何地想。
03
老家在山西的廖中平,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外出打工。最开始做瓦工,小到马路牙子、地砖、墙砖,大到古建筑、扎钢筋,一做就是四十多年。只要在工地上,他什么活儿都能做,是工友们口中的“全手架”。
最初出来时,有的是力气,工作多长时间都有精力,为了赶工,饭也吃得快。后来,在工地时间干长了,与工头熟悉后,他又约了村里好几对夫妇一起到工地上干活。
为了省租房,他们一起住在工地上搭建的简易住房里,中间帘子一拉,各是各家,男男女女一起混住。刚开始会有一点别扭,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毕竟都是为了挣钱养家。
工地上到处充斥着噪音:塔吊、铲车、搅拌机等各种工程设备持续运转,锤子、铁锹叮当作响,不一会儿切割机就发出刺耳的声响。长年累月在这种高分贝的环境中,他们的听力在下降,说话的嗓门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大了。
他们没有休息天,除了春节外,其他节假日几乎与他们无缘。夏天40多度的高温,他们也要起早干到10点收工,下午五六点上班,干到晚上十二点或一点。
而在冬天,再冷的天,只要工地上有活,他们就要出工。他们的手心在工地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而手背则如松树皮,开裂出一道道深深的口子。
年轻时由于在工地上过度劳累,现如今,廖中平有一身的病痛:怕热,天一热,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干起活来出汗严重;眼睛被电焊刺得常常流泪,看不远,视力变得模糊。
而且胃病、腰椎间盘突出、高血压、失眠等,像标配似的如影随形。现在他只能吃面条,而抽屉里却塞满了各种药品。
廖中平说,年轻时,他曾从三层楼上滑了下来而身体没有一点问题。但是,在2019年4月,他在一处建筑工地上一脚踏空后,从1m多高的脚手架上跌落。被送到医院后,脚后跟、膝盖各打了两个钢钉,总共缝了11针。
由于建筑行业本就是个高危行业。而如廖中平这样的工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增加了工伤风险。因此,多个城市对建筑行业60岁以上的施工人员发出了清退令。
于是,廖中平也失去了在工地上挣钱的机会。然而,对于在工地上做了几十年的他来说,目前只能承接一些农村建房的私活儿,盖低层的房子,毕竟年龄大了,登高爬低也已显得力不从心。
廖中平家中有两个孩子尚未成家,妻子又长期患有糖尿病。虽然农村每月对60岁以上的老人有150元的养老金补贴,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甚至抵不上妻子每月注射胰岛素的费用。
而回去种地根本不可能维持全家人的生计。
廖中平所在的农村已经实行集约化生产管理,他们的土地都被征集起来,收入微乎其微。生活的压力让廖中平不敢停下来,只能重新干回老本行。
04
64岁的龚日清从2021年4月才离开河南信阳,踏上去往广州的列车。龚日清的两个儿子早早成家了。他认为,靠着家里十几亩地,一年也能有大几千上万块钱的收入。对花销不大的两口子来说,这足够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厄运在2019年降临,妻子先后患上宫颈癌、乳腺癌,治疗加上每个月的复查,一年大概花费六七千块。眼看家底一点点被掏空,从没出过门的龚玉清再也坐不住了,硬着头皮赶到广州的工地。
不过,龚日清的做的都是一些杂活:清扫建筑垃圾、卸载建筑材料。有空时偷偷学会了室内装修,给地砖勾缝,每月还能多赚500块钱。
由于他是超龄工人,不能成为正式工,只能做这些临时工的活。如果工地管理严格,他也随时面临被清退的风险。因此,他的工钱只能是日结。
宋晓东也是在北京建筑工地上干了一辈子的工人。2005年,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还没有建好,他去修过机场跑道。
城市的楼盘一茬又一茬如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但高大宽敞明亮的楼房,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现在住的出租屋,租金已经是北京最便宜的,大约十个平方米,水、电、燃气都算上一个月要600块出头。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出门走100m才有一个公厕。
就这样,在年复一年的工地工作中,他渐渐衰老下去,而一座座城市却在这些农民工的手中逐渐壮大起来。
农民工在城市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为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房地产开发等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他们为城市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他们在城市中的工作和生活消费带动了城市的经济增长。
可以说,没有农民工,基本上就没有大城市的繁华!
据统计,2021年全国农民工高达2.85亿,50岁以上的农民工近8000万,在未来的十年里,这8000万人将会步入60岁!
然而,在建筑行业中,正是这些50岁往上的农民工有着熟练的施工技术,他们吃苦耐劳,很少抱怨,即使没有劳务合同,也会因老乡的一句话就跟着干。
而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愿干建筑这一行。他们以为,这种日晒风吹的活既没有技术含量,也没有写字楼里体面,更是吃苦受累。
因此,清退令后,建筑行业也迎来了用工荒。
05
对于城市上班族来说,60岁退休,拿着退休金就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是,对于农村60岁的人来说,哪个敢说退休?他们凭什么退休,又拿什么养老?
有很多农村老人,到了70岁、80岁还在为生活劳累着。
超龄农民工并非自愿不退休,他们有对子女的责任、有对养老和生病的担忧,这都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工作。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年过60谁还出来工作?
可是清退令后,这些60岁以上的农民工,他们的生活出路又在哪里呢?
作者:梅舒雅
编辑:丽人行
参考资料:
1.《“清退令”背后:老而不愿休的超龄农民建筑工》2022-04-08《南方农村报》
2.《多地发布建筑业清退令:60岁以上建筑工人要被清退?》2022-10-11《湖南云汇建筑资讯》
3.《建筑工地上最后的老人,在“清退令”前藏起年龄》2022-05-17《观察者网》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