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府丫鬟,也是公子心上人的替身。
公子的心上人擅古琴,我就夜夜苦练琴技,弹得双手血泡,只为在他生辰宴上博他一笑。
他擅长制毒,喜欢看我中毒之后痛苦挣扎的样子,我就甘愿沦为药人,以身试毒。
公子说:「阿凝出身卑贱,却爱惨了我,我不过玩玩。毕竟她在床上放得开,还比那些娼妓干净。」
府中人嘲我:「为攀高枝儿,命和脸都不要了,却始终只是丫鬟,真是可笑至极。」
我一言不发,从不辩解。
后来我有了身孕,被人灌下毒药,他发了疯的要救我。
我只让他别救我,更别救这个孩子。
无情无心的公子,所有的骄傲和自矜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泣不成声,问我为什么。
我抚着他那熟悉的眉眼,笑容惨淡:「因为我爱的人,从来就不是你。」
我爱的人,是他死去的哥哥。
一直都是...
1
宫里的淑妃娘娘要二公子为她制药。
我端着茶水进去的时候,他将将制好,随手就把药瓶递给我。
「吃了。」
我没有半分犹豫,打开瓶子吃了一粒。
他静静地坐下,端详着我的神色。
「不问问是什么,万一是鹤顶红呢?」
「不问,公子有公子的理由。」
说完,我忽然觉得周身血液都在沸腾,房间里分明有冰块,可我依旧燥热缠身,难耐至极。
公子支着脑袋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直到我难受得跪在地上撕扯领口哀声乞求。
他才堪堪上前,伸手温柔地抚着我的发,说出来的话却冷得似冰。
「你比我养的狗都乖,那我不妨告诉你这是什么。」
身体里源源不断地热浪,已经让我猜到了几分。
「这是能让男女动情之物。」
欲望涌上心头,呼之欲出。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我抓的凌乱,我跪坐在地上含泪望着他。
「公子… …我很难受。」
他冷眼看着我,「求我给你。」
我声色发颤,「求公子,给阿凝。」
他睥睨着我,嘴角牵出一抹笑,却始终没动,只淡淡嘲道。
「果然下贱。」
2
呼吸越发急促,我颤着手膝卑微行至他跟前,伸手想拉他的衣摆。
他也不躲,垂眸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
「阿凝,不是本公子不给你,而是你实在低贱。」
「可你既已摇尾乞怜,那我便给你选择。」
说着,他传来一众暗卫,让我挑选。
公子身边的暗卫个个高大精壮,皆是上等解药。
我还尚存一丝清明,不甘受辱,转身对着那朱漆红柱就撞了上去。
他拦住我,走到我跟前蹲下,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审视着我:
「选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能活,为何要自寻死路?」
3
「奴婢的身子和心都只能是公子的。」
药物之下,说话都显得摄人心魄。
额前碎发凌乱,我眼眸微动,情波流转。
公子微微一怔,方才云淡风轻地笑:
「今日我便信了你对我这一番情意,以后你不必待在浣衣房,留在我院里伺候吧。」
说完,他将我拦腰抱起,房内的下人们纷纷低着头退了下去。
帐子上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着。
意识朦胧时,我看不清眼看人。
眼中蓄满的泪只能让我看见一道熟悉却又模糊的身影,我抬手胳膊穿过男人的肩头,将他搂得越来越紧。
就好像能留住什么似的。
耳边响起男人的嘲弄声,「果真是下贱。」
流苏摇晃得更厉害了些,药物渐渐淡去。
我的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我抱紧他的手松了几分。
淌在眼中的泪不受控制的滑落,顺着眼角隐没在漆黑的两鬓。
「哭什么?」
「奴婢是高兴,喜极而泣。」
他不语,却将浪潮打得更加汹涌。
我走的时候,他淡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记得吃药。」
「是。」
回到浣衣房,小桃问我:「阿凝,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公子。」
「可不敢喜欢公子。」
小桃说:「你还有不敢的事儿?灯会的时候,我亲眼瞧见你提着裙子,主动奔向了二公子。」
4
记忆忽然被拉回了三年前。
主君仁慈,灯会的时候许我们这些下人也出去看热闹。
往年我最盼着这一天,可是如今却最不愿在这个时候出府。
可是主君开恩,这份恩愿与不愿都只能受着。
人声鼎沸,隔着人海我分明听见了一道熟悉又久远的声音,仿佛拨开汹涌的人潮,从很远的从前传过来,涌入我的耳朵里。
我失了神,情不自禁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追去。
又在灯火阑珊下,看见了那道日夜思念的身影。
月华之下,古道长亭,白衣飘然。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街上的彩灯一个接一个熄灭。
唯有他在我的眼里始终明亮。
等我不顾一切地冲到那人跟前,才发现,不是他。
刹那间,灯火重燃,烟花绽放,繁华落尽,所有的期望在这一刻终落成空。
「二公子,是奴婢唐突了,请您恕罪。」
「美人落泪,的确好看。」
我没想到的是,二公子对我这满含泪水的模样甚是喜欢。
他说:「主动送上门来的,媚人者有之,羞怯者亦有之,唯独你这样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是独一份,也最得我心。」
可他从不愿我落泪。
5
二公子给淑妃娘娘的药出了问题。
可淑妃还是给了赏赐。
一杯酒的到来,让整个将军府陷入了紧张的氛围。
老将军率先起身,对那太监说道:
「本将征战沙场三十余年,斗胆向娘娘讨杯酒喝。」
太监皮笑肉不笑:
「杂家可做不了主,不过劝大将军一句,这酒是指明要给二公子的,若是旁人喝了,娘娘那边动了怒只怕没人受得起。」
二公子一把攥住老将军的手。
「父亲,既然是娘娘给儿子的赏赐,那就由儿子来喝。」
将军夫人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捏着帕子流泪说:「仰止已经走了三年,我们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关心则乱,这句话让大家都变了脸色,老将军赶紧斥责夫人乱讲话,命人将她带了下去。
执酒太监满脸不悦,嚷嚷着说将军府的人就是不领情,辜负娘娘心意。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乱作一团。
而我满脑子都是方才夫人的那句「仰止」。
三年光阴,将军府已经很久没人再提起他了。
他像是被遗忘在了岁月长河。
可他那样好的人,本该长命百岁,福泽千年才对。
他们太吵了。
我冲了出去,喝了那杯酒。
所有人都不再动了。
那太监直接看傻了眼,老将军和夫人都看愣了,唯独二公子仍旧是一派平静冷清的模样。
可他那静如秋水的眸子里,分明泛起了涟漪。
6
老将军率先反应过来,立即踹了我一脚。
将军夫人当即就要命人来把我带下去棍棒伺候。
可那太监并不领情,叫嚣着要回宫告状。
他前脚刚走,后脚二公子就抓了我的手给我把脉。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却又冷冰冰地看着我,语气生硬:
「你可知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
「奴婢知道,可是将军府对奴婢有恩,这样的情况下奴婢愿意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
他的眸泛着光,声音却沉沉如水。
「你不怕吗?会死的。」
「奴婢不怕死。」
这是真话,我甜甜一笑。
对我来说,死亡是重逢,是相遇,也是团聚。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老将军复杂的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可将军夫人却一直让二公子不要和我纠缠,说我这个狐媚子心机太深,肯定是故意博他同情的。
宫里的人很快就来了,我被带走的时候,二公子忽然叫我名字。
「阿凝。」
我没有驻足,只说:「请公子珍重。」
7
我虽是将军府洗衣服的一个下等丫鬟。
却从未吃过皮肉之苦。
从前我有人护着,从未受过苛责与冷眼。
而今跟了二公子,他虽不待见我,视我如草芥,却很爱与我在床笫之事上缠绵。
是以,他虽拿我试药,看我因为药物痛苦,也会在人前对我冷嘲热讽。。
可却从不让人动我这副皮肉之躯。
宫里的酷刑,令人闻风丧胆,如今体验了一把,才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我用刑的两个小吏都惊了。
胖子说:「十指连心,这针扎进指甲里了,她竟然还能一声不吭。」
瘦子说:「她和我们之前见到的人很不一样。」
我被丢进了牢房里。
在这个阴暗潮湿,又散发恶臭的地方。
我连想他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可我好痛,好难受,身上的伤口全部都在流血,千疮百孔,我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这牢房昏暗一片,我想,若是死,我也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像他一样,光明磊落。
绝不是这样屈辱的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忽然开了,一道光束打了进来,我拼命挣扎,想往那有光的地方靠。
黑暗的地方,亮起了烛光,一道人影在我面前渐渐清晰。
那清冷如月的公子,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色锦服,就这样站在了我面前。
有那么一瞬,我竟以为是他回来了。
8
「别说话。」
他蹲了下来,一股熟悉的药草味儿扑鼻而来,盖住了这牢房令人作呕的气味。
然后,他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出来,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叹息一声给我涂抹。
「公子… …尊贵,实不该,涉足此地… …奴婢,罪该万死。」
「是,你是罪该万死。」
他往我嘴里塞了一粒药,语气淡漠如初。
我在这牢房里,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又受了重刑。
本就意识模糊,可他这句话我却是完整听见了。
闻言我笑了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静了一会儿,牢房里似有人在低声轻语:
「本公子未曾想,会有那么一日,居然对一个身份卑贱的人动了心。」
我费力睁眼,朦胧间好似看见了最初护着我的那个人。
我愣了好久,伸出满是鞭痕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
他似是想躲开,却又蹙着眉生生让我的手靠了上去。
我的眼泪簌簌而落。
「公子终于回来了… …」
「那奴婢,终于可以将心底话说出来了。」
「奴婢曾经,非常非常爱慕公子。」
眼前的这个人渐渐清晰。
二公子冷冷地看着我,眼底的那一道疑虑正正撞进我的眼底。
他问:「为什么是曾经。」
我还未开口,就有刺客杀了进来。
9
刺客一定不是冲着我来的,只能是对二公子的。
近年,将军府威望过重,一度传来功高盖主的传言。
可自从三年前,战功赫赫、战无不胜的大公子陆仰止战死沙场之后,陆家就走了下坡路。
先是陆老将军因病不能再战,继而靠着医术和毒术闻名天下的二公子陆景行屡屡出错。
人人都道:「陆家已经完了。」
淑妃娘娘找陆景行制药,无论陆景行给不给她要的合欢散,结局都是一样的。
皇帝要看见陆家垮台。
陆家倒了一个陆仰止,还有一个陆景行,此番他孤身前来,便是可以做成意外身亡的好时机。
「二公子不会武功,你快跑,奴婢拖住。」
他给我的药有了作用,我的力气恢复了些许,能站起来了。
「哪儿有女人挡在前面的。」
他冷眼看我,将我拉至身后,在第一个刺客举刀砍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夺下了刺客手中的刀将其反杀。
我愣住了。
「待在这里,别出去。」
他持刀冲进了人群中,坚毅果敢的背影像极了那个人。
也对,二公子从小跟在大公子身后,耳濡目染,他身上有大公子的影子很正常。
只是他始终不是他。
厮杀声逐渐消停。
二公子才又进来,他身上的衣服有很多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牵了我的手,带着我冲出去,我有些讶异,二公子对高低贵贱之分向来重视,平日里是绝不会这般对我的。
地上倒了很多黑衣人,他们的致命伤都集中在脖子上,我渐渐明白,二公子不会武是假,藏拙才是真。
我们出去的那一刻,月色正打在他身上,我侧首,正看见他冷冽的眉眼,和远处射过来的暗箭。
不知怎得,我猛地从后面绕到他跟前,第一次从正面抱住了他。
「阿凝!」
他这样清清冷冷的人,竟也会露出这般慌乱的神色啊。
我的后背中了箭,箭头从我右胸穿了出来。
我软软的倒在了二公子的身上,周边的人好像越聚越多。
我已经不太能听见了。
伤口很痛。
最后一眼,我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三年前这轮弯月之下,沙场之上。
被敌人射成筛子的他,该有多痛啊… …
10
浑浑噩噩之际,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
他穿着月白色的锦服,面朝湖水,负手而立。
他不上战场的时候,就爱穿这样干净的颜色,他说,想要官家看见,陆家从里到外都是干净的。
我追了上去,开心地叫他:「公子,公子。」
他回头,隔了一方湖水看我,他还像从前那样温和从容,可是他不让我靠近。
他说;「阿凝,你不应该来这里。」
可他曾说过,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便是黄泉末路,我也愿生死相随。
他抬手,我含泪摇头,执意朝他靠近,湖水没过鞋面,寒意刺骨。
「公子,阿凝好想你。」
我看见他眼眸红了,嘴角蠕动却没任何声音,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明明同我一样动了心,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随后他挥了挥衣袖,我的身子腾空而起。
我飘在空中回头看他,他站在原地亦在看我。
再睁眼,便看见了二公子。
他正大发雷霆,地上跪了好些医女和大夫,他们拼命磕头道歉,就是没人上前为我愿意拔箭。
我虚弱开口:「算了,二公子,奴婢这条命本就不值钱的。」
「你闭嘴。」
他的动静惊动了将军夫人,将军夫人边走过来边说:
「听闻少菀回京了,你此番行径,只怕传出去叫人误会。」
少菀就是二公子的心上人。
听闻我哭的时候,眉眼间与她有七分的相似,这才得了公子青睐。
他的心上人都回来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找我的心上人了呢?
二公子冷静地回了将军夫人的话:
「她虽是丫鬟,却对我有恩,若我不管不顾,传出去反而会叫人觉得陆景行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母亲,我不是为了这下人,是为了陆家和我的名声。」
这就对了。
二公子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却是个对我无情无义的人啊。
夫人这才放心离去,二公子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阿凝,我亲自救你。」
我觉得他疯了。
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却低下身来,为我一个下人医治。
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11
没人给阿凝拔箭,陆景行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惯来都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模样,哪怕是染了情欲,整个人也是一副矜贵克制的姿态。
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失了体面。
母亲问他。
为何会紧张一个丫鬟?
——陆景行觉得,是因为这丫鬟救了自己。
或者说,自己还有疑问想问问她,所以才会救她。
母亲却说,你对她有了爱怜之心。
陆景行矢口否认,同情一个下人罢了。
母亲又说,心疼是对一个人喜欢的开始,少菀回京了,你此番行径,只怕传出去叫人误会。
陆景行不说话了,他扭头看着床榻上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人。
认真端详起来,她其实比少菀要更好看一点。
少菀是明媚的张扬的,可是阿凝不一样,她既有女子的温柔,也有男子的胆识。
她很聪明。
聪明得,让他差点真的信了,她是真的爱他。
那句,奴婢曾经,非常非常爱慕公子。
一直在他心底萦绕。
那个让她不顾生命之危也要长留梦中的公子,成了他心头无法拔掉的倒刺。
冥冥中他觉得,阿凝口中的这个公子,好像不是自己。
他替阿凝拔箭,血喷了他满脸,阿凝不动了,他亲自调制了止血药,为她止血,又针对她的体质,为她研制了好几种药。
经过这么多次试药,他知阿凝其实很怕苦。
所以他费劲心思,日夜守着丹炉,只为炼出一颗甜药丸。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个不入眼的下人,如此用心。
他亲自给她喂药。
在她耳边威胁:
「阿凝,你最好赶紧醒过来,本公子还有话要问你,若你不醒,本公子就把你丢到乱葬岗,让野狗吃了去。」
阿凝很争气地睁开了眼,陆景行问的第一句话却是:
「为什么替我挡?」
12
我将将醒转过来,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愣了好半晌。
「公子身份尊贵,如果我们只能活下一个,我希望这个人是公子。」
这话也是真话,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他能活下去,那个人也会希望他能活下去的。
二公子那双洞悉人心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是有一瞬间的动容,复又恢复了一贯冷静姿态。
我又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大公子和二公子一起在书房练字。
大公子说:「战场上有父兄在,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诗词,就尽情风雅。左右天塌下来,有哥哥和父亲在。」
二公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懊恼说:「父亲会凶我的。」
大公子笑言:「阿兄会护着你,护着整个陆家。」
大公子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所以淑妃娘娘送酒过来,陆家陷入为难之地的时候,我冲了上去。
所以二公子被人偷袭的时候,我不顾生死以身相护。
只为了,他当初的这句话——
护着二公子,护着整个陆家。
可谁又能护着他?
13
再度醒来,我的头昏昏沉沉,有小丫头在照顾我。
我问:「公子好不好?」
小丫头说:「公子一切都好,谢姑娘回来后一直陪伴左右,照顾的很是妥帖。」
谢少菀回来了,他的心上人回来了。
我没有波澜,只问:「我睡了几天?」
她回我:「姐姐睡了有七日了。」
七日了。
算了算时辰,今夜子时便是六月初七。
是他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