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婚约，世子陆向漠说我毫无情趣。

不如他在怡红院的妹妹温软可人。

这次我没再争吵，亲手撕了婚约书，扔了有关他的一切。

孑然一身离开陆王府。

王公贵族们纷纷打赌，这次我又会有怎样的花招求他原谅。

是上次的药膳，还是上上次的情书？

陆向漠冷笑：「除非她这次跪下求我原谅，否则别想再进我陆府半步。」

可一个月后，我转身嫁给了太子。

陆向漠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红：「晗晗，你闹够了没有？我现在原谅你了……」

太子搂着我宣示主权：「三表弟，你该叫皇嫂。」

1

今日是我和陆向漠定下婚约的第十年。

也是他该来向我家下聘的日子。

天刚微亮，我满心欢喜，特地赶去陆府给他送亲手绣的鸳鸯手帕。

下人却说陆向漠昨夜宿在怡红院，一夜未归。

我不信。

我的陆世子一向洁身自好，怎么会干那种荒唐事？

可我的心却没来由的慌乱。

直到在怡红院外看见陆府的马车，慌乱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到房间外，正好听见陆向漠和他的朋友交谈。

「陆世子，今日你要去许家下聘，若是许姑娘知道你彻夜宿在怡红院，她不会生气吗？」

陆向漠仰头灌了杯酒，笑容不屑：

「她敢生气？反了天了。你们信不信，我就是把莺莺带到她面前，她也不会说我半句不是。」

那群人一哄而笑：

「是啊，满京城谁不知道，许家嫡长女爱惨了陆世子。陆世子一皱眉，许姑娘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身为世家贵女，追人追到这个地步，真真是没脸没皮。」

「不过说真的，许姑娘家世，样貌，学识样样出类拔萃，确实一等一的好。」

「陆世子你们当初的感情那么好，现在这样真不怕许姑娘伤心吗？」

陆向漠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我那时是少不更事，现在才知道谁被许晗喜欢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她就是块呆板木头，毫无情趣，我早就烦死她了。

「哪儿有我的小莺莺温软可人，你们说是不是？」

房间里的嘲笑声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利刃精准扎在我的心脏。

钝痛密密麻麻。

原来。

我这些年对陆向漠的爱慕，在他眼里，是这样不堪。

可当初，明明是陆向漠先对我表明心意。

他说，他会爱我，护我一生一世。

骗子。

2

我伸手推开门，里面的哄然大笑戛然而止。

他的朋友们慌乱起身：「许姑娘……」

陆向漠神色一惊，转瞬即逝。

「慌什么？」

他瞪了旁边慌乱的众人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眉毛都没动一下，手中依旧揽着那个衣衫半褪的女子。

薄唇中淡淡吐出一贯对我冰冷不耐烦的语调：

「许晗，你不在许家乖乖等着下聘，来这里发什么神经？」

「男人三妻四妾最是正常不过，我只不过是干了天底下男人都会干的事，你别在这发疯。」

我心头一窒。

其实，陆向漠也不是一直这样对我不耐烦的。

我们七岁相识，八岁定下婚约。

最开始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比任何一个人都对我好。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喜欢风筝，才八岁的陆向漠熬了一个通宵给我做了一个蝴蝶风筝。

少年笑容灿烂捧着风筝送给我，像捧着他的一颗真心。

那时的他，是真心喜欢我。

从什么时候陆向漠开始对我冷淡的呢？

或许是在写下婚约书后的年复一年无数个平淡日子里。

或许是在别的公子们肆意与贵女们谈笑风生，而他却因着一纸婚约只能避嫌时。

又或许。

是在后来的我早已将他认定为夫君，各种容忍他的不耐烦时。

我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看着陆向漠的大手甚至故意将那女子往怀里拉了拉。

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我移开眼。

胸腔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难以呼吸。

算了吧。

许晗。

给自己留点尊严。

十年追逐，十年爱慕，终究是镜花水月。

我紧紧攥着手中的鸳鸯手帕，指尖泛白。

声音干涩。

「陆向漠，我们退婚吧。」

3

陆向漠显然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恼怒。

接着嗤笑一声：「好啊，求之不得。」

他拉过身旁的女子亲了一口，像是炫耀。

「许晗，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儿有一点少女的味道，成天穿那些素白的衣服。」

「真是让人看着就恶心。」

「不过，若是你现在换上莺莺这身粉红衣服给我看，我可以不跟你退婚。」

陆向漠的神色高高在上，仿佛施舍。

他一直是这样，仗着我对他的爱慕，肆意践踏我的真心。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我十年如一日穿素白衣服？

因为十年前陆向漠拉着我的手说，就喜欢我穿素白的衣服，像仙女一样。

而现在，他说，恶心。

原来人一旦变心，曾经的心头宝也能随意弃之为地下草。

「不必了，我不想再跟你成婚了。」

我闭了闭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退出房间，关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他的朋友们调侃：

「许姑娘该不会真的跟陆世子退婚吧？」

「不可能。许姑娘喜欢了陆世子这么多年，以前陆世子再怎么过分她最后还不是妥协？

更何况，许家不会舍得和陆侯府退婚的。」

「那你们说许姑娘这次又会有怎样的花招求陆世子原谅？

「是上次的药膳，还是上上次的情书？」

陆向漠看着门口冷笑：

「除非她这次跪下求我原谅，否则别想再进我陆府半步。」

「哈哈哈，估计过不了两天，我们就能看见许家嫡女下跪的好戏了。」

我的指甲透过手帕紧紧刺入掌心，鲜红的血液洇染白手帕。

垂眸瞥了一眼脏了的手帕，我随手丢向一旁。

已经脏了的东西，我便不想再喜欢了。

4

意料之中，父亲母亲不许我退婚。

陆家是侯府，许家只是一个三品翰林院院士。

许家能跨越阶层和侯府订婚，只因当初陆向漠死活非说要娶我。

但是啊。

但是，当初那个满腔爱意的少年早已埋葬在时光中。

父亲母亲他们说了和陆向漠一样的话。

「男人三妻四妾最是正常，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就过去了，一辈子也就那样。

就像我父亲和我母亲一样。

可我不想忍啊。

如果，

我从来没有爱过陆向漠，就像我母亲从来没有爱过我父亲。

我可以忍。

我可以像大越所有的女人一样，接受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接受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

可我全心全意爱了陆向漠十年。

他曾对着流星向我许诺一生只爱我一人。

现在，他变心了，不爱我了。

再让我嫁给陆向漠，无异于刀剐凌迟。

我做不到。

父亲母亲愁眉苦脸，说要带我去陆侯府给侯爷夫人道歉，以免陆侯府因此怪罪我的无礼而退婚。

我说，除非我死。

父亲母亲怒斥：「十年婚约，不嫁给陆世子，你还能嫁给谁？」

我明白父母的担忧，女子一旦退婚，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但这一次，我不愿妥协。

我绷直脖子，挺直脊梁：

「女儿宁愿嫁给走卒贩夫，也不愿再嫁给陆世子。」

父母冷脸把我关了起来。

他们说，等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放我出来。

我自小被宅院规矩教养长大。

十八年来，唯一做过的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是喜欢陆向漠喜欢到人尽皆知。

如今，我能做的只有绝食抗议。

只是我没想到。

本以为我要绝食一段时日才能威胁父母，可我才节食三天。

父亲母亲就满脸笑容把我放了出来。

母亲拉着我的手，眉梢眼角皆是喜意。

「晗儿，娘没想到你竟有这天大的福分，能得太子殿下垂青。"

「陆侯府算什么，退婚，必须退婚！咱们明日便去登门退婚！」

5

我走进大厅时，父亲正满脸讨好陪着太子祁安下棋。

看见我，父亲的脸上挤出一个菊花般的笑容。

「晗儿来了？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我垂眸恭敬朝东首位方向的太子行礼。

余光瞥见太子垂在身侧的手掌线条紧绷。

我和太子其实只见过寥寥数回。

大多数都在小时候六七岁时，那时京城年岁相当的孩子总爱凑在一起玩。

我隐约记得那时的太子不爱笑，不爱说话，也没小孩敢跟他接触。

小时候的我性格活泼，见不得人孤单，拽着太子一起玩捉迷藏。

后来我和陆向漠定下婚约，我便日日追在陆向漠的屁股后头。

满心满眼全是他，从未关注过其他人。

不成想，当初的孤单小孩如今已长的风神玉立。

我错愕地抬头，从未想过会从眼前之人的口中听到那句话。

「太子殿下，您说——您要娶臣女？」

「你可同意？」

太子也不解释，只反问我。

他一身黑金蟒纹衣袍，剑眉星目，幽深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滔天的情绪。

良久，我点头。「臣女愿意。」

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不是嫁给陆向漠，对我来说，要成婚的人是谁没有任何区别。

可太子仿佛不是这样。

我清晰地看见，他眼里的冰霜在我点头的刹那迅速消融。

一向孤傲的太子脸上浮现出难掩的笑容。

他说：「孤会尽快请求父皇下旨赐婚，东宫整理聘礼大约需要十日。」

他说：「许姑娘，孤错过了你一次。这次，你一定要等孤。」

我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没明白太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索性便也不想了。

6

怡红院。

一群王公贵族纨绔子弟群聚雅阁之内。

户部尚书小儿子瞥了眼正中间一脸烦躁的陆向漠，咳嗽一声。

「咳咳，陆世子，我听说许家嫡女已经闹着绝食退婚三日了，她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不是我说，这次也确实是陆世子你做的有些过了，女人嘛，闹脾气哄哄就好了。」

「就是，只要陆世子稍微道歉示好，照许姑娘爱惨了你的程度，肯定不会再闹着要退婚。」

陆向漠「啪」一下收起折扇，面色冰冷：

「她不知轻重，闹脾气退婚，还想让我道歉？」

「我说过了，除非许晗跪下求我原谅，否则我是不会原谅她的。」

围在陆向漠身边的世家公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陆世子说那话是开玩笑的，难不成还真要许家嫡女下跪啊？

陆向漠一脸笃定。

别人或许不知，他还能不知？

许晗爱他爱到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真的舍得跟他退婚？

不过是暂且做做样子，想逼他妥协罢了。

他倒要看看许晗能忍到几时！

7

因为绝食三日，我的身体还未恢复，无法立刻去退婚。

又等了两日。

第五日，我才和父亲母亲拿着婚书前往陆侯府。

经过五天时间的发酵，各种流言版本已在京城甚嚣尘上。

那些流言中，大多都在说许家嫡长女不识好歹。

连陆世子那般身份的人都敢顶撞，还不顾女子贤良淑德闹着绝食退婚，实在善妒。

他们好像都忘了。

最开始，是陆向漠陆世子死活非要求娶我。

不是许家非要攀附上陆侯府。

听见那些流言，父亲母亲虽然很气，但都忍了下来。

母亲冷哼一声：

「晗儿别听。且让这些长舌鬼嚼嚼耳根，等太子殿下的聘礼来时，打烂他们的脸。」

父亲深以为然，不能再赞同。

他脸上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得意。

我知道。

父亲母亲之前不允许我退婚，不是不爱我。

这世道，退婚。

对女子来说，太过艰难。

尤其陆家是最受宠的侯府。

侯府不要的女子，满京城有哪家敢娶呢？

所以当我和父亲母亲来到陆府时。

京城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们早早派了小厮在侯府外打探消息，只为第一时间知晓许家嫡女如何求着陆侯府原谅。

侯府内，陆向漠勾起唇角，一脸他就知道的表情。

看吧，他就说许晗装不了多久的，这才五天，就坚持不住了。

什么闹绝食要退婚，不过都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许晗还是一如既然那么爱他啊。

罢了，等成亲后他少去两趟怡红院就是。

陆向漠心情很好地朝陆府待客厅走去。

8

侯府待客厅。

陆夫人一身华贵衣服，正襟危坐在高位，眼中透着傲慢。

「小鸢啊，不是本夫人说你，你这个女儿都十八了，这点规矩都还没学好吗？

「我儿在外面只是玩玩罢了，大不了收进来做个通房小妾，晗儿上纲上线闹着要退婚，日后如何能担得起我侯府主母的责任？」

小鸢，喊的是我母亲。

陆夫人一向这样，自视甚高。

她是当朝老丞相的女儿，有自视甚高的资本。

以往每次来侯府，我母亲总是贴脸赔笑陆夫人，谨小慎微生怕惹得陆夫人不高兴。

可这次，母亲没赔笑。

她学着陆夫人的样子，微微冷脸。

「陆夫人，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五日前是世子该来向我许家下聘的日子。

「三媒六聘，如此重要的日子，世子却流连青楼，甚至因愤怒拦下了侯府送往许家的聘礼，致使许家和小女成为满京城笑柄。

「侯府的教养规矩，难道就是如此？」

我注意到母亲说这些话时，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尖微微颤抖。

在陆侯府低了十年头的女人，第一次露出她的锋利。

是为了她的女儿。

也是为了她自己。

陆夫人相当错愕，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陆侯爷脸色一黑，转头看着我父亲，声如洪钟：

「许侍郎，你们许家什么意思？这是怪我侯府？」

父亲同样冷着脸，母亲在陆侯府不受重视，他又何尝不是被陆侯爷压着一头。

想到太子，父亲挺了挺腰杆，神色严肃：

「我们许家没什么意思。今日来，也不过就是要退婚罢了。」

退婚？

侯府所有人都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