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要怎样理解《新白娘子传奇》收尾处,那场“三天的情缘”?
彼时许仕林高中魁元,得圣命到雷峰塔祭塔。观音大士现身,法海遵照法谕释放白素贞。母子正团圆,菩萨叮嘱,“你与许仙尚有三天的情缘未了,你可前往金山寺接他回家团圆,待到文曲星小登科之后,恩准你返回天庭”。
白素贞即刻前往,并与许仙同进家门,时间进入倒计时。
按照天庭算法,这“三天情缘“应该是三年人间的时光。
三年之后,肉身陨灭,同登仙界。
这显然不是一件坏事,但整个过程,透着一种难以理解的诡异。
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在选择性地遗忘这“三天“的时限。
许娇容和李公甫忙着筹备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小青忙着和姐姐交换多年以来的心情故事。当朝皇上急于一睹千年蛇妖的芳容,而新科状元许仕林忙着进京赴任,接受献贺。大家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到任何一场热闹中去。
是谁?
许仙。
许仙从“三天情缘“开始倒计时,到最后尘埃落定,都再无一言。
我们无法理解,好不容易“续“来的情缘,为什么深情如许仙,会用沉默来对待?
不应该和娘子痛诉二十年的离别之苦吗?
不应该叹息三年团圆时光的短暂么?
不应该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吗?
都没有。
许仙只剩下了沉默。
他在沉默中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这太奇怪了,太诡异了。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02
许仙的“失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年仕林刚刚满月,法海就将白素贞强行压在雷峰塔下。
那时的许仙肝肠寸断,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是跪在塔前,求天可怜见。
但很快,他明白了这样做毫无益处。
于是他重返家中,安顿好仕林,头也不回往金山寺去。
他去做什么?
出家。
许仙出家原因有二——
一,将修行功德回向爱妻,助其早日超脱;
二,向法海证明夫妻二人的感情有多深。
许仙苦修二十年,目的达到了吗?
我们先来看看白素贞出塔的官方原因是什么。
观音大士有言,念许仕林一片至诚至孝之心,再有,白素贞当年行医济世,积修了不少功德。因此她得以出塔。
什么意思呢?
出塔的原因,与许仙无关。
那么许仙修行二十年,得来的是什么?
三天情缘?
我起初一直认为,许仙苦修二十年,换来了与白素贞在世间最后的三年时光。
但当我重新再看,发现并非如此。
这强行续上的缘分,其实并非许仙所愿。为什么?
许仙早在决定出家那一刻,就将自己视为了一颗弃子。
他明白入了佛门,一切都不能回头。这不是一个随意来去的命题。
许仙明白的,难道神佛不能明白吗?
爱情如影,人生如梦,幸福是一场幻觉。
梦醒了,哪里还有重回梦中的道理?
那么这“三天情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文曲星能够有一个圆满的开端。
03
许仕林曾经哀求许仙随他回家,他问,难道您不明白家庭对于一个人的重要吗?
大婚当日,双亲健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幸福。
而菩萨亦有明确的提示,待到文曲星小登科之后。
什么意思?
一切都等到文曲星成婚之日再说。
对于许仕林来讲,这是佛家的慈悲。
可对于许仙来说,这几乎成了一种蔑视。
他二十年苦修,毫无用处。
他做了十世好人,换不来一个凡夫俗子的幸福。
他在千年前救下了一条小白蛇,却不得不在这一世,承受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动荡。
我们不得不承认,白素贞是一个谎话连篇的贤妻。
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许仙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好人。
其实,许仙出家金山寺,更像是一种自苦,一种对自我的惩罚。
他惩罚自己因为“耳根软“,听信法海的谗言,以致白素贞水漫金山,无数平民因此殒命。
他一直在深深的自责中,一直在忏悔自己的过错。
他将平民的丧命,连同白素贞的受苦,一同归结到自己的头上。这样沉重的负担,让他渐渐失去了一个人所应具有的活力。
失魂落魄是许仙。
所以,当我们看到“水漫金山“一节,白素贞的冲动其实是因为法海打伤了小青,才更明白什么叫作世事弄人。
04
如果《新白娘子传奇》中只能有一个心死之人,那一定是许仙。
因为只有他,履行着“工具人“所具备的使命。
他是一个丧失了主权的人。他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他的所有努力,对结果而言都没有一丝改变。
他就是一个注定此世要升天的好人。
即便到了故事的最后,都忘不了摆他一道。
人生的最后三年——
人间食,无味。
人间情,尽头。
只是数年以后,当朝的文兰阁大学士执笔的《义妖传》中,记下了许仙这个名字。
他与千年灵蛇白素贞的艰难爱情,自此被口口相传。
“许仙这个懦夫,离了白素贞他什么都不是,”
这个刺耳的评价,至今仍在回荡。
平分往事,换个方式看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