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当天,我本以为他会为我戴上凤冠。
携我之手,登殿望雪,共享国典。
但是我等不到了,死在了皇殿前——五马分尸。
1
我被押到皇殿前,伸手接住一片清冷的雪,立即又化开了。
身后,是我的父兄和族人的尸体。
太子魏钦负手立于我面前十步远,眼里并无神色。
“魏……魏钦,为什么?”
陌生的眸子,不似我认识的魏钦。
他本是三皇子,也是庶出,不应成为太子。
大梁连年战乱,内忧不断,外患肆虐。
我父携我兄长五人征战十年,平乱有方,方才封了镇国将军。
战况稳定后,我的兄长,只剩了一人,母亲也因此积郁而终。
而我身为大将独女,十五岁那年奉诏入京,欣然与魏钦定了亲。
我以家族为根基,助魏钦登上太子之位。
可如今他屠我九族,亦要将我葬于殿前。
雪地里又一片红晕开,像成片的梅花,那是我的血。
“为什么啊!”
我大吼,怕魏钦听不清我嘶哑的声音。
“这,就该是你得到的结果。”
魏钦的语气很复杂,有嘲笑,有冷漠,还有恨。
相识五年,我竟从未见过他这番言语。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他。
不明白是他魔怔了,还是上天赐了我一个荒诞的梦。
魏钦伸手,掌心朝上,应是在呼唤谁。
我不由地伸手,但马上怔住,手僵在半空。
“青月……”
魏钦唤得柔情似水——但我名叫秦雪。
女子曼步至魏钦身侧,握住了魏钦的手。
魏钦将她缓缓转过身,那脸,似剑光刺入我眼。
我想起来了!
但怎会是她,难道两年前的叛乱中她没有死?
我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从魏钦的冷笑里,看得出来他很满意。
他轻轻摇了摇手,未等我想明这一切,四肢和颈便被绕上了粗绳。
随着鞭子落在马尾上,我感受到身体正一点点被撕裂。
“如果要怪,就怪你们要置青月于死地……”
2
“娘娘……”
小仆见我未作答,又轻声地喊道。
“娘娘是在忧心何事?”
我惊颤了一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刹那又恢复正常,如噩梦乍醒。
雪呢?
我低头望了眼身体,无伤。
是梦吗?
但是身体上那锥心般的痛不似假的。
莫不是上天开眼,不想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入了轮回?
“珍珠?”
我试探道,眼中生了雾。
小仆名唤珍珠,从镇国府中陪嫁来随我的。
未曾想魏钦抄了镇国府之后,便将这些下人都编入了军妓。
如今再逢,千万思绪涌上心头,岂能忍住?
“娘娘怎哭了,难道是因那青远侯女入宫之事而委屈?”
什么?
青远侯女?
那不正是青月?
青月入宫……若没记错,这年我当是十八岁。
上一世,这一年亲王之女青月本应嫁入皇城,成为三皇子的妃,却因我的阻拦生生拆散两人,因为我知道青远侯府只是觊觎魏钦未来的皇位。
“太子……三皇子在哪儿?”
我意识到说错了话,立马改嘴,毕竟这年先皇未崩,大皇子虽已重病,但太子尚未确认。
“在西殿候人呢。”
珍珠答道。
我来不及跟珍珠相聊,大步去了魏钦所在的西殿。
3
魏钦危坐于殿上,拿着书章在批阅。
即便我做了好准备,见到他的那一刻,灵魂仿佛撕裂的感觉又窜了上来。
“魏……殿下。”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就算咬着牙也说不出他的名字。
魏钦闻言,抬手望向我,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将脑海清空,把恨意压了下去。
“雪儿,你怎么来了?”
“殿下,青远侯还未来?”
魏钦挑眉,徐徐答道:“日上三杆,应是快到了。”
“甚好,甚好。”
我微微点头。
魏钦不明所以。
“夫人今日怎么怪异起来,平日听闻青远侯到殿,皆是眉头紧皱,现在却一反常态,倒是庆贺了一番?”
闻言,我不禁在心中冷笑连连。
上一世,我极力反对青月嫁于魏钦,只因青远侯野心极大,十有八九是为了用青月拴住魏钦,好夺大器。
但魏钦听不得一丝关于青月的恶言,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每逢论到此事,就与我掰脸,甚至摔杯丢盏。
若不是顾及我身后的镇国府,怕不是早就废了我这“爱妻”了吧?
可是,最后他还是因为青月将我五马分尸……
我叹了叹气,不假思索地解释:“青远侯乃国亲,善于交际,与朝上百官都有交涉。妾身思虑再三,倒是觉得能与青远侯联姻,或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魏钦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得意,但是很快就隐藏了起来。
他的城府向来如此,也不知为何两三年后会成了那样。
想到这里,我绷紧了藏在袖子的拳头。
“夫人操心了。”
魏钦起身,向我走来,让我有些慌乱,不由地撤了一步,差点被门槛磕绊了。
不过魏钦身手矫健,及时将我拦住。
“夫人怎了这是?”
看着他的脸,我竟差点没有呕出脏东西——明明是这么一张白净的脸。
“殿下……”
我急忙起身,佯装嗔怪,怕他起疑心。
“妾身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可否应了?”我转移话题。
“何事?”
趁着魏钦心情不错,我提出要回镇国府探亲。
自从入了皇城,我便很少回镇国府了,如今想回去,他应当不会拒绝。
我希望能够利用此次探亲之际,予父兄提个醒。
既然重活一世,我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上一世,我不争不抢,满门被灭。
这一世,我要登顶江山,做大梁女帝。
4
青月来了。
魏钦并没有准允我今天回去。
今晚他设了宴,命一个下人来知会了我一声。
“三皇子设宴,恭候夫人。”
恭候?
仿佛我才是客人。
但我不能不去。
一来可以探探青月的虚实,二来也省得魏钦过早地开始对我起疑心。
毕竟多年来,我虽有镇国府在后,但未曾给人恃娇凌人之感。
上一世因为我的阻止,青月未曾嫁入皇城,未与魏钦结为连理。
后来魏钦被立太子之时,皇上已然虚弱至极,正值基业动荡,暗流涌动之际,青远侯趁机起兵,欲逼宫魏钦。
但青远侯的队里,早就插上了镇国府的棋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镇国府都看在眼里,故而他们的计划胎死腹中。
此事镇国府做的隐秘,只有皇上的口头许可,连魏钦都不知道这个事。
想到这里,我不由想起上一世临死前看到魏钦与青月相拥而泣的画面,不由捏紧了袖口。
镇国府为帝王之家倾尽人力物力,也为魏钦倾尽心血。
可到头来也逃不过鸟尽弓藏的结局,甚至还勾上了叛军的嫡女,屠我全族。
“告诉三皇子,我准时到。”
深吸一口气,打发走了下人,我好好梳妆了一番。
这一世,我是第一次见青月,至少不能输了场面。
5
余晖尚未消散,西殿的灯火已然通明,紧锣密鼓的气氛让人还以为是要操办喜事。
我静静地等待着,待炮响,才往正殿走去。
我进门时,魏钦正与青远侯相谈甚欢。
青月站在他父亲的身后,静静地听两人交谈,时不时面露笑意。
魏钦也偶尔偷偷地看她一眼。
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于跨过门槛。
“夫人。”
魏钦才发现我,笑着向我迎来。
他见我引荐到青远侯面前。
“这位便是青月妹妹吧?”
上一世,我只见过青月两面——罪犯的画像上和临死前。
按理说,此刻我不应认识青月。
“当真是生得娇容月貌。”
我掐了掐魏钦的手臂,假装吃醋。
“姐姐才是,早闻姐姐倾国倾城,青月自愧不如。”
青月的眼神里有意味不明的笑意。
今日的青月面戴薄纱,一身淡蓝色素衣衬得她淡雅端庄,一双丹凤眼如画中仙。
被我掐了一下,魏钦吃痛,僵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神色,引着各位入座。
6
不得不说,魏钦为这场晚宴做了不少准备。
殿内的舞姬俏丽得很,细肢曼腰,乘乐起舞,她们眼里饱含的秋水也随着身躯波动。
若非有青月和青远侯在,我倒是乐意欣赏这难得的“胜景”。
“素闻,秦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懂音律,擅舞技,这大梁的女子都可艳羡得紧。只可惜,老夫位卑,此生无缘一睹秦妃的舞姿。”
青远侯叹叹气,配上他满是皱纹的脸,倒是让人有几分痛心的感觉。
可惜,用错了地方。
拜托,我好歹是三皇子明媒正娶的妃子,你难道还想让我给你跳舞?
你受得起吗你——死老头!
哦对了,差点忘了,他是要谋反了,有这种想法倒也不奇怪。
不过我没想到,这招还有后手。
“父亲,女儿曾习得《大梁柔曲》,只是许久未舞,怕有些生涩,若殿下不嫌弃,我愿为众人献丑一曲。”
青月开口了,声音轻柔带点娇媚。
“《大梁柔》,夫人曾为我舞过,今日恰逢好时,不若你们共舞一曲?”
魏钦笑呵呵地说道。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闭眼深吸了一气。
“殿下,这恐……”
“来人,带夫人和青月姑娘更衣。”
魏钦打断我的话。
好家伙,看来是早有准备。
7
魏钦多少给我留了一点脸面,把其余观赏的人都遣散了,仅留了青远侯和他自己。
不过青月的舞技,在我看来不过是拙劣的模仿,最多也只多了些狐媚子的骚气。
我想着,她大抵会感觉自讨没趣,做做样子就算舞罢了。
“哎!”
青月猛地摔倒在地。
魏钦倒是反应得快,起身前来搀扶。
我瞥了瞥青远侯,正不急不徐地整理衣服。
“青月姑娘这是……”魏钦关切地问。
“殿下莫怪罪秦妃姐姐,是我不小心绊到了她裙角,这才摔跤,说到底是我舞艺不精。”
哈?
不得不说,青月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与她的眼里的泪光相辅相成,我一女子见了也得怜惜一番。
“秦妃!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魏钦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冲我大吼一声。
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蠢呢?
青月的脚脖子涨了一圈,看起来是真的崴到了。
魏钦也顾不上皇子威严,一把抱起青月,一边朝屋外走去,一边还大喊医官。
“额咳……”
我差点忘了,边上还有个老币登。
“秦妃受惊了, 确是小女技艺不精,不过殿下也是性急,你知道的,殿下向来心善。”
“侯爷不必在意。”
您不用担心,我高兴还来不及。
8
青月没有大碍,上了些膏药就好了。
这几天,青月和青远侯都住在皇城,等着皇帝召见。
当我来到书房之时,人都到齐了。
魏钦、青月、青远侯、我兄长……
意外的是,我瞥见二皇子魏英竟也在。
他这人是大梁出了名的纨绔,整日游手好闲,神神叨叨的,不理朝政。
听说他的梦想是修成上仙。
……
我都怕他一个不小心,被打上怪力乱神的标签,也可能再一个不小心就被当作祸害砍了。
皇帝不喜欢二皇子魏英,所以上一世大皇子病逝之后,三皇子魏钦便立即被立作了太子。
“父皇。”
“兄长。”
我一一行礼,兄长朝我扎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在鼓励我。
见我前来,皇帝先开了口:“雪儿,你来的正好,方才说起魏钦纳妃之事,你应当知晓吧?”
“儿臣知晓。”
我表现得很平静。
“你既是正妃,又是镇国将军独女,你对此事是何想法?”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我兄长说的。
我想皇帝这话应该是说给魏钦听的,如果我不同意,他也要顾及镇国府。
青远侯虽说是皇亲,不过那也不知世袭了几代了,旧权不及新贵,皇帝知道怎么选择。
“夫人早已消除芥蒂,想来此事应该也不会阻碍。”未等我回答,魏钦看了我一眼,抢答道。
这就忍不了了?
“陛下,皇子纳妃并非小事,我看急不得,应当从长计议。”
兄长的声音洪亮,房间里回音缭绕。
魏钦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皇子纳妃,镇国将军在陛下面前这番阻拦,怕是有些不妥吧。”情况不对,青远侯有些绷不住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搭不上这艘船了。
“孩儿也以为,纳妃乃是我皇族之事,想来即便是‘岳父大人’也不会阻拦,且即便娶了青月,阿雪仍是正妃,我还是待她如初。”
魏钦和青远侯一唱一和,说的兄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皇帝也坐不住了,大呼一声:“放肆!”
众人被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不敢再说话了。
青月在一旁一言不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父皇。”
我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魏钦见我说话,又瞥了我一眼,好似有点怨念,我没有理会。
“儿臣认为既然三皇子执意要娶青月姑娘也并无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淡然追问。
“按照大梁礼法,皇子纳侧妃,理应‘还聘’。”
按大梁礼法,除正妻外,再娶或纳妾,收到聘礼的的人家要再给正妻娘家送上一份贵重的聘礼,称为“还聘”。
“那是自然。”
青远侯点头,这些礼数他自然知道,必然不会耍赖不给。
皇帝也点点头,算是作证了。
或许,见我松口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听闻,青远侯近来收了一颗极品狐眼明珠,光华璀璨,能比明月。”
我微笑着道出,而青远侯的面色一点点憋成猪肝色。
“不知青远侯能否割爱?”
嘶!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此等宝物竟然都被青远侯暗中得到了。
相传狐眼明珠非人间物,得者能窥仙径,延年益寿,整个大梁也未曾得到一颗。
噗!
看着众人震惊的模样,我竟差点没有笑出来。
饶是我这种爱看小画本的人都知道这事无所考究。
这群人都这么迷信的吗?
“你如何知……”青远侯话未说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了嘴。
奈何我确实看到过狐眼明珠,在上一世青远侯府被抄的时候,兄长偷偷带来给我的。
那东西圆滚滚的,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球中锁着金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一只狐眼,倒也非青远侯所说,有了缺刻之类。
我爱看奇书异志,便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