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言的笔下,曾经涌现出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尤其是女性角色,她们脱离了社会对其的刻板印象,脱离了扁平化,她们是独特的、鲜活的,是打破传统追求自由解放自我的。
莫言
这些女性角色是在传统社会中真实的时代写照,她们有的追求爱情解放天性,顽强地打破世俗;有的在苦难环境中不屈挣扎,在传统与颠覆传统之间寻求平衡;有的在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中,追求一个理想化的救赎。
他塑造了一个个形象饱满、性格各异、栩栩如生的女性角色,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打破了传统的女性形象,拥有深度地思考和对环境的抗争,她们都在探索自我解放的道路上绽放出女性的光辉。
在传统与非传统之间挣扎的大地母亲——上官鲁氏莫言在小说《丰乳肥臀》中,塑造了一个艰苦顽强的母亲形象——上官鲁氏,她是全天下母亲的象征,是莫言对母亲这一角色的歌颂。
《丰乳肥臀》书籍封面
上官鲁氏乳名鲁璇儿,出生在风雨飘摇的清王朝末期,在战火中痛失双亲成为孤儿的她,被姑姑和姑父一家抚养到16岁,就嫁给了铁匠之子上官寿喜。
故事开篇就是已经生了七个女儿的上官鲁氏,正与家里的牲口驴一起生产,而她的公婆和丈夫对她的关心远不如对驴的关心多,这就是一个女性生存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旧社会的悲哀。
上官鲁氏成婚的最初三年里,她并没能生育,在母凭子贵的旧社会里,注定了她在婆家受尽欺凌,婆婆的辱骂逼迫,丈夫的无能和冷漠,让她憋了满肚子的委屈。
旧社会被迫缠足的中国女性
然而回到娘家,她得到的也并不是姑姑的安慰,而是身处封建旧式家庭中,女性要面对的残酷现实。鲁氏的姑姑站在婆家的立场上,对她进行了一番说教,告诉她婆婆的所作所为并不算是苛待她,作为媳妇,为夫家传宗接代是不容拒绝的使命。
可见在那个悲哀的年代里,不仅男人把女人当作生育工具,连女性自己也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观念。
身处在这种社会环境下的上官鲁氏,长期接受这样贬低女性的病态教条,她的婆婆甚至直接跟她说:“菩萨显灵天主保佑没有儿子你一辈子都是奴,有了儿子你立马就是主。”
终于在长期的“洗脑”和舆论的压力之下,上官鲁氏开始坚信只有生下儿子,她才能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此后在这种信念的引导之下,为了走出眼前窘迫的困境,她开始想尽各种办法怀上孩子,甚至不惜违背伦理,忍受巨大的屈辱,选择“借种”生子,她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不同的男人,只为了生下一个儿子,来终结这个封建的社会加诸在她身上的苦难。
从客观意义上来看,上官鲁氏违反了妇道,背叛了丈夫,但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一种对于“夫权”的抗争。
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有许多没能延续香火而遭到夫家冷眼和辱骂的女性,她们选择逆来顺受,默默接受这些苦难,但是上官鲁氏不同,面对没有生育能力的丈夫和不讲道理一味责怪她的婆婆,她没有认命,而是顽强地想尽办法在这样悲惨的生存环境中,创造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条件。
旧社会的中国女性
求生是人性最原始的本能,为了迎合人性的本能,上官鲁氏在理智和欲望中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挣扎,伦理纲常约束着她“借种”生子的行为,而生命本能的欲望却促使她打破封建伦理。
最后上官鲁氏毅然选择了用颠覆传统伦理的方式,来完成自己身为旧社会女性的传统使命。
由此可见,上官鲁氏虽然被迫接受了封建道德加诸在女性身上的传统使命,却主动寻求了一条反叛的道路,通过“失贞”的方式来满足生存的本能。
不同于传统女性宁愿受尽委屈也要守住贞节,上官鲁氏在传统与打破传统之间寻求到了微妙的平衡,也为自己在黑暗的封建礼教中,争取到了片刻生存的空隙。
戴凤莲影视形象
打破传统,解放自我的奔放女性——戴凤莲戴凤莲是小说《红高粱》中的女性角色,文章用“我奶奶”这个称呼,来叙述了戴凤莲野性而反叛的一生。
她出生在封建传统的旧社会,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出落得丰腴美丽,走路摇曳生姿,她有着那个年纪的女孩都有的少女情怀,内心深处希望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一位长相清秀且体贴温柔的男人,或者拥有一个能抚慰自己的伟岸怀抱。
但理想的丰满总是更衬托出现实的骨感,她的父母仅仅为了换取一头骡子,就轻易将她许给了大财主家有麻风病的儿子单扁郎。对于戴凤莲这样有着自我追求的烈性女子来说,这样的安排无异于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余占鳌影视形象
面对残酷的现实,戴凤莲没有像传统社会女子一样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愤而喊出:“贪财的爹,狠心的娘,你们把我毁了”。
旧社会传统的婚配制度浇灭了她的少女情怀,却唤醒了她血液中流淌的野性和叛逆因子。对自己的命运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为戴凤莲后期追求自由,冲破传统伦理纲常的一系列行为做下了铺垫。
这样一个叛逆的女性角色,注定有悖于我们传统观念中的“好女人”形象,从她在婚礼上对抬轿的血性汉子余占鳌暗生情愫,到在回门之时与余占鳌在高粱地里“野合”,都不像是那个年代的“体面人”能做出来的事。
戴凤莲影视形象
但通过这些恰恰展现出戴凤莲对情爱,对幸福的自主追求,以及对传统的贞操观念和封建父权的强烈反抗。
在戴凤莲身上,我们看不到封建礼教强加在女性身上的虚伪外衣,她遵循自己的本心,遵从自己内心的愿望,她并不羞愧于自己对欲望的迎合,也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对见钱眼开的父母和强娶自己的麻风病丈夫,守什么道义贞操。
很显然,作者对这个看起来大胆泼辣,几近离经叛道的女性并不持批判的立场,相反他是肯定戴凤莲这个人物的,或者说他是在赞扬女性觉醒的。
《红高粱》影视剧照
戴凤莲追求自我的解放,但并非不守妇道人尽可夫,当她被土匪花脖子占了便宜,她并没有像传统旧社会的妇女一样为了名节忍气吞声,而是向“我爷爷”余占鳌告状,理直气壮地要求讨回公道,此刻传统的妇德与戴凤莲的贞烈比较起来,显然相形见绌了。
戴凤莲解放女性的行为,不止体现在对封建伦理以及父权的反叛,同样体现在对男权文化的反抗上。
她身上具备着丰腴、泼辣、果敢、敢爱敢恨的女性力量,当面对第三者恋儿的插足时,这种力量就体现到了极致。
她没有像传统妇人一样逆来顺受或者一哭二闹,以泪洗面,而是果断选择反抗,她与“我爷爷”的死对头铁板会头子黑眼住在了一起,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最终“我爷爷”回到了她的身边。
戴凤莲影视形象
这样大胆反叛的行为在伦理纲常上是不被容许的,但这也更体现出戴凤莲遵从自己的天性,选择本能的反击,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捍卫了女性的权力。
文中的戴凤莲是个有一双三寸金莲的女人,这与她热烈、奔放的人物形象极为不符,但这就是封建伦理在她身上的具象化表现,她的一生都在打破封建礼教给女性带来的束缚。
当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戴凤莲的身上逐渐出现了智慧果敢,英勇强悍这些男性美,她毅然加入到了抗日的行列之中,并积极地奉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当死亡来临时,戴凤莲对上天发出了自己的质问,她问上天自己是否有罪,她不知道什么善、恶、贞节、正道,她只知道遵从自己的本心,只知道她爱力量、爱幸福、爱美。
戴凤莲与余占鳌影视形象
她认为身体是属于自己的,没有任何人能剥夺女性为自己做出选择的自由,最后她像是和解一般告诉上天,她不怕罪,不怕责,不怕下十八层地狱。
借着这段犀利直白的发问,戴凤莲喊出了她对这一生所作所为的无愧于心,也喊出了对吃人的封建礼教的强烈谴责。
在作者的笔下,戴凤莲这个角色是勇敢的,她区别于传统礼教下被桎梏的女性形象,她大胆追求自我价值,自我命运,完全跟随本心的驱动,义无反顾地打破传统伦理纲常的束缚,她是女性解放的先驱者,也是所有独立女性的缩影,她身上浓烈的野性原始力量,让她散发出独特的女性光辉。
《蛙》书籍封面
追求灵魂救赎,觉醒自我意识的“姑姑”小说《蛙》中的姑姑,是中国计划生育政策施行期的典型代表,这个身份让她的人生笼上了一层传奇的悲情色彩。
早年的姑姑,作为老军医的后代,性格刚烈,在成为一名乡村妇产科医生之后,她坚信科学的生育手段,致力于打破陈旧的生育观念,反对传统的接生婆接生,年轻时的姑姑行事泼辣,还曾与她厌恶的接生婆打过架。
当然姑姑也凭借她对科学生育的推崇与高明医术,帮助过许多情况危急的产妇,收获了十里八乡的称赞。
可随着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出台,姑姑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却开始陷入两种矛盾的身份之中。
计划生育宣传标语
一方面她是身着白衣的“天使”,是人们赞誉有加的“送子娘娘”,在她手上出生的新生婴儿有近万名;另一方面她又是严厉执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恶魔”,无数尚未成形的小生命被她亲手扼杀。
人生中期的姑姑在贯彻落实计划生育的过程中,陷入了迷失状态,她强势地执行这项政策,甚至近乎疯狂地去完成这项工作,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期的姑姑陷入了矛盾痛苦的深渊中。
小说后段的姑姑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着灵魂的救赎,她开始产生强烈的忏悔及赎罪意识,这也意味着她开始进行自我反思,在思考中觉醒的自我意识,不断地在道德层面鞭笞着她,她急需为自己找到一个能平衡这种善与恶的救赎。
蛙鸣
小说通过姑姑从退休晚宴上回家,路途中听到青蛙的鸣叫声这个切入点,将姑姑自我救赎的心理推至顶点。
书中通过描写这些蛙鸣声充斥着怨恨的控诉,让姑姑联想到了那些被她亲手扼杀的婴儿,持续不停的叫声,让姑姑在恐惧中对自己前半生开始反思,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信仰开始产生怀疑。她在“接生”与“杀生”中无法寻求到内心的自洽,于是在一片蛙声中惊恐地落荒而逃。
进入人生后期的姑姑在救赎的边缘苦苦挣扎,她通过嫁给捏泥人的手艺人,亲自学习制作泥娃娃,并每天虔诚地为这些泥娃娃上香供奉以求它们灵魂的安息,也为自己求一条解脱之道。
计划生育宣传画
故事的最后姑姑为了赎罪选择上吊自尽,随后被人救下,她叹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这之后,姑姑终于在惶惶不可终日地挣扎中,找回了救赎与新生。
虽然小说中的姑姑一直在忏悔与赎罪,但作者对她的态度却并不是批判的,她的悲情并非因为她是个罪人,反而来自于她的慈悲,来自于她严格的道德标准。
姑姑的人物形象是可悲又可敬的,她打破了传统陈旧观念的束缚,同时又背负起了新时代的责任,她为国家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却在漫长的寻求救赎中度过了自己的晚年。
莫言
结语:在莫言的女性角色长廊里,每一个都拥有独特的审美形象,她们鲜活、热烈、充满人性的矛盾与光辉。透过这些观察女性的角度来创作,将矛盾复杂的女性特征展露在读者面前,不仅是对故事情节的推动,也是对女性解放自己的赞美,更是对时代背景下女性角色命运的关注。
他笔下女性角色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打破了人们对女性形象模式化的想象,瓦解了对传统女性形象的审美,让我们深深感受到女性身上原始的力量、思维的深度,和穿透一切的生命力。他真正做到了对女性本身的歌颂与赞美,完全改变了人们对女性的审美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