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供养的神狐只有八条尾巴。
我爸说,待神狐长出第九条尾巴,便能保我们整个村落长盛不衰。
我姐出生那天,村里的男人们都说我姐是第九名狐女,寓意着神狐第九条尾巴。
我冷哼一声,手里的砖块毫不留情将神狐像砸个细碎。
去你的神狐,去你神狐像。
1
长兴村成年男子只能娶外面的女子做媳妇。
因为我们村阳盛阴衰。
村里的女娃诞生后都要成为狐女。
我姐出生那天,村长特意拄着拐杖跑来我家门口与我爸一起屋外等候。
当时产婆从屋内抱着一个刚出世的女娃满身是血地跑出来,女娃的脐带刚被剪断,口中发出微弱的嘤咛。
产婆压不住的欣喜,冲着在屋外等待的男人们笑着大喊。
“女的!是女的!”
“这还是我们长兴村二十年来生的第一个女娃子!”
村长等在屋外,激动地一拍手,转头就对着我爸说。
“老陈,你是个有福气的,我们长兴村整村的兴衰可就寄托在你们家身上了。”
“一定要好好照顾第九位狐女。”
屋内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凄厉得犹如恶鬼抓门。
“我怎么生了个女娃啊,家门不幸。”
我爸皱着眉头,点了根烟放在嘴边沉沉吸了一口,没将我妈的话放在心里。
“别理这个臭婆娘,成为狐女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在我姐七岁时,我诞生了。
我虽然是老小,但是我爸妈从来没有偏心过我。
早上,我妈总会给我姐和我爸煮一个鸡蛋。
有时候就算家里没有鸡蛋,我妈都会先去给邻居借一个煮给我姐吃。
我不服气,经常躺在地上闹腾。
“我也要吃鸡蛋!凭什么只给我姐吃。”
我姐心疼我,把剥好的鸡蛋往我嘴里送。
只是鸡蛋还没进嘴,就被我爸一巴掌打掉。
我爸将我一脚踹到地上,粗壮的手指扬在我的脸上。
“你姐的东西你也敢吃。我今天不踹死你,恐怕你以后还敢跟你姐抢东西吃。”
我爸力气很大,一脚一脚毫不留情地踹我。
我躺在地上,身体也蜷缩起来,脑袋晕晕沉沉的。
想不明白仅仅只是一个鸡蛋而已,为什么不给我吃。
最后还是我妈含着眼泪一把将桌子掀翻,饭菜汤汤水水地洒了一地。
“你打。你就这么两个女儿,我看你打死她谁给你养老。”
说完,我妈就大哭着进了房间,我爸神色懊恼,也追了过去。
我姐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拍拍我身上的土。
一手把我揽进怀里,摸着我的头,最后把那枚我想吃的鸡蛋喂进我嘴里。
“小妹乖,小妹不怕。等姐姐长大了,姐姐给你买好多好多鸡蛋吃 。”
我吃了鸡蛋,身上的疼也忘记了,在我姐怀中嘿嘿的傻笑。
我躲在我姐怀里,口中鸡蛋的香味引得我口水直流,还想再吃一个。
只是想到我爸的反应,有贼心没贼胆的我只敢小声对着我姐嘟囔。
“姐,爸妈真偏心你。”
“如果我变成你,这样我是不是就有吃不完的鸡蛋了?”
我姐一个巴掌拍在我脑门上。
“乱说什么!我是狐女,你可千万别变成我。”
2
我姐是狐女的事情,整个村里众所周知。
自我有记忆起,我姐就出落得十分漂亮。
皮肤在阳光下又透又亮,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的,格外风情。
村里的男人只要见了我姐,眼睛都转不了弯。
“咱们村二十年才出一个的狐女,果然不一般。你看到她前面那两团肉,那细腰没有。这小腰段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我。”
“老陈和他老婆看起来那么老实,真是想不到竟然能生出这种货色。”
“凡是看表面怎么能行,说不定私下也是什么都来呢。”
村口的几个男人在我和我姐走过去之后哄堂大笑。
我姐面色难堪地一把捂住我的耳朵,拉着我快步走过那几人。
在一个村里,惹起男人的性趣,必定也会招来女人的记恨。
我经常见不同男人的媳妇来我家对着我妈告我姐的黑状。
说我姐勾引她男人,说我姐浪荡,说我姐骨子里是个贱骨头。
我妈对此无可奈何,围着取暖的火炉,低叹一口气。
“我家大女是个命苦的。你们也得多理解理解。”
周围陷入了寂静,方才口口声声还在骂着我姐浪荡的媳妇们纷纷低下了头,神情透出悲悯。
那种神情是一名女性对于另外一名女性命运的悲悯。
我从院里拿起扫院用的扫把将那群长舌妇一个一个轰出我家。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地在院门外骂我,但我不管。
在我面前骂我姐就是不行。
我毫不客气地冲她们吼。
“我姐才没有勾引别人。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能有什么本事,有胆子的去我姐面前说。”
我看着她们慢慢后退的脚步,我得意地笑了。
我知道,她们不敢。
长兴村里供奉着一只八尾神狐。
我爹曾跟我说,八尾便代表着八位狐女。
只要神狐长满九尾,整个村子便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我姐,便是事关神狐能否长满九尾的第九位狐女。
我轻啧了一声。
这群女人她们不敢当面侮辱我姐。
她们怎么敢当面侮辱关系到整个长兴村兴盛的第九位狐女。
所以我时常沾沾自喜,为拥有这样一个姐而骄傲。
整个村子里,没有人敢招惹我姐。
只因为我姐是狐女。
那天,我偷偷溜到爸妈房里偷果子吃。
屋外狂风四起,屋内床摇得吱吱乱响。
我好奇地从窗户掀开一点缝隙。
里面的场景让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即死死地捂住嘴巴。
我姐正被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欺负。
男人暴虐地将我姐翻来翻去,嘴里还不时地大口喘着粗气。
“李叔,求你。求你早点放过我。”
“闭嘴。耽误了村里的规矩,有你好受的。”
说完,男人粗壮的大手随即狠狠地在女人的腰间掐了一下。
我偷偷看着男人的暴行和我姐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对我姐的印象彻底坍塌。
那男人不是隔壁李叔吗?他年龄已经那般大了,为什么和我姐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这几年不停进出我家怒骂我姐是浪蹄子的女人们。
难道我姐真的勾引了她们的丈夫吗?
我姐和李叔又怎么会在我爸妈房里做那种事情?
3
我腿软得站不住脚,身体战栗得不成样子,迅速低头回了房间。
我不相信我姐真的是村里那群长舌妇说的样子。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移动着。
每过一秒,心中的焦虑便更甚一分。
我躺在床上甚至都没有办法将眼睛闭上。
因为一闭眼,刚才的场景便会在脑海中再度重现出来。
我家是一个三面围起来的小院子。
我奶去世得早,西边的屋子自从奶去世之后就空了出来。
我爸妈住的房间是朝向最好的北面, 而我和我姐则一起住在东面。
思来想去,我还是蹑手蹑脚地顺着墙边重新去了爸妈的房间。
房间内的混乱还在继续,我在窗下听着我姐传来的阵阵痛苦的哀嚎,心中凉意越来越重。
我们隔壁的李叔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他娘在刚给他娶上媳妇之后就去世了。
李叔这人,放在镇上高低是要被警局抓进去的。
在外打村里人,在家打媳妇,有时喝了酒连儿子都打。
李婶在世时,好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来我家求助。
三十多岁的女人,白发一缕一缕地全部露在外面,眼尾泛着重重的乌青,坐在我家的凳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妪。
“陈家婶子,这日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
“你说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嫁给老李。”
年幼的我手里抱着一个烤得通黄通黄的大番薯,在一旁听我妈一句接一句地劝慰。
“孩子都七岁了,总不能离婚。”
“再熬一熬吧,没准等他年龄大了,就打不动了。”
我妈说完,整个房间静得可怕,只有李婶淡淡的抽泣声。
我爸在一旁听着坐不住了。
撂下一句,我去跟老李说说便扬长而去。
后来,李婶被李叔接回了家。
我和我姐在院中翻花绳,接连几天都没有听到李婶的哀嚎。
我妈和我爸当时还一脸欣慰,觉得跟李叔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跟他讲理还是说得通的。
不过,寂静没有维持多久。
李婶的哀嚎便又开始了,而且凄厉的惨叫一天比一天大。
没过一年,李婶便被李叔活活打死了。
当时村上来了好多辆警车将李叔的房子围得严严实实,还有警察来家里做案件回访。
院子中传来李叔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打她怎么了?她是我婆姨,我们可是有结婚证的。”
我在心中嘲讽,李叔竟然跟警察这么说话,这坏家伙肯定得去蹲监狱。
只是,这般关于杀人的案件,警察也仅仅来了一次。
而这唯一的一次,没有带走任何人。
我万般烦闷,像李叔这样的坏人,为什么杀了人还是没有被抓进去?
缠了爸妈好久,他们才跟我提了一嘴。
原因竟然是李叔与李婶娘家达成了和解,双方均一口咬定李婶的死是因为暴病突发身亡。
至于达成和解的理由更加离谱。
据说是李叔跟李婶娘家说这件事情若不私了,他就不让李婶进他李家的祖坟,让她成为飘在世上的孤魂野鬼,永远进不了李家的坟。
最后双方达成协商。
五百块钱。
就这样生生买走李婶的一条命。
因为这件事情,我也一直躲着李叔。
虽然他没有打过我,但我每次看到李叔跟我说话时,我都感觉他嘴巴里的牙就会变成獠牙直接咬破我的喉咙。
我怕得很。
屋内我姐痛苦的模样使我心中便越发坚定,我姐绝对是被李叔强迫的。
我姐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我姐可是狐女!
作为村里任谁听了都要礼让三分的狐女,怎么会委身给年近半百的李叔?
我姐一声一声哭喊压迫着我的神经,如藤蔓般缠绕上我的四肢,不停地游走在皮肤表面,直至心中的惊恐被完全吞噬。
我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姐被那种人糟蹋!
我再也忍不住了,从窗户边噌地一下站起,眼中盛满怒意。
我怒火中烧,正欲开口之时,在房内瞥见两道隐匿在暗处的影子。
影子在房间内,被外面的光线拉得长长的,张牙舞爪地仿佛要铺满整个房间。
怔愣间,我看清了那两道身影的脸。
我妈和我爸那双被村里人打趣越来越有夫妻相的三角眼正冷冷隔着窗户盯着我。
眼里是我妈气急了的低骂口型。
“你这死丫头在这看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在我姐被强迫时,我爸妈竟然一直都待在房间里吗?
4
为什么李叔会这么明目张胆在我爸妈的房间里对我姐做这种事。
为什么我姐看上去那么痛苦,却从未想过大声求救。
为什么我爸我妈要任由我姐被这样糟蹋。
这一切的一切,徘徊在嘴边的问题尽数被我妈踱着步子推门而出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