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源先生讲:昌邑王贺即位27日后废,其真正的原因是昌邑王贺与霍光争权。吕思勉认为:史所言昌邑王罪状,皆不足信。宋超认为:刘贺的立而复废,症结也不完全在于其行为不端,而是与霍光争权密切相关。黄今言和温乐平认为刘贺被废,有刘贺行为不轨、霍光把持朝政、朝野存在一股支持宣帝的政治力量三个原因。臧知非认为刘贺被废是权力斗争失败的结果,但刘贺不仅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也是这场权力斗争的发起者和责任人。孙晓从经学的角度谈刘贺的废立,认为刘贺被废的真正原因是只用自己200多个旧臣,不信任霍光政治集团,也不信任可能是霍光对立面的朝中大臣。
符奎认为对霍光立废刘贺的评价,应当走出权力斗争说的窠臼,刘贺的特立独行,对整个政治体制乃至汉王朝的稳定都造成威胁,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威胁汉王朝的稳定与命运,从而被废。卜宪群从政制、政事及政治三个方面讨论刘贺立与废,认为刘贺被废与“内朝”政治有关,与昭帝时霍光形成“政事一决于光”的权力格局相关。王子今从宗庙的角度来讨论刘贺的政治沉浮,认为是否“可以承宗庙”是帝位继承人选择的决定性要素。
邹水杰从昌邑群臣的角度来讨论刘贺被废的原因,刘贺政治能力的缺失,昌邑群臣并没有掌握长安的权力,从而被废。张朝阳从法制的角度看待刘贺被废的过程,认为霍光推动汉朝群臣通过严肃的程序,公开、和平地罢黜皇帝刘贺事件具有一定的法制特色。从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刘贺欲提携昌邑群臣,而夺霍光之权,霍光为自保而废刘贺。也就是说,权力斗争始于刘贺,而霍光是在为保自身权力不受损害的情况下,废除刘贺。
汉昭帝时的权力格局:政事一决于光汉文帝和刘贺入主长安,都是藩王继位,都面对权力转移的问题。刘贺面对的是霍光,汉昭帝驾崩后,政事一决于光。霍光辅佐汉昭帝,目的是什么?霍光是为了汉朝繁荣昌盛,还是为了权力集中于一己之手?从史料来看,霍光是为了“政事一决于大将军光”。后元二年(前87年),汉武帝病崩,汉昭帝刘弗陵继位,年仅8岁。霍光和其他辅政大臣一起辅佐汉昭帝。
霍光初辅昭帝,权势未能一手遮天,还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等人的掣肘。“光时休沐出,桀辄入代光决事” 。为了将权力集于自己,霍光欲夺皇帝玺印。“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在封建王朝,皇帝玺印是最高权力的象征,谁拥有皇帝玺印,谁就拥有最高权力。霍光想夺皇帝玺印,不论其是否有夺皇位的想法,霍光想通过控制皇帝玺印来加强对权力的控制。
上官桀
霍光夺玺印不成,为了将权力集于一身,利用汉昭帝将其他托孤大臣打倒。《汉书・昭帝纪》记载:“初,桀、安父子与大将军光争权,欲害之,诈使人为燕王旦上书言光罪。时上年十四,觉其诈。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国家忠臣,先帝所属,敢有谮毁者,坐之。’光由是得尽忠。”汉武帝托孤的大臣有哪几位,《汉书》记载不一。《汉书・宣帝纪》说:“大将军光秉政,领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副”。
《汉书・霍光传》记:“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汉书・车千秋传》:“后岁余,武帝疾,立皇子钩弋夫人男为太子,拜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并受遗诏,辅道少主。”而《汉书・霍光传》复载侍中王忽语“安得遗诏封三子事”,三子指霍光、金日磾、上官桀三人;《汉书・金日磾传》载:“及上病,属霍光以辅少主,光让日磾。日磾曰:‘臣外国人,且使匈奴轻汉。’于是遂为光副。”《汉书・孝昭上官皇后传》载:“武帝疾病,以霍光为大将军,太仆桀为左将军,皆受遗诏辅少主。”
从《汉书》记载来看,托孤之臣有可能有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车千秋五大臣鼎力辅佐。汉武帝如此安排托孤人选,这样使内外朝互相牵制。霍光、金日磾、上官桀三人为内臣,而丞相车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属于外臣。
在汉昭帝时期,霍光为了进一步将权力集中于自己,便与其他功臣展开了权力斗争,政治家之间的斗争打破了权力平衡的局面。金日磾在汉武帝托孤两年后去世;车千秋放弃权力,明哲保身。《汉书・车千秋传》记:“武帝崩,昭帝初即位,未任听政,政事一决于大将军光”。上官桀父子伙同桑弘羊、燕王旦和盖长公主等人,欲谋反,后计划失败,伏诛。“九月,鄂邑盖长公主、燕王旦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骠骑将军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谋反,伏诛。”霍光尽诛上官桀父子、桑弘羊等。从此,在汉昭帝一朝,政事一决于光。
霍光扶持汉宣帝继位之后,为进一步集中权力,将朝中各主要军政岗位都归于霍光的亲戚或亲信,正所谓“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汉书・霍光传》记载:“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亲信方面。杨敞,丞相,“给事大将军莫府,为军司马,霍光厚爱之”。蔡义,丞相,“以明经给事大将军莫府”。杜延年,太仆,本大将军霍光举荐。张安世,车骑将军,“昭帝继位,大将军霍光秉政,以安世笃行,光亲重之”。赵广汉,京辅都尉,“初,大将军霍光秉政,广汉事光”。
霍光
汉宣帝即位之后,霍光已将权力尽收己手,以至于“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自己的亲属尽掌军政大权,以至“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即使霍家权倾朝野,但霍光的妻子霍显还毒杀了许皇后,让霍光的女儿为皇后。霍光死后的葬礼也超出了规格,有金缕玉衣和黄肠题凑。
所以,霍光不论辅佐哪位皇帝,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将权力集于己身。通过打击异己,培植亲信、任人唯亲,达到权隆于主,势陵于君,独揽朝纲的目的。
皇帝候选人既然霍光辅佐汉昭帝和汉宣帝,都是为了独揽朝纲。那么,霍光在昭帝驾崩后另立新帝,其目的也是权集于己,不能大权旁落。
汉昭帝驾崩后,无子嗣,后立昌邑王为帝,但昭帝驾崩后,与昌邑王被立之时,两者隔了43天。《汉书・昭帝纪》载: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汉书・宣帝纪》: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尊皇后曰皇太后。“四月癸未”,根据陈垣先生所著《二十史朔闰表》推算为四月十七日;而“六月丙寅”,根据陈垣先生所著《二十史朔闰表》推算为六月初一。两个日期相差43天。
帝位空置四十三天,当然有举办汉昭帝葬礼的原因,也有征刘贺至长安的时间。但从刘贺至长安所用的时间,可以窥其一二。《汉书・武五子传》记:“其日中,贺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王子今先生经过考证,认为刘贺这段行程换成今天的速度,时速应在18.7公里或至28.1公里。同是宗藩入继型,从汉成帝崩至汉哀帝继位,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汉书・成帝纪》: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丙戌,帝崩于未央宫。《汉书・哀帝纪》:“绥和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 。关键汉哀帝的封地在定陶。《汉书・哀帝纪》记:“孝哀皇帝,元帝庶孙,定陶恭王子也。母曰丁姬。年三岁嗣立为王” 。而昌邑在定陶的东面。两者相差一百三十五里。《汉书・武五子传》:“其日中,贺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
霍光
陈梦家认为:汉代日中为正午一段时间,相当于13时,晡时在日昳之后,相当于15时至16时左右。而这135里,来回也就一天的距离。况且汉哀帝继位并不着急,在路上所用时间必多于刘贺。汉哀帝继位用时20天,而昌邑王继位用了43天,两者相差23天。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霍光在昭帝驾崩后选谁为帝时犹豫不决,考虑了很久。那么,霍光在忧虑什么呢?当然,霍光忧虑的是,皇帝没选好,轻则权力尽失,重则身首异处,全族覆灭。汉文帝继位后的殷鉴不远。
从汉昭帝之前的西汉历史来看,宗藩入继的情况只有汉文帝。汉文帝即位当夜,就夺取了南北军,取得了京城卫戍部队的领导权;又以张武为郎中令,取得了宫廷戍卫的权力。《史记・孝文纪》记: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拥立汉文帝继位之大臣虽受到了封赏,但也逐渐退出权力的中心。后来,也有功臣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绛侯周勃后期无故下狱,后经受狱吏提醒,由薄太后说情,才能勉强保身。“岁余,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霍光明白,自己不仅是立一个皇帝,而是立一个皇帝集团。霍光为了保证自己权力不受损害,为了不为他人作嫁衣裳,霍光要找的是一个能绝对服从他的皇帝。而这样,皇帝的候选人则必须听命于己。汉昭帝驾崩后,从史料来看,纳入皇帝候选人的有广陵王刘胥和昌邑王刘贺。《汉书・霍光金日磾传》记载:“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特广陵王……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而霍光之所以违背群臣的意见,违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制度,正是由于刘贺比刘胥更好控制。但除了刘胥和刘贺两个候选人,有没有可能有第三个候选人呢?
西汉中后期,谶纬观念盛行,皇帝的确立也与谶语有关。昭帝时期也有一条关于“公孙病已立”的谶言,而这条谶言,印证了汉昭帝之后皇帝的确立。《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记:“孝昭元凤三年正月,泰山莱芜山南汹汹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石立后有白鸟数千下集其旁。是时,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枯卧地,亦自立生,有虫食树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为‘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说曰:‘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孟使友人内官长赐上此书。时,昭帝幼,大将军霍光秉政,恶之,下其书廷尉。奏赐、孟妄设袄言惑众,大逆不道,皆伏诛。后五年,孝宣帝兴于民间,即位,征孟子为郎。”
那么,汉宣帝为什么征眭弘之子为郎,是不是有可能与眭弘曾为汉宣帝解释的谶言有关?其中“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与“病已”和汉宣帝刘病已的特点相吻合。张小锋也认为,公是指戾太子,孙是指刘病已 。胡三省注曰“公孙病已立”为“宣帝兴于民间之符”。谶言出现后,霍光恶之。这说明霍光知道“公孙病已”的存在。
霍光
霍光在昭帝时期独断专权。“公孙病已立”的谶语必然威胁霍光的统治,按西汉深信谶语的风尚,霍光肯定会去找到“公孙病已”,并消除威胁。就像汉武帝在晚年,方士讲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为保证汉家江山的稳固,即将罪犯统统处死。
那么霍光有没有可能知道刘病已的存在呢?首先,朝中众多霍光亲信大臣知道刘病已的存在。《汉书・外戚传》记载:“贺弟安世为右将军,与霍将军同心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于是贺止。”《汉书・杜延年传》记载:“帝崩,昌邑王即位,废,大将军光、车骑将军张安世与大臣议所立。时,宣帝养于掖廷,号皇曾孙,与延年中子佗相爱善,延年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从此可看出,在汉昭帝时期,霍光的心腹张安世是知道刘病已的存在,也知道他是汉武帝的曾孙。杜延年通过其子佗也知道曾孙刘病已的存在,并且在刘贺被废后,劝霍光和张安世立刘病已为帝。这说明,刘病已当时作为汉武帝的曾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知道他的身份,更知道他现处于何处,了解他的品性。
霍光的另一宠臣丙吉也知道刘病已的存在和身份,并且丙吉一直以来在保护刘病已。《汉书・丙吉传》记:“贺即位,以行淫乱废,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议,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遣宗正刘德与吉迎曾孙于掖庭。”
刘贺被废,霍光与张安世等大臣讨论立谁为皇帝,没有结果。后丙吉推荐刘病已,霍光才接受立刘病已为帝。仅从此来看,霍光在立刘病已为帝之前,似乎并不知道刘病已的存在。
刘病已
如果认真分析就会发现,霍光立刘贺为帝之前是有可能知道刘病已的存在。昭帝贺崩,无子嗣。这时霍光就必然会思考皇帝继承人。汉武帝共六个儿子。昭帝无子,无法实施嫡长子继承制,所以只能用兄终弟及制。昭帝的兄弟,只有广陵王刘胥,刘胥不能继承帝位,那么其儿子也不行;接下来,只能在昭帝侄子当中选了。戾太子两个儿子均亡;齐王刘宏无子;燕王刘旦在昭帝时期谋反,被排除;昌邑王刘髆只有一个儿子刘贺。
对于霍光,一个政治家在思考废掉刘贺帝位之前,他肯定要考虑继承人。广陵王刘胥因难以控制被否;燕王刘旦因谋反被否;刘贺这一支因其已废也不行;齐王刘宏这一支因无子嗣也不行。所以只能从戾太子刘据这一支寻找了。霍光不太可能再去汉武帝的兄弟中找继承人了。
从霍光从政的习惯来看,一般他的意思他自己不表达,要借人之口。立刘贺之时,欲废长立幼,跳过了广陵王刘胥,但霍光喜欢借人之口来表达自己的意图。《汉书・霍光传》说:“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
在昭帝幼时,有“公孙病已立”的谶言,霍光恶之,又杀了解释谶言之人,说明霍光是知道“公孙病已”的存在;霍光的宠臣张安世和丙吉都知道刘病已的存在,霍光是知道刘病已的存在;况且重立新帝,国之大事,不可能丙吉上一书,霍光就确定刘病已为帝。立刘贺为帝时,还走了与群臣商议这一过程。立刘病已为帝是霍光深思熟虑的结果,只不过借丙吉之口说出。刘贺只做了27天的皇帝,时间比较短,刘病已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霍光接纳为皇帝,事先肯定对刘病已做过一番了解。况且霍光在欲废刘贺时,必须想好谁为新帝。这一切都说明,霍光在昭帝时期就知道刘病已的存在。
也就是说,昭帝驾崩后,霍光面临三个选择,一是广陵王刘胥,二是昌邑王刘贺,三是戾太子孙刘病已。刘胥因难控制已被排除,霍光只会在刘贺和刘病已之间选择。那么,来比较刘贺与刘病已成为皇帝候选人的优劣势。
刘贺
刘贺的优势只有一个,而劣势却有很多。刘贺的优势是其为昭帝的侄子,从宗法制来看,刘贺的排序是靠前的。因刘胥被否,刘贺就是最佳继承人。但刘贺的劣势却有很多。其一,汉武帝时期刘髆参与到争夺太子位的权力斗争,使霍光对于刘髆一脉存在一种排斥心理。戾太子刘据薨逝后,齐王刘宏薨。“及卫太子败,齐怀王又薨,旦自以次第当立,上书求入宿卫,上怒,下其例狱”。广陵王刘胥“多过失”。戾太子薨逝后,只有刘髆和刘弗陵争帝位。贰师将军李广利与丞相刘屈氂巫蛊武帝,欲立刘髆为帝,后东窗事发,刘髆也与帝位无缘。而霍光辅佐刘弗陵继位,对刘髆的儿子刘贺会有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担心。
刘贺最大的劣势是他比刘病已更难控制,更有实力。刘贺被废之后,霍光“悉诛杀二百余人”,将刘贺的势力清除干净。这说明刘贺在封国时实力不俗。而刘病已起于布衣,养于掖庭,除了丙吉有抚养过他之外,再无其他。况且,丙吉也是霍光的宠臣。所以,刘贺比刘病已更难控制,比刘病已更有实力。刘贺作风不好,“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贺动作多不正”等。
刘病已可谓劣势较少,优势很多。刘病已有三大劣势:其一,从宗法制来看,他是昭帝的孙子。霍光可以废长立少,但一连跳过刘胥、刘贺,似乎并不合理;其二,霍光在出现“公孙病已立”的谶言之后,认为这是妖言,将眭弘杀了。如果刘病已为帝,对霍光势必有防范之心。其三,刘病已是戾太子之后,汉武帝和昭帝并未对戾太子进行全面的平反。立刘病已的优势有四。
其一,符谶纬之言,即符合天意。既符“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又符“公孙病已立”两条谶言,这在谶纬学说盛行的西汉极有影响力;其二,刘病已毫无外部势力,布衣之身,没有汉文帝、刘贺那样的利益集团,不存在立一皇帝,即立一个利益集团的隐忧。况且刘病已的恩人丙吉也是霍光的亲信;其三,霍光和刘病已有血缘关系,刘病已的爷爷是刘据,而刘据又是卫子夫所生。卫子夫是卫青的三姐,卫青是刘据的舅舅。霍去病是卫青的二姐卫少儿的儿子,卫青是霍去病的舅舅。霍光是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霍光与太子刘据都是卫青的外甥,所以,刘据是刘病已的爷爷,那么霍光是刘病已“表爷爷”了。其四,刘病已的名声很好,“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
霍光不论选谁,都很难达到完美。霍光从“谁最好控制,谁实力最弱”的标准来衡量,会更倾向于刘病已。可宗法制的阻碍和对刘病已的担心,使霍光选择了刘贺为帝。霍光立刘贺为帝,还是有权力丧失的担心,因为刘贺有效法汉文帝的可能性。立刘贺为帝,如果刘贺听命于己,那皆大欢喜。如果刘贺欲与霍光争权,则废掉刘贺,这样又可能在下一任皇帝面前“杀鸡儆猴”,即使立了刘病已,也能使刘病已完全听命于霍光。
刘恒
从此可知,霍光在汉昭帝驾崩后,对于选择立谁为帝曾犹豫再三。在排除汉武帝儿子刘胥之后,昌邑王刘贺与刘病已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候选人。根据霍光“谁最好控制,谁实力最小”的选择标准,刘病已更占优势。但囿于宗法制的制约,不可能越过汉武帝的儿子刘胥之后,再越过汉武帝的孙子刘贺,直接选择汉武帝的曾孙刘病已。昌邑王刘贺就力量而言弱于广陵王刘胥,但也有足够的力量,也是一个力量集团,也有可能让霍光大权旁落,汉文帝的继位已是前车之鉴。而刘病已孤身一人,起于布衣,即使是刘病已的恩人丙吉,也是霍光的心腹。刘病已又自带“谶纬”的光环,所以说,刘病已也应是皇帝的候选人之一。
霍光立刘贺为帝的权力布局从废立刘贺的时间线来看,很难看出霍光立刘贺为帝的诚意。刘贺为帝27天被废,但霍光废刘贺的想法很早就有。《汉书・夏侯胜传》说:“后十余日,光卒与安世白太后,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刘贺为帝27天,十余日前,霍光与张安世使开始商量废帝。虽不知十余日具体天数,但说明刘贺为帝约15天左右时,霍光与张安世开始商量废帝之事。《汉书・霍光传》又记:“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既至,即位,行淫乱。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霍光与张安世商量废立之事在后,与田延年商量废立之事在前。虽然不知两者相差多少时间,但可推测的是霍光与田延年商量废立之事,可能在刘贺为帝十余日之后。这就说明,霍光自己想废刘贺的时间则更早,可能在刘贺为帝几日之后。霍光立刘贺为帝,事先肯定对刘贺进行全方位了解,而且在汉景帝之后,诸侯王国四百石以上官员都由中央朝廷派遣,作为“政事一决于光”情况,霍光对刘贺“不好书术、好驰骋”等品行应有所了解。刘贺继位仅几天,霍光就起废立之心,很难看出霍光立刘贺为帝的诚意。
霍光不论立谁为帝,都有大权旁落的可能。为了消除这种可能,霍光在立刘贺为帝之前,就已经进行了布局。刘贺权力斗争失败,“昌邑群臣二百余人悉见杀”,但有两个人未被杀,“昌邑群臣皆下狱诛,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以数谏减死论”,从此可得,王吉和龚遂因为曾经向刘贺进言,要刘贺改正失德之行,而免于死刑。从官职上看,王吉为中尉,龚遂为郞中令。历史似乎有着惊人的巧合,汉文帝同是藩王继位,汉文帝之所以能成功夺权,正是得益于中尉宋昌及郎中令张武。
而张武和宋昌,则在汉文帝夺权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汉书・文帝纪》说:“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领南、北军,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汉文帝入主未央宫,则让宋昌掌握南、北军,即掌控守卫宫廷及长安的武装力量。让张武为郎中令,安作璋、熊铁基认为郞中令实为皇帝的顾问参议、宿卫侍从以及传达招待等官员的总首领,或者说是宫内总管。也就是说,汉文帝通过中尉宋昌及郎中令张武,夺取了长安和宫廷之内的军权,巩固了帝位。
李广利
刘贺的父亲刘髆是汉武帝与宠妃李夫人所生,巫蛊之祸前后很受宠爱,有可能成为汉武帝更换太子的人选,后贰师将军李广利与丞相刘屈氂密谋立刘髆为太子,事情败露,李广利投降匈奴,刘屈氂被族灭,刘髆也因此而失宠,丧失了成为太子的机会。但无论如何,昌邑王刘髆曾经作为太子候选人之一,昌邑王国本身也会拥有一定的实力,昌邑群臣二百余人即是体现。这必然会引来朝廷的注意与防范。汉景帝以后,诸侯王国定制四百石以上官吏均由中央派遣,王国仅得自置四百石以下官。中尉在中央政府,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规定为二千石。安作璋、熊铁基认为:王国中尉,位比傅相,秩二千石。郎中令,汉武帝改郎中令为光䘵勋,王国仍名郎中令,减秩千石,后更为六百石。也就是说,昌邑王国的中尉和郎中令皆由中央朝廷任命。
中尉王吉也有过任中央郞官的经历。王吉字子阳,琅琊皋虞人也。少好学明经,以郡吏举孝廉为郎。龚遂昌邑郎中令之前所任官职,未见史载。王吉和龚遂常直谏刘贺,行为要合乎礼制法度。除此之外,作为昌邑王国的中尉和郎中令,竟均建议刘贺要远离昌邑群臣,甘当傀儡。
《汉书・武五子传》说:“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从此可看出,龚遂认为自己与昌邑故人有别,昌邑故人是祸害,要远离,要亲近先帝大臣,即要亲近霍光。王吉也是如此,《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说:“今帝崩,亡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王吉说得更加直接,赞扬霍光,建议刘贺政事皆听命于霍光,要甘愿为傀儡。从此可以看出,中尉王吉和郞中令龚遂与昌邑群臣还是有区别,昌邑群臣与刘贺相谋,考虑如何夺取霍光的权力;而王吉与龚遂与昌邑群臣不同,他们劝刘贺依靠霍光。况且,刘贺入主长安之后,除了任命王相安乐为长乐卫尉,并没有其他夺权之举,也没有学汉文帝利用王国中尉王吉和郎中令龚遂来夺权,是不是也说明王吉和龚遂不是刘贺的亲信,而是霍光的亲信?由此可见,昌邑国中尉王吉和郎中令龚遂免死,他们又是朝廷派遣至昌邑王国的官员,又劝刘贺依靠霍光,远离昌邑群臣。朝廷任命王吉和龚遂为昌邑国中尉和郎中令,是不是霍光为了防止刘贺按汉文帝路线夺权所进行的权力布局。也就是说,立刘贺为帝,即使刘贺拥有一定的实力,在霍光这种权力的布局下,刘贺没有办法按汉文帝路线夺权。
霍光对于刘贺的防范不止于此,在皇帝继位过程中,刘贺未谒高庙。西汉时期,皇帝即位存在“即天子位”与“即皇帝位”两个步骤,“即天子位”意承接“天命”,需“谒高庙”;“即皇帝位”指权力传承,获得皇帝印绶。只有这样,其皇位或权力、身份合法性方被确认。刘贺仅“受皇帝玺绶”,只完成“即皇帝位”,并未“见命高庙”,获承“天命”。有学者认为,从西汉皇帝的即位过程来看,刘贺之所以未见命高庙,是西汉中前期并未形成固定时间的“谒高庙”礼制。但所对比不是西汉中前期所有皇帝的即位过程,而应对比的是霍光在辅佐三个皇帝时所“谒高庙”的时间。从中可以看出霍光未让刘贺谒高庙是有意为之。《汉书・昭帝纪》说:“后元二年二月上疾病,遂立昭帝为太子,年八岁。以侍中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戊辰,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这表明,汉昭帝即皇帝位与谒高庙在同一天,即后元二年二月戊辰(前87年二月十五日)。《汉书・宣帝纪》说:“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奉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这表明霍光立汉宣帝,即皇帝位与谒高庙在同一天,即元平元年(前74年)七月庚申。
从史料上看,霍光辅佐汉昭帝、刘贺及汉宣帝三个皇帝继位,在他们的即位仪式中,唯独刘贺未谒高庙。从这可以看出,霍光让刘贺未谒高庙,是有意为之。刘贺未谒高庙使得刘贺即位未合法,这是霍光为合法废除刘贺帝位埋下伏笔。刘贺被废时,未谒高庙,让刘贺合法被废。“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从此来看,霍光不让刘贺“谒高庙”,就是防止刘贺夺权的布局。刘贺被废诏书得到了上官皇太后的认可,可上官皇太后只有15岁,又是霍光的外孙女。上官皇太后也是霍光权力不容旁失的保障之一。
霍光
刘贺被废,原因是权力的斗争,学界已成共识。对于刘贺罪证,吕思勉认为:史所言昌邑王罪状,皆不足信。廖伯源也认为刘贺的罪状皆不足信,尤其重点论述了“行淫乱”罪名是霍光强给刘贺的罪名。李振宏认为班固对刘贺罪状的记载是可信的。不管刘贺的罪状是否真实,刘贺被废后的局势使霍光的权力达到鼎盛。
刘贺被废后,本应徙至房陵县,可又改为昌邑故地,又给封邑。《汉书・霍光传》说:“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太后年幼,不知世事,此乃霍光之意。从权力之争的角度来看,将刘贺徙往房陵县,会使刘贺变成孤家寡人,势力尽无,对霍光及汉宣帝来说,都是利好。可霍光不仅将刘贺放归故国,后又将所有财物俱还刘贺。“废贺归故国,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刘贺归故国,又加王家财物,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刘贺在与霍光的权力斗争中失败,刘贺回到故国。刘贺在昌邑毕竟还残存一些力量,是完全有可能蓄积力量,重整旗鼓。汉宣帝继位之后,是非常忌惮刘贺的。“上由此知贺不足忌”。
霍光保留了刘贺一定的实力,这是不是霍光要给下一任皇帝活生生的警告?毕竟任何一人继承帝位,都希望权力掌握在刘氏手中,而不应掌握在霍氏手中,姓氏之争自古就是争夺权力的核心。废除刘贺帝位,是让下一任皇帝看到,霍光能立,亦能废,必须听命于霍光;将刘贺放归昌邑,并且不完全削弱刘贺的势力,是告诉下一任皇帝,还有一个刘贺可用。这也使汉宣帝明白自己的处境,完全听命于霍光。作为皇帝,为什么会害怕一个被废的帝王,当然是怕自己会被刘贺取而代之。所以,汉宣帝不得不完全听命于霍光,即使自己心爱的许皇后被毒死,也只能不了了之,之后,又不得已娶霍光的女儿为皇后。
霍光为保证权力不被削弱,通过控制昌邑王国掌握军权的中尉王吉和掌握昌邑“禁军”的郎中令,来防范刘贺按汉文帝路线夺权;又故意在刘贺继位之时,不让刘贺“谒高庙”,使刘贺继位不合法,从而使刘贺被废“合法化”。又通过将刘贺贬回昌邑,归还财物,使刘贺保存了一些实力,从而使后来的汉宣帝对刘贺产生忌惮。而霍光的这些布局,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会失去自己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