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位传奇诗人的一生
我,叫齐己,晚唐诗僧,后人常把我与沙门贯休、皎然、尚颜并称。
虽然我的诗作并没有红到人尽皆知,但是我可以靠数量取胜,用你们现代话来说,那就是“量变产生质变”。
因此,我的存诗量是四僧之首,在大唐,也仅仅次于李杜、元白,有800多首诗传世。
其中有一首《早梅》,大概你们也听说过: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
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
关于这首《早梅》诗,背后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一年我云游天下,过宜春时拜访了大诗人郑谷,便把我这首诗拿给先生看,请教一二。
郑谷先生看过后,非常谦虚地跟我说,“上人的诗自是写得极好,但诗题既为‘早梅’,若把‘数枝’改为‘一枝’,岂不是更为美妙。”
我一听,当即拜先生为师,这就是“一字为师”的由来,所以你看,我这个老和尚其实是很好学的。
实际上,打小我就是个肯刻苦用功的孩子,只是命运在开局时为难了我一下,用你们的话说,我是个输在起跑线上的人。
公元863年,我出生在潭州益阳一个贫苦家庭中,祖父姓胡,是一名长工,日常工作就是给地主放牛;后来,家父接了祖父的班,依然给地主放牛。
晚唐天下大乱,家父怕我难以存活,就为我取名“得生”,然而上天却没有让我轻易“得生”。6岁时,为了生计,我就接了我父亲的班,继续给地主家放牛。
关于放牛,我有自己的心得,别人家孩子放牛,生怕牛走丢,照顾完这头又照顾那头,一天下来累的气喘吁吁。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挑了一头脾气最大的牛,把它训好,然后我就可以去玩了。不过,更多的时候我都是跑到私塾先生那里偷听,渐渐开始识文断字。
可知识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为了一口饱饭,我必须把牛放好,休息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写诗,也没有什么朋友。因此,我写过一首《闭门》:
外事休关念,灰心独闭门。
无人来问我,白日又黄昏。
这首诗用你们的话翻译比较简单,就是: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
写诗是一件有趣的事,除了打发无聊,还能自我宽慰,甚至能逆天改命。那一年我11岁,骑在牛背上望白云悠悠,忍不住诗兴大发,就吟了一首《片云》:
水底分明天上云,可怜形影似吾身。
何妨舒作从龙势,一雨吹销万里尘。
没想到,同庆寺的老和尚打此经过,瞬间惊为天人,非得劝我出家,云佛法、长生、窥宇宙之无穷。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当听到老和尚说,“之后你就不用放牛了,还有斋饭可以吃”,我当即就拍板,跟你走。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和尚就是南宗领袖仰山大师慧寂,我也因此拜在了他的座下。
10年后,老和尚赶我下山,我便开始云游四海,登岳阳、望洞庭、过长安,遍览三山五岳,也因此结交了郑谷、曹松、沈彬、廖凝、徐仲雅等名士。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非佛门子弟,更像是一个行走江湖之人。我的道友贯休曾写过: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见此诗我热血沸腾,故作《剑客》一首:
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
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勇死寻常事,轻雠不足论。
翻嫌易水上,细碎动离魂。
身在红尘,不入红尘,这是我的修行理念,甚至我也关心天下大事,毕竟我是唐人,王朝的命运亦是许多普通人的命运。
公元907年,朱温篡唐,逼哀帝禅位,建国大梁,李唐289年的历史到此戛然而止。虽江山更迭自古以来就是某种规律,但我还是很伤心,因此作《看金陵图》:
六朝图画战争多,最是陈宫计数讹。
若爱苍生似歌舞,隋皇自合耻干戈。
唐亡以后,我便入庐山东林寺,不再远游,一心参禅悟道,寻众生之法。公元921年,我去荆州讲道,南平王高季兴极力挽留,请我住持龙兴寺,月俸丰厚,但我在意的并不是钱财,而是释海无边,哪里都可自渡。因此有诗:
莫问关门意,从来寡往还。道应归淡泊,身合在空闲。
四面苔围绿,孤窗雨洒斑。梦寻何处去,秋色水边山。
之后,我便留在了江陵,开始于龙兴寺讲道,门下弟子众多,这也是我对佛法、对人生感悟的大成之时。
公元937年,我在蜀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终年75岁。我这一生,先是经历了大唐,又历五代中的三国,看尽红尘熙攘、人间吵闹。
因此临终前,我有诗告诫弟子,不要为我立碑凭吊,世俗中的一切都是虚妄,真正的修行在内心。诗题为《自遣》,所以这也是我的自省:
了然知是梦,既觉更何求。死入孤峰去,灰飞一烬休。
云无空碧在,天静月华流。免有诸徒弟,时来吊石头。
人生如梦,一场虚幻,临终方醒,再无所求。我死以后,会埋在孤峰暗谷中,化作一缕灰烬,多年以后和大地融为一体。
天上的云飘走了,会露出碧蓝,世界静了下来,才能体会到月华如水,所以各位弟子们,就免了那些俗套吧,不必为我立碑,更不必常来此凭吊追怀,你们拜祭的,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而我,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无涯释海,何处不是空门。
我叫胡得生,亦是半生世俗半生禅悟的齐己:自封修药院,别扫著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