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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单位重组,我的工作突然增添了不少,每天都是披星戴月的回家,又沐浴着朝阳出发。
那天,很晚了女儿还没有睡,偷偷地和我说:“妈妈,你有没有发现姥姥变漂亮了?”
我说:“有吗?”然后,下意识地去观察同样等着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衣着很传统,尤其是在父亲去世后,她的打扮更是寡淡。
我记忆中的母亲从没穿过黑白蓝三色以外的衣服,几十年不变的齐耳短发,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一个献身基督的修女,古板又传统,让人发怵。
可是,今天的母亲很不一样,头发烫了,身上穿着一件棕红色修身长裙,眼镜是无框的,配上母亲1.73高挑的身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优雅漂亮,比平时看着至少年轻十岁。
有人说女人为悦己者容,那母亲是为谁而换上红妆了呢?我觉得母亲可能恋爱了。于是,好奇地我开始观察。
第二天早上,母亲刚刚六点就起床,然后刷牙洗脸化妆。天呀,从不化妆的母亲竟然也描眉打唇油呢!
从卫生间出来,母亲放轻脚步进了晒台。
在小区门口,有个戴着蓝帽子的小老头正手里拿着一束粉色百合花向小区张望着,看到母亲的身影,立刻举起手中的百合花开心地摇着。
而我那一贯严肃的母亲,此刻却露出少女般的笑颜,也向他微笑着挥手。
这戴着蓝帽子的小老头是谁呢?他们两个在恋爱吗?我的内心充满了疑惑。
吃过早饭,我去送女儿学习钢琴。回来的时候,在晒台上发现了那束粉色的百合花。
我想直接问母亲,又担心她不好意思,决定下午去老年大学接母亲,顺便瞧瞧这老头究竟是何许人也。
午后一点,母亲吃完午饭就去老年大学上课了,母亲是那里的音乐教员,有二十多个学生。
三点半,我从家里出发,到老年大学对过的咖啡店等下课的母亲。半个小时后,母亲出来了,穿着她那件喜欢的棕红色连衣裙。
在母亲的身边跟着那个戴蓝帽子的小老头。老头个头偏矮,被高挑的母亲高过半个头。但不搭的身高并没破坏到俩人的和谐,他们边走边聊,母亲脸上一直挂着暖暖的笑容。
他们从老年大学出来并没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菜市场。母亲在前面挑,那个老头拿着塑料袋,适时地给母亲装袋,那份默契,好像已经有了多年。他是谁呢?为什么感觉他和母亲特别熟悉。我的脑子里都是对小老头的疑惑。
我远远地跟着两人,看他们有说有唠地走出菜市场。
到了我家小区门口,老头把手里的菜递给了母亲,又把一本好像是歌谱本子交给了母亲,目送着母亲走进门口才转身离去。
我紧走几步,与母亲一前一后进了家门。母亲去厨房做饭,我并没像往常一样的去帮忙,而是进了母亲的卧室,想看看老头给母亲的是什么。
我打开那本书,是一本中级音乐曲谱。在书中夹着一封信,我打开后刚看到“五十二年的等待,生死不渝……”,信就被母亲抽去了。
母亲又拿出她以往的严肃表情对我说:“这么大了还偷看别人的信。”
我问母亲:“他是谁?”
母亲说:“他姓李,我们是高中同校同学,又一起下乡做知青。当年,做过恋人,在他姑姑来求亲时,我怕自己成分不好拒绝了他,他后来去了山东。今年才回来,在老年大学遇见了。”
我很是惊讶,问了母亲:“那他应该是您的初恋呀!”母亲有点儿羞涩的点了点头。
我说:“只是他太矮了,有点儿配不上你。”
母亲说:“他特别有才。什么到他手里没有不会的。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单身,从未成家。”
听着母亲的话,突然对这个子矮小的叔叔多了一分敬意。
我搂住母亲的肩,对她说:“妈,我爸去世早,这么多年,您为了我,实在是孤单又辛苦。若喜欢他,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母亲没有说话,但我觉得母亲是有些心动的。
从那以后,我家的晒台上每天都有一束粉色的百合花。每每打开房门,传来百合的清香。
也许是我们母女开诚布公地聊过,在不久后的一个周末,那天是母亲的生日,母亲说想让李叔来家里一起吃顿饭,也算和我们认识一下。
我说:“好。我来准备一些菜和水果。妈你好好陪陪李叔。”
第二天,不到九点,李叔就穿着西装,手捧百合,拎着一盒大蛋糕来我家敲门了。
我因为自小没有父亲,35岁又离婚恢复单身,对于与不太熟悉的异性不知如何相处,就在厨房忙,留母亲和孩子陪李叔。
李叔也不是个善谈的人,看起来很有素质和修养,虽是军人出身,但身上有一股文气。
他到屋后不久,就挽起袖子给我家破损的物件进行维修。
坏了很久的手动上水箱被他改成了自动上水,瘸了一条腿的凳子被他补齐了,连孩子屋里的破损玩具都给修好了,真像母亲夸的那样是个手巧的人。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李叔对母亲的喜好了如指掌,不等母亲去夹,她爱吃的蒸鱼、鸡翅、豆角就都陆续地进了她的碗。母亲有些羞涩,告诉他自己多吃点。李叔憨憨地笑,重复着母亲的话“多吃,多吃。”那一刻,给我一种他们是老夫老妻的感觉。
之后的几个月,李叔经常来家里,晒台上百合花从没断过。
转眼到了九月下旬,十一小长假我想带母亲和孩子去海南度假,问母亲用不用给李叔带票,母亲说不用。
出发前的一周,吃午饭的时候,母亲说她最近不知怎么了,夜里两三点钟总被肚子窜气疼醒,一个小时后又自动缓解。
我问母亲是不是消化不好,决定带母亲去医院看一下,开点药,省得出门遭罪。
到医院后把母亲的症状与肠胃科医生说了,医生让我马上给母亲做一个肠镜检查。三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粘液性结肠癌中期,肿瘤1×3cm,狭长的菜花型。增强CT显示无淋巴肿大,暂时没有扩散的迹象,医生建议马上手术。
我拿着母亲的化验单立刻就傻了。怎么可能?我的母亲,她刚刚获得幸福的母亲竟然得了癌症。眼泪顺着眼角擦都擦不净。
术前谈话时我颤着声音问医生:“医生,母亲这样的症状可以撑多久?”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根据数据显示,我国目前五年的存活率不足50%,如果是中晚期,不足10%。”
回到病房,我故作轻松的说:“没事,咱这没扩散,做完手术就好了。”
母亲拍拍我的手背,对我说:“女儿,别担心,妈能挺过来。”
母亲手术那天,我才发现,自从母亲生病,李叔一次都没来过。
四个半小时之后,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告诉我手术成功了,但母亲在术中血压过低,血压不稳,被推到观察室观察。
在观察室等待的那一个多小时,我的手心都是汗,望着母亲从120斤瘦到90斤的身体,我的心痛得像有人在揪。
这时,我想起了一直没有过来的李叔,我觉得母亲的病就是从和李叔相处才开始的,愤怒的我从母亲的手机里找到了李叔的电话号,我拨了出去。
我说:“我妈要死了,她要是出事,你也别想好。”
李叔问我:“孩子,别急,赶紧告诉我你们在哪?”
两个多小时后,母亲终于被推出了观察室,进了病房。这时,李叔已经赶来了,母亲进病房后他就坐到床脚给母亲按摩小腿。
看母亲的脚凉,他把母亲的脚放入了自己的怀里。那份小心与呵护,让我看着心酸。
四个小时过后,麻药渐渐褪去,母亲终于苏醒。李叔高兴地去拉母亲的手,母亲看到李叔瞳孔立时变大,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手剧烈发抖,声嘶力竭地喊:“滚,给我滚出去。”
我被吓住了,李叔也被吓愣了,这是母亲从没见过的歇斯底里。
李叔再次去拉母亲的手,激动地说:“淑琴,我是老李呀!”
母亲立即挣开李叔的手,再次大声喊到:“走,让他走。”并试图从床上滚下来。病房里的其他家属连忙帮我一起按住母亲,李叔只好含着眼泪一步步退出了病房外。
等我安顿好母亲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李叔正蹲在墙角抹眼泪,他快七十岁的人了,蹲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团。我听母亲说他曾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腿上的血管被抽走了一段用在心脏上,我怕他出事,把搀扶了起来。
他委屈地告诉我:“你妈术前给我打电话,说你姨家出事不能去旅行了,还让我这段时间不要打扰她,说她没时间应付我,怎么就病了呢?”
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母亲不想让李叔知道。母亲向来如此,尊严第一,绝不连累别人。
记得母亲在监护室只躺了三天,就拔了监视器,下了止痛棒。手术的第五天,赶走了我请的护工,自己下床活动。自己倒尿袋,处理引流袋,自己洗脚洗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母亲住院的这些日子,李叔天天很早就带着一束百合和一桶自己熬的小米粥来到病房。
母亲不让他进病房,它送完东西,就蹲在病房门外面。
母亲每天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她弓着腰,提着引流袋在走廊散步,李叔就在她身后的半米远,伸着手,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直到母亲出院,他们始终一前一后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根据手术后的数据指标,医生建议化疗,被母亲拒绝了。
十五天后母亲出院了,去办理手续的时候医生把一个信封递给我,说:“那个瘦老头是你父亲吧!这是他给的红包你拿回去。”
母亲回到家后仍然拒绝让李叔来。每天早上,我在晒台上都会看到站在小区门口向我家张望的李叔。而母亲,则是躺在床上看李叔赠送的琴谱,可半天都不翻一页。
中秋节那天,李叔又来了,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带着他的挫折和户口本来向母亲求婚。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她身上的袋子管子,对李叔说:“我手术后就像阿猫阿狗一样,随时随地排便,我的身上到死都要带着这臭味。这样的我你还要吗?你走吧!”说完,母亲放声大哭。这是母亲得病以来第一次哭。
我的心紧紧揪了起来。我懂母亲此刻的心情,这么骄傲的母亲,这么漂亮的母亲,怎忍心把自己最丑的样子留给李叔。
李叔走向母亲,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的说:“你让我去哪呀!我绕了52年,不还是绕到了你这了。”
最终,母亲虽没有接受李叔的求婚和接受李叔的钱,却恢复了和李叔的来往,李叔又每天拿着百合花来我家了。
三个月后,母亲身体恢复了很多,又开始去老年大学上课。
李叔也在老年大学授课,依然每天小心呵护着陪伴母亲。在李叔的班级里有一名学员很喜欢李叔,看李叔殷勤地照顾母亲,很是嫉妒。在母亲的课上故意找茬,讥讽母亲身体不好还来上课,就是勾引男人,老不正经。
母亲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陷入了昏迷,我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很快李叔也来了,他拉着母亲的手和我说起了他和母亲的往事……
“我高你母亲两届,你母亲是学校的升旗手,每天早上我从教室窗户上看到你母亲从校门口走进来,大高个,长长的辫子垂到后腰,真带劲儿。我想和她说话,哪怕只一句。我每天放学跟在她身后,跟了半个学期,也一直不敢说。直到有一天,我故意超过她,在她的面前丢了一个纸包,然后躲进巷子里。
她走了过去,又走了回来,把纸包捡了起来。纸包里是我为她刻的印章。后来,我在她的书法大赛作品上看到她用了我给她刻的印章。
我自小丧母,下乡的时候别人都有自己的换洗衣服,而我却没有,你妈就把自己的毛衣拆了,又添一些新线,给我织了一件毛衣。
后来,我让姑姑去提亲,被你妈拒绝了。我以为是她看不上我,却不知她怕成分高影响我。”说到这里,李叔的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当天下午,母亲醒了过来,吵着要回家。
到家后,亲戚都来看她,她和每一个人握手感谢。等到房间只剩李叔和我时,她深深地看着李叔许久许久,然后说:“老李,帮我照顾好闺女。”
凌晨三点半,母亲的手从我的手中慢慢冷了下去。
我顾不上悲痛,开始张罗母亲的后事。直到殡仪馆的车把母亲拉走,我才发现李叔坐在母亲房间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李叔走的时候,拿走了一张手抄的乐谱,他说要回去作为纪念。
母亲生前坚持海葬,我在海浪的拍击声中,把装有母亲骨灰的盒子缓缓放入大海。
母亲去世后,我每天在小区的石台上依然可以看到一束百合花,但却再也没有看到李叔。
二十多天后,连石台上的百合花也不见了。
一个多月后,我在母亲的房间整理遗物,在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繁体字情书,情书上的很多字我都不认识,但最后几个字我却认出来了,那是“52年的等待,生死不渝”。
这应该是李叔写给母亲的那封情书,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就像李叔这个人,总透着一股劲。
三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是李叔的妹妹,要把一样东西交给我,我们约在老年大学门口。
见面后,阿姨把一份海葬证书交给我,告诉我李叔让我保管。还说李叔在两个月前突发心梗,他拒绝抢救,弥留之际,他说的只有一句话:“不要抢救,要海葬,一定要给我海葬。”
李叔的这句话也正是母亲临别的最后叮嘱“不要抢救,要海葬,一定要给我海葬。”
这一刻,我似乎才真正明白了母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