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都是班级里的贫困生。
同学们都以为我家境苦寒。
其实不然，我的父母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钢材经销商，他们自己住别墅，开豪车。
在我身上，却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1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家里很穷。
爸爸妈妈总说我们家条件不好，所以要一家人省吃俭用，才能供我上学。
在我的记忆里，饭桌上永远不见荤腥。
咸菜三天吃一次，稀粥也只能喝半碗。
衣服裤子都是捡表姐穿了好几年不要的，大了小了不要紧，缝缝补补穿三年。
上小学以前，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口中说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最好的都给了我是真的。
直到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那天晚上的饭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爸爸妈妈观察我的反应，见我并没有哭闹着也要吃好的，他们满意地表扬了我。
从那之后，爸爸妈妈似乎也想通了一般，不再避讳我，开始每天当着我的面大鱼大肉、觥筹交错。
我对自己家境一直以来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爸妈从不在家里吃饭，不是因为他们舍不得喝稀粥，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吃不下这样的粗茶淡饭。
那些稀粥本来就只是为我一人准备的。
什么一家人省吃俭用，其实节俭的只有我一个。
即便如此，爸爸妈妈还是成日责怪我花多了钱，责怪我只会花钱却不能给家里带来入账。
我一直不明白，如果真的这么不愿意给孩子花钱，何苦还要生下我？
哦，我想起来了，妈妈说过的。
血浓于水，亲情不可以用物质衡量，父母对我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上小学的时候，我就一直是班里的贫困生。
按照家庭年收入，我本不可能被评上，但是不知道爸妈用了什么方法抢到的这个名额。
他们一边让我以贫困生自居，一边在家长会上大剌剌地穿金戴银，因此我被小学全班同学鄙夷了六年。
他们说我抢了真正需要这笔钱的同学的名额，骂我不要脸。
可是没人知道，我真实的生活其实过得和贫困生别无二致。
因为长期挨饿，我的个头又矮又瘦小，再加上我性格软弱，总是受其他同学们的欺负。
班主任李老师一开始还会护着我，叫同学们带着我一起玩，不要孤立我。
但是当每年教师节她都能收到其他同学家长送的贵重礼物，而我却永远两手空空，只会给她干巴巴的一句节日祝福时，李老师也渐渐厌烦了我，懒得再管我的事情了。
大约李老师不记得了，其实……我送过她教师节礼物。
那是一支粉色的康乃馨。
是在三年级的教师节。那年，我放学捡瓶子攒了半个学期，卖废品换了三块钱，终于在教师节那天给李老师买了一支康乃馨。
我还记得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花，递给李老师。
她笑着接了过去，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当时我太小，读不懂她的情绪，天真地以为李老师是真的喜欢我的礼物。
直到那天晚上，我放学替同学倒垃圾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垃圾袋里那露出一角的粉色花朵。
我的礼物到底有多拿不出手？
以至于她甚至不愿意带出学校再扔。
2
我送出了自己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这份心意却被随意丢弃进了垃圾箱。
我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把那支粉色康乃馨捡了回来，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粉粉嫩嫩的颜色衬得我冷冰冰的房间温馨了许多。
明明……很好看啊……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很久。
五年级那年，我第一次来月经。
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对我进行过生理相关的教育。
农村出身的他们虽然事业有成，思想上却一直守旧，对性相关的话题羞于启齿。
好在学校开设过生理卫生课，看到血迹，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老师讲过的月经。
我问妈妈要卫生巾。
她却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什么卫生巾，用纸巾垫一下不就行了吗？」
我小声反驳道：「可是卫生巾会更干净卫生，不容易滋生细菌……」
妈妈打断了我：「哪有那么多事？我小时候也没用过这东西啊，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我强忍委屈，说：「是老师说的……」
妈妈却丝毫没有耐心听我说完，她看我的眼神充满憎恶，就好像我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哪个老师跟你说的？」
「这种事以后不要到处声张！」
「真不害臊！」
我不再作声了。
没有卫生巾，我只能听妈妈的话垫纸巾。
可有的时候出的血实在太多了，即使我每个课间都去厕所垫上厚厚的一打纸巾，还是会有血迹渗透的时候。
教语文课的许老师叫我回答问题。
可我一站起来，身后的同学就发出了「哧哧」的笑声。
许老师温柔地问道：「同学们，你们在笑什么？能不能告诉老师，让老师也开心一下？」
她一边问一边朝我走过来，很快她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许老师微微愣了一下，道：「同学们，你们继续背这首《静夜思》。」
接着转看向我，温柔地说：「年穗同学，跟我出来一下。」
我惴惴不安地跟着许老师走出了教室。
许老师什么也没说，只让我去厕所等她。
我边等待边胡思幻想，隐隐害怕着许老师会像妈妈那样责怪我不害臊。
很快，许老师就回来了。
她手里是一包没有开封的卫生巾，还有一个袋子。
许老师看到我，有些懊恼道：「老师刚才太着急了，忘记了问你的尺寸，就凭感觉买了一套。」
「穗穗，你先看看这个尺码合不合适。」
许老师打开袋子，里面竟然是一套新的校服。
刚好，是我的尺码。
许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合适就好。好了，快把衣服换下来吧。」
「你先换着，老师回教室看看其他同学。」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许老师早已把衣服和卫生巾塞在了我的手里，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看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身影，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许老师后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就好像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班主任李老师经常在班里抱怨老师的工资太低，一个月也不过两三千块钱，连生活都不能保障。
可许老师却从没有提过要我还钱。
3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煦，一如既往地上课，一如既往地点我回答问题。
但我却记得很清楚。
一套新校服要两百块钱，一包卫生巾要十五块钱。
我一点一点攒钱，希望能早点将这些钱还给许老师。
父母不给我零花钱，我就帮邻居遛狗，帮同学值日，换一点小小的薪酬。
就这样，两个月后，我终于攒到了两百块钱。
我将钱放在我的枕头下，想着再攒十五块钱，就一起还给许老师。
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却发现钱不见了。
与此同时，我还迎来了爸爸妈妈的震怒。
他们质问我哪来那么多钱，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
我苦苦解释了很久，爸爸妈妈终于相信这钱不是我偷的，而是我自己挣的。
但我的争辩让他们非常不悦。
爸爸把两百块钱扔到地上，似笑非笑地说：「既然你能挣钱还给老师，想必你也能挣钱养活自己，那从今天往后我们就不给你生活费了。」
我把钱递给许老师的时候，她的表情非常惊讶。
在我提醒后，她才终于想了起来，扶额无奈地笑道：「老师想起来了。」
「孩子，不用还钱了，就当，是老师送你的成长礼物好了。」
但我却不肯，许老师是那么好的老师，我一定要把钱还给她。
我的坚持下，许老师还是收下了钱。
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问道：「穗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晚上去老师家里吃饭好吗？」
我摇摇头。
许老师疑惑道：「怎么了，是怕爸爸妈妈不同意吗？」
我知道她误会了我的意思，解释道：「不是的，是不用跟他们说。」
「他们工作忙，根本不会管我吃饭的事。」
「平时都是我自己做饭吃……」
许老师惊到了，难以置信地说：「可是，你才五年级啊。」
许老师还是坚持给我的爸爸妈妈打了电话，但是两边都是无人接听。
她叹了口气，小声道：「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
很快她又换了灿烂的笑容面对我，笑着问道：「穗穗，你爱吃什么呀？老师给你做红烧排骨好吗？」
红烧排骨……
那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美食啊……
我朝着许老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大声说道：「好！」
许老师打开门，一个男孩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想死你了！」
许老师脸上洋溢着宠溺而幸福的笑容，伸手揽住男孩，嘴上却怪道：「一天天没个正形，小心妹妹笑话你。」
男孩疑惑问道：「什么妹妹？哪里有妹妹？」
我小声地说道：「哥，哥哥好。」
男孩这才发现我，一下子松开了他妈妈，惊奇地盯着我道：「妈妈，你怎么一下子生了这么大一个妹妹！」
许老师轻轻拍了他的头一下，道：「不许胡说，这是妈妈的学生，穗穗妹妹。」
4
说罢，许老师又拉着我的手，不好意思地道：「穗穗，让你见笑了。」
「这是老师的儿子，许余哥哥。」
怎么会见笑呢……
你们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情绪不对劲，许余友好地伸出手来，故作神气道：「穗穗妹妹你好，我叫许余，你可以叫我许大飞龙。」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握住他的手，郑重道：「大飞龙哥哥，你好。」
许老师也忍着笑，道：「好了，许大飞龙，好好陪妹妹玩，妈妈先去做饭了。」
许余朝许老师敬礼，剁脚道：「遵命妈妈！」
那天饭后，许老师和我聊了很久。
得知我父母已经断掉了我的生活费时，她沉默良久，问我愿不愿意以后每天放学都来她家里吃饭、写作业。
我不做声。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许老师，许余哥哥也对我很好，总是大方地把他的玩具都让给我玩。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想给许老师添麻烦。
这份人情，我无论如何也还不起。
许老师读懂了我的顾虑，她拉着我的手，恳切道：「穗穗，小余一直想有一个妹妹陪他玩。」
「自从上次你来过家里，小余就总问老师妹妹什么时候再来家里，说要带你玩他新买的小汽车。」
「穗穗，老师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以后你长大了也给老师做饭吃，好吗？」
我想了一会，用力地点点头。
去许老师家里吃饭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许老师心疼我，每天变着法地做好吃的给我补充营养。
许余哥哥也对我很好，他学习好，每天都辅导我做作业，这段时间我的成绩提升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爸爸妈妈不知为什么，提前回家了。
许老师和许余把我送回家，我一打开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爸爸妈妈。
他们脸色铁青，连许老师打招呼都没给她好脸色，两三句话就要把她打发走。
许老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强装镇定地朝她点点头，许老师这才离开。
我从没见过爸爸妈妈这么生气。
爸爸怒火滔天，朝我大吼道：「你从哪回来的？」
我小声说道：「许老师家里……」
妈妈铁青着脸，问道：「你去她家里做什么？她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小小年纪，就那么不知检点！」
「赔钱货！」
我虽然不懂他们的意思，但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骂得不是好话。
骂我可以，不可以骂许老师！
我硬着头皮争辩道：「不是这样的，许老师是好人，余余哥哥也对我很好……」
「啪！」
爸爸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打得我晕头转向，连鼻子都被打出了血。
他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胳膊肘往外拐，你以为他们真是对你好吗？」
「他们是把你当童养媳养呢！」
「不要脸的东西！」
我捂着脸大哭。
爸爸妈妈还要打我。
门却被重重地敲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