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就怕较真,从制度建设、民生治理、对外战争方面来讲,雍正的贡献确实比康乾小很多。下面我就来分类说明一下。
一、“摊丁入亩”在康熙年间就开始试行了,清查全国田亩数的工作也是在康熙朝完成的。
康熙帝扳倒鳌拜后,第一时间废除了圈地弊政,之后旗人无地的,一率从长城古北口外的荒地内拨给。之后数十年,由于鼓励垦荒、兴修水利、重视河务(每年花三百万两白银)的政策,到康熙四十七年,户部存银已经达到4718.5万两白银。考虑到既没有战事,又没啥大的工程,银子存着也没用,所以康熙作了两个决定。
一则普免天下钱粮,康熙原话如下:
现在户部库银存贮五千余万两。时当承平、无军旅之费,又无土木工程。朕每年经费极其节省,此存库银两并无别用。去年蠲免钱粮至八百余万两而所存尚多。朕意欲将康熙四十九年应徵钱粮,预配各省用度、为之抵算。至五十年,将天下应徵钱粮、一概蠲免。《清圣祖实录》
也就是说,康熙打算,在康熙五十年全年,不向老百姓要钱了。后来他也真干了,只不过是按地域、分三年普免。也就是每年免几个省。
二则是“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即免除新生人口的人头税。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日,诏:海宇承平日久,户口日繁,地亩并未加广,宜施广大之恩,共享恬熙之乐。嗣后直隶各地方官遇编察之期,察出增益人丁,止将实数另造清册奏闻;其征收钱粮,但据康熙五十年丁册定为常额,续增人丁,永不加赋。仍不许有司于造册之时,藉端需索,用副朕休养生息之意。《清圣祖实录》
这个政策出台后,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旧丁”(不属于免税的新生儿)卖了地,是丁税跟着地走呢,还是这个旧丁仍然要交人头税?
在这个背景下,康熙五十五年,云南道御史董之燧上了一封奏疏。
臣请敕部行令直隶各省地方官,确查各地亩若干,统计丁地、人丁之银数若干,按亩均派。在有地者,所加无多不为苦;无地者,得免赔系实为幸。
所谓“统计丁地、人丁之银数若干,按亩均派”,即使将人头税全部摊入田亩之中,按田亩客税。
《清圣祖实录》中也有记载:
五十五年,御史董之燧疏请统计丁银,按亩均派。户部议复:各省州县地亩人丁,原有不同,随地制宜,相沿已久,未便更张;如有情愿买卖地亩,而丁应从地起者,其地亦随买主输课。奉旨:依议。后经康熙默许,在 广东、四川两省先行之。
《中国全史》第082卷 清代经济史。
此外,摊丁入亩就是以田地数征税,其基础工作就是丈量全国田亩数。我根据《清圣祖实录》的统计,康熙五十一年时,全国在册耕地合计693万顷;到康熙六十一年时,增长为851顷。相当于在十年之内,新清查出可耕种土地158万顷。
综上,雍正只是将摊丁入亩这项工作推广开来,并非首创。该项工作的基础是在康熙朝完成的。而且在雍正朝,还有相当比例的省份并没有完成摊丁入亩,到乾隆朝才完成。
二、“士绅一体当差”的政策被人广为误解,其实这项政策只是规范了“士绅优免”,而非“士绅一体”。
雍正四年四月,署四川巡抚罗殷泰疏言、川省州县。多属以粮载丁。绅衿贡监等、尽皆优免差徭。请将优免之名永行禁革。与民一例当差。
罗殷泰的上疏,就是电视剧中的方案,即废黜“绅衿贡监等”文化地主的“不干活儿”特权,跟老百姓一样服差役。
雍正答复:
“照例优免本身一丁。其子孙族户滥冒。及私立儒户宦户、包揽诡寄者。查出治罪。”《清世宗实录》
也就是说,雍正规定,绅衿贡监这些人自己照例不用干活儿,但是他们的亲戚、冒用功名逃避差役的人必须干活儿。
也就是说,抓退休官员、举人去修河堤,是不可能的。
三、“火耗归公”的基础是设立了“养廉银”。
这个我之前反复科普过了,简单说说。
官府征收赋税,用白银缴纳。部分心地不纯的人,将白银熔化后掺杂其他杂质,导致官府收上来、重铸时会产生损耗,为此,官员们往往多收20%-30%的赋税,以避免自己掏腰包,即为“火耗”。
火耗归公这项政策,其实是通过政府法令形式确定应该加收的部分,然后将熔化后、重铸后多余的部分归入各省司库,由巡抚、总督给各级官员统一分配,即为“养廉银”。
也就是说,其本质是将之前各级官员可自行定夺的灰色收入,改由中央统一分配。不仅用于官员工资,还可以用于地方救灾、基础设施建设。
官员的养廉银金额高得吓人。像河南巡抚田文镜,在发养廉银之前他一年的工资不过300两,发养廉银后,雍正五年,他一年支取养廉银2.89万两。(《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
就这样,雍正还怕他不够花,又要再给他加一万两的额度,连田文镜自己都不敢要了,上疏力辞。
四、雍正并没有拯救康熙朝晚期的“国库亏空”
作个小对比,同样是经历过西北大战(雍正朝持续五年,康熙朝持续七年),雍正十二、十三年(最后两年)户部存银分别为3250万、3453万,而康熙五十九、六十分别是3932万、3262万。这还是康熙普免天下钱粮后的存银。
此外,乾隆帝在位期间,也曾普免天下钱粮,而且是四次。康熙、乾隆两朝,累计减免赋税、发放赈济银,过四亿有余。(请注意,此处“暴论”,似可供会截图的黑子或动物使用)
五、雍正在外战方面的表现真是一言难尽。
雍正八年十二月,清军西路军岳钟琪军团兵败阔舍图,清军累计减员五千余人,马驼被抢掠五万余头;雍正九年,清军北路军傅尔丹军团兵败博克托岭(即和通泊),清军战死、被俘八千余人;雍正九年八月,准噶尔军队窜入喀尔喀(外蒙古)抢掠,雍正谕令清军各部坚守营盘,不得出兵野战。
战后,清准划界,雍正帝将哈道里哈达清吉尔、布喇清吉尔(阿尔泰山西侧的罕达海图河流域、青吉里河流域)让与准噶尔。以下为雍正帝对噶尔丹策零(此时准噶尔首领,即谕旨中的“台吉”)的谕旨:
1、“(清准划界)原起于尔父策妄阿喇布坦奏请、以安众生者。彼时朕曾降旨嘉许。后又请将阿尔泰山梁外、哈道里哈达清吉尔、布喇清吉尔两处,不必置为闲地,朕未准行。”
现在我要让给你们的地方,之前你爹要过,当时我没批准。
2、“今特欲安逸众生,永远和好,将此两处空闲之地,俱属于尔。”
现在我信佛啦、宽大啦(其实是被打怕了),就将这两个地方让给你们吧(其实准噶尔已经占了)。
3、“并将尔父所请自胡逊托辉、至哈喇巴尔鲁克、悉作空闲之地。似此分界”。
雍正怕对方不满意,又将一片地方划成“空闲之地”,相当于中立区。
4、“奏请稍展空闲之地,亦属可行。 俟尔遣使再来陈奏时。朕当另降谕旨。 ”
他怕对方还不满意,他又加了一句,表示你们还可以自行“拓展”一些空地。
5、“朕为天下主。惟思扶持黄教。利济众生。 断不强汝以难行者。 台吉其熟思详审。酌定具奏 。”
最后,雍正表示,我绝不对勉强你答应的,请噶尔丹策零好好想想,再答复。
雍正朝西北用兵,累计花了5439万两白银,结果是丢了半个科布多、半个乌梁海和吐鲁番;
康熙朝西北用兵,累计花了1600万两,结果是打下了青藏高原、吐鲁番、乌梁海;
乾隆朝西北用兵,累计花了3300万两,结果是打下了整个新疆。
花钱数字出自魏源《圣武记》。
六、签了卖国的《恰克图条约》
直接看俄国人的评价好了,出自《清史编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雍正在谈判中途召回首席谈判代表隆科多并治罪;雍正的内阁大学士马齐接受俄国人的贿赂;雍正的近臣图里琛实时对首席谈判代表策棱掣肘;清朝代表团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去跟全副武装的俄国人谈判。
一言难尽啊。
总体而言,雍正确实是个水准以上的皇帝,但是说他“给满清续命100年”、“史上最爱民的皇帝”等,就有点扯淡了。至于“敢想敢干”、“下这种大棋”,我都无语了,康熙朝的西北用兵,就是修碉堡的套路,两朝连进军地点都一致,巴里坤和科布多,这就成了雍正的“创意”了?
综上,我个人认为雍正的水平、功绩与汉景帝相当,其施行的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策也是好的。但是,他真的没办法与康乾相提并论,就像景帝没办法与武帝并论一样。
此外呢,雍正的很多“人性化”朱批谕旨,都是后人加工过的。
例如:同样一句满文,现在网络上普遍翻译为:“你若手软疏怠,检阅奏文后,并不全部交来,朕就生你的气了”;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的《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则翻译为:“倘尔稍有怠懈、庸儒,使其观家书而未全解送,朕则怨尔。”文风截然不同。
就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