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第一胎是女儿。
为了争宠,她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栽赃我哥谋害皇嗣。
皇帝震怒,命人剥了我哥的皮,做成人皮灯笼,警示旁人。
十年后,贵妃怀上第二胎,御医诊断是女胎。
贵妃四处求偏方,想要女转男。
而我,恰好是京城贵妇圈闻名遐迩的转胎圣手。
1
“白榆圣手,多亏了你,我儿媳妇这胎喜得贵子,我侯府后继有人了。”
侯府夫人喜笑颜开,将一叠银票递给我。
我只抽了一张:“应该的,夫人若真心道谢,多为我引荐几位主子便是。”
侯府夫人一笑:“圣手别打趣我了,你这两年为那么多达官贵妇转胎成功,盛名在外,哪需要我引荐。”
我浅笑:“都是托了夫人们的福,若有生意,夫人莫忘了我。”
侯府夫人连声应好,客客气气地将我送出府门。
门外阳光刺目,对街屋檐下,两个小乞丐分食一只馒头。
我一阵恍惚。
曾经,我哥也这样给我分窝窝头。
但他会把他的那一半藏起来,第二天再给我吃,骗我是新买的。
可我们根本没银钱。
我知道,那是他做工的主人家施舍给他的。
他就是这样,疼我多过疼他自己。
若无意外,即使父母不在,我也会在他的爱护下长成无忧无虑的大姑娘。
但他死了。
2
我哥死在一个晴朗明媚的傍晚。
他本是赤脚郎中,一双手救人无数。
十年前,皇帝与贵妃出游,路遇刺客,二人与乔装的御林军走散,流落至我们村。
我哥好心收留。
贵妃受了惊吓,提前临盆,我哥为其接生,是个女婴。
哭声清亮,一听就健康,往后想来是个有福气的。
可惜,贵妃不要她。
贵妃出身低微,靠美貌步步高升,可再美也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她能靠的便是子嗣。
但中宫皇后的儿子已有七岁,她生的若是女儿,毫无胜算。
于是,贵妃拖着刚生产的虚弱身子,亲手将女婴捂死在了被褥里。
皇帝问起,贵妃毫不犹豫地将我哥推出来,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杀人恶行。
我哥否认。
贵妃却说:“本宫的胎像从未有过半点差错,孩子理应康健无虞,可她如今夭折了!”
“若非你蓄意谋杀,便是这村子与本宫犯冲,那就用你们全村人的命,来为本宫的孩子陪葬!”
全村性命相逼,哥哥不得不认下罪行。
贵妃怕我哥泄露她的秘密,叫嚷着要处以极刑。
皇帝怜她丧女,命前来接应的御林军剥掉我哥的皮,以儆效尤。
残阳如血,我哥的哀鸣响彻山村。
刚从山里回来的我躲在草垛后,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3
丧女是贵妃维持圣宠的秘诀之一,每每提起,皇帝都会愈发疼她。
她十年圣宠不衰,肚子却始终没动静。
我猜,那是她的报应。
但老天终是不公的,十年之后,她又有了,三个月。
听闻她日日找御医请脉,询问是男是女。
御医们告诉她,是女胎。
贵妃大怒,斥责他们皆是庸医,着人在民间寻求偏方,想尽一切办法要将女胎转成男胎。
消息小范围地流传,贵妇们津津乐道。
侯府夫人问我:“白圣手,你可敢做这单生意?”
我问:“为何不敢?”
侯府夫人说:“贵妃性子古怪,若有差池,可是会掉脑袋的。”
我笑说无碍。
打从踏入京城,花重金砸出名声开始,我走的就是不归路。
4
侯府夫人向贵妃推举了我。
五日后,我被秘密接到了贵妃的长春宫。
宫内处处奢华,我一身粗布衣裳,跪伏在地:“草民白榆,叩见贵妃娘娘。”
贵妃倚在榻上:“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首,和她四目相对。
我几乎克制不住地想冲上前,一刀捅进她心窝,为我哥报血海深仇。
可我不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费力压下心中仇恨,却听贵妃说:“白圣手这张脸,当真是花容月貌啊。”
我眼中一慌,忙奉承:“不及娘娘万一。”
贵妃冷哼:“嘴甜也无用,陛下时常过来,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在本宫身边,本宫不安心。”
“都说你医术高明,那白圣手就先治治自己的脸,治好了,本宫才能相信你。”
不等我言语,两名宫女将我按住,寒光一闪,我左脸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我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哥在时,我伤得最重的一次,是和邻居家小孩抢红薯,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皮。
哥哥顶着凛凛风雪上山找药,回来一边敷一边皱眉问我疼不疼。
我哭得稀里哗啦,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焐热的红薯,跟我说。
“薇薇不用抢,别人有的,我们薇薇都会有。”
此时比那时疼数倍,可我早已没了哭的资格。
贵妃明知我的“绝活”是转胎,却还是选择这样的下马威。
我心中恨意更浓。
贵妃抬手在鼻尖扇,满脸嫌弃:“贱民的血就是臭,拖远点。”
5
我被打发到长春宫最偏僻的地方。
半月后,我再次被带到贵妃面前。
贵妃看着我平滑如初的脸,啧啧称奇:“不愧是白圣手,有何秘方?”
我恭顺低头,言说是不传之秘,没告诉她是蛊虫之功。
贵妃没逼问,转而道:“你通过了本宫的考验,往后,你就是本宫的人了。”
“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头,若转胎不成,本宫能划你的脸,也能划你的脖子,懂了吗?”
我跪下谢恩,为她献上转胎的第一个方子。
她没立刻用,而是召来一名心腹御医,确认无毒后才用。
我亲自为她煎了药。
看着她喝下黑乎乎的汤汁,我心底升腾起无限快意。
快了,哥哥,大仇就快得报了,你再等等我。
6
贵妃喝了两月的药,五个多月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她的四肢仍然纤细,巴掌脸精致娇嫩,比怀孕前更美。
皇帝下朝来看她,没忍住白日宣了淫,一直闹到第二日。
趁着这个时间,我以“为贵妃采摘露水入药”为由,找到了偷偷祭拜族人的容妃。
她身带异香,冰肌玉骨,是这半年来最受宠的妃子。
她认得我:“你不好好为贵妃办事,来这里做什么?”
我时间有限,单刀直入:“灭族之仇,娘娘忘得了吗?”
容妃葬花的动作倏然顿住。
为死去的族人葬花,这是她们部落的传统。
可她的族人,尽数死在了皇帝的铁骑之下。
因为皇帝看上了她,她的父亲却舍不得送她入宫受苦。
灭族之祸因她而起,她却只能承欢仇人身下。
容妃手指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那我能如何?我能如何?!”
我将一个香囊交予她:“报仇的机会在这里。”
皇帝与她隔着血仇,与我何尝不是?
若非他昏庸,听信贵妃谗言,我哥哥那样好的人,何至于被生生剥皮。
我的仇人,从来不止贵妃一个。
7
贵妃侍了一夜的寝,激烈的情爱让她大出血。
她慌乱地抓住我的手臂,面目狰狞:“保住孩子,否则本宫杀了你!”
我从容不迫地给她喂了一颗药丸。
一刻钟后,大出血止住,她却疼得青筋暴起,牙龈都咬出了血。
我解释:“娘娘情况凶险,不得不用虎狼之药,熬过去便好。”
足足两个时辰,贵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衣裳湿了一件又一件。
每次她痛苦地嘶吼时,我总能想到我哥被剥皮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比贵妃痛千百倍。
喊声渐弱,贵妃虚脱地从床上爬起。
我摸她的脉搏,平静地说:“娘娘,孩子保住了。”
贵妃咧嘴,笑意阴森:“做得不错,但你让本宫太疼了,赏你点什么好呢?”
我垂眼:“草民分内之事,不敢求赏。”
贵妃却虚虚抬手,指向床头的一盏灯笼:“那个,赏你了。”
灯笼平平无奇,透光比宫里其他的灯笼弱许多,上头隐约交错的纹路,像是人的皮肤肌理。
我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贵妃就说:“那是个人皮灯笼。”
我一震,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贵妃继续道:“他谋害皇嗣,本宫赏他剥皮之刑,这人皮灯笼摆在长春宫,时刻警示下人。”
我喉头滞涩:“他……是谁?”
贵妃不屑一笑:“一个无足轻重的贱民,忘了。”
“本宫将这灯笼赏你,是要你记住,即便转胎,也不可伤害本宫分毫,如若不然,这也是你的下场。”
我缓缓跪下谢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多讽刺啊,将恩人剥皮做成灯笼,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曾记住。
可我的哥哥,明明是清溪村远近闻名的“宋大善人”。
灾荒时,他跋涉千里做工买粮,在裂开的土地上搭棚施粥。
疫病时,他节衣缩食为百姓买药,昼夜不歇免费看诊。
可是,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贫苦百姓,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贱民而已。
无足轻重。
甚至,不配被记得。
8
我将哥哥的人皮灯笼带回了住处。
贵妃让我日夜点着,我望着里头燃烧的烛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甚至不敢将皮拆下来好生安葬,因为贵妃派人盯住了我。
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敢抖着手轻轻触碰:“哥哥,对不起……”
夜风穿堂而过,烛焰微微摇晃。
我想起家里四处漏风的屋子。
也是这样的夜,烛光不如这般明亮,哥哥抱着我凑在微光前,教我读书习字。
他说:“女孩子也要知书识礼,我们薇薇要做清溪村最有学问的女子。”
我蹲在灯笼前坐了一夜又一夜。
我明白自己不能沉湎于悲伤,火速向贵妃进献了几颗保胎药和养颜丸。
贵妃吃过后容光焕发,重新将我召到身边伺候。
我小心翼翼地克制着仇恨,不再有任何冲动之举。
贵妃对我的乖巧感到满意,带着我参加了皇后举办的赏花宴。
皇后是嫉恨贵妃的,也想知道贵妃肚子里揣了个什么。
她召来御医,当众为贵妃请脉。
御医说:“若老臣没把错,贵妃这一胎,当是皇子。”
皇后的脸色变得难看,情绪晦涩地说恭喜。
贵妃笑歪了嘴,却怕其他怀孕的妃嫔瞧出端倪,也请我去转胎,随便用个理由将我支走了。
我依言离开皇后的延华宫,在门口和姗姗来迟的容妃碰了正着。
她腰间佩着我给的香囊。
我们的视线对上,一触即分。
但我知道,我成功了。
9
容妃开始争宠了。
她不同于宫内的任何一个妃子,一旦上手段,皇帝便整日流连在她身边,连早朝都不去了。
贵妃如临大敌:“贱蹄子!本宫绝不会放过她!”
宫人小声提醒:“陛下夜夜宠幸,只怕容妃不日便要传来好消息了。”
贵妃扬手摔碎茶器,指着我:“你去,给那贱人送绝子汤,本宫绝不会让她怀孕!”
我佯装不应:“娘娘,若被发现,草民性命堪忧。”
贵妃不耐地道:“有本宫在,你只管去。”
听起来是为我撑腰,可她那样子,压根没想过我的死活。
兴许等她生下梦寐以求的皇子,最先杀的人就是我。
我接下了这份差事。
我带着贵妃给的绝子汤到容妃的永明宫时,她正在沐浴,身上被搓烂了一层。
我给了她一盒香膏:“这样是没法侍寝的。”
容妃红着眼:“太脏了。”
又迫切地问:“他为什么还不死?!”
我端出绝子汤,同时拿出一瓶药丸,与她言明利害。
“这药会让他更加迷恋你,加速衰老,但于你身子有害,加上这绝子汤,一辈子都无法再生儿育女。”
容妃毫不犹豫地接过瓷瓶,就着绝子汤吞了三颗。
她从浴桶中出来,慢腾腾地擦拭香膏:“他什么时候能死?”
我低着头:“快了。”
因为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10
从永明宫出来,我走得很慢。
中途遇到御林军押解犯人。
我退到一旁让行,那犯人却指着我大喊:“宋薇?是你!”
我大惊。
宋薇是我的本名,哥哥死后,我再也没用过这个名字。
我震撼抬眸,一眼认出了这个犯人。
——是当年行刑的人。
是他,一刀刀剥下了我哥的皮。
我也恨他。
我想和他对峙,生剐了他,但我不能。
我不能承认宋薇这个身份,尽管皇帝和贵妃不会记得我哥宋泽。
我别开脸:“你认错人了。”
押解的御林军也道:“宋什么薇?这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那犯人摇头:“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当年贵妃派我灭口,你被人救走……”
“闭嘴!”不等他说完,走在前头的御林军统帅出了声。
“你奸杀民女已是死罪,休要喧哗!”
话毕,他被拖走了。
远远地,我还听见他的声音。
“宋薇在贵妃宫里做什么?当宫女?哈哈哈哈……她一定是来报仇的!”
“带我去见贵妃,我要告发她,我为贵妃办事十多年,我将功抵过……”
字字句句听得我心底冰凉。
这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留不得。
否则我前功尽弃。
我得找机会杀了他!
11
机会来得很快。
皇家秋猎,皇帝调了九成的人去猎场。
贵妃随驾,我称病留下,乔装打扮去了大牢。
大牢看守松懈,我拿着从贵妃那里偷来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我找到了那名犯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给他。
“贵妃让我来看你,说会想法子捞你出去,你且安心。”
犯人信以为真,一边吃饭一边细数他为贵妃办的事。
他最骄傲的,便是完完整整地将我哥的皮剥了下来。
“你不知道,那小子几次要死,贵妃都命人用参汤吊着他的命,活着挨完了全程。”
“我的手一点都没抖,那是我最满意的一次剥皮,贵妃要是能把那人皮灯笼赏给我就好了……”
他吃完了饭,我拉下帷帽,盯着他说:“到了地下,记得给我哥赔罪。”
他愣住,瞪大眼睛指向我:“你!你果然是——”
他再也发不出声音,踉跄着跌倒在床上,眼睛平和地闭上,看起来像睡着了。
但他吃进肚子的蛊虫,会将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收起碗筷,提步欲离开。
一转身,幽深的过道里伫立着一人。
他一瞬不眨地看着我,不知来了多久。
12
牢里的人被清空了。
我与那人相对而坐。
我认得他,他是三年前的武状元,如今的御林军统帅,林聪。
他朝我行了个大礼:“恩人!”
原来,他曾路过清溪村,身染疫病,也受过我哥的恩惠。
我愧不敢当。
林聪说:“那日偶然撞见,我便时刻留意恩人。恩人,你可知自己所行之事当诛九族!”
我苦笑:“我早就没九族了,我和哥哥相依为命,但他也死了。”
若是没有哥哥,我也早死了。
我生来体弱,父母早亡,奶奶嫌弃我是女孩子,身子又差,要将我溺死,是哥哥救下了我。
他在灯下笨拙地为我缝尿布,红着脸向村里的婶婶讨教如何带娃。
我不爱吃粗糙的面糊,他就背着我,每天来回二十里路,用做工的钱去换羊奶。
我万般难养,但哥哥将我养得白白胖胖,人见人夸。
林聪缄默。
半晌,他道:“林某有身家老小,不能为恩人肝脑涂地,但能力之内,恩人若有吩咐,林某定不推辞。”
这是条死路,我不会拖无辜的人进来。
但我确有所求。
我起身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大义,如我有不测,我所愿有三。”
“一愿,将军送永明宫的容妃娘娘出宫安置。”
“二愿,将军把长春宫的人皮灯笼送回清溪村,与我哥哥的尸骨葬在一处。”
“三愿,将军将我藏的银票送给山里的师父,百年之后,为她料理身后事。”
13
秋猎提前结束了。
因为贵妃忽然呕血,血色发黑,肌肤开始溃烂。
她回宫前,我把令牌放回了原处。
贵妃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责我:“你对本宫做了什么?!”
我早有说辞:“不瞒娘娘,转胎本就是逆天而行,娘娘所受的苦,都是为了顺利诞下皇子。”
贵妃顺手将花瓶砸向我:“本宫有没有说过,不许伤害本宫?!”
我头破血流,却端正地跪着,撸起袖子,露出和她一样溃烂的手臂。
“娘娘用的药,草民都在身上试过,待娘娘生产完,自会恢复如初,草民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贵妃望向我的脸,约莫是想起来毁我容未遂的时候,喘着粗气不吭声了。
我照旧给她用药。
九个月时,她的肚子大得像牛肚,身上的溃烂蔓延到脸上,面目全非。
她的寝宫里时刻传出恶臭,不当值的宫人都远远躲开。
只有我,不论白天夜晚,雷打不动地为她送药。
她躺在华美的床上呻吟:“痛死本宫了!本宫要杀了你!”
我拿起匕首,不用火焰烤,不用烈酒喷,直接去剜她的腐肉。
贵妃叫得凄厉极了:“啊啊——”
我放缓动作,慢腾腾地,像在雕琢艺术品。
贵妃疼晕过去,我吩咐宫人:“娘娘临近生产,需滋补身子,去炖些参汤来。”
参汤灌进贵妃的嘴里,她悠悠睁眼,清醒地承受了剩下的一个时辰。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极致的痛苦中想起我哥,但我的恨意压不住了。
反应过来时,我的刀尖抵在了她的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