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作者:吴军
在上一节,吴军老师谈到,在汹涌向前的时代大潮中,我们应保持定力,做一个坚定的长期主义者,创造个体的生命意义,活出精彩人生。
那么,在这一节中,我们来看看吴军老师通过对时代大脉络的观察,在“教育公平”和“技术平等”方面做出的分析与思考。
哪些因素影响着教育公平
我们先从大家关心的教育话题讲起。很多人抱怨说现在的教育环境不公平,四五线城市和一线城市比不公平,寒门子弟和富家孩子比不公平……对此,吴军老师告诉我们,教育自古就是一项不公平的特权,而现在我们国家的教育才是最为公平的。
为什么吴军老师会这么说呢?我们先从古代的教育环境讲起。有人说中国自古就有尊师重教的好传统,只要家里有口饭吃,就会送孩子去读书。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实际上,古人识字率极低,普通人家根本没有意愿,也没能力供孩子读书。
尽管科举制度发端于隋唐,但直到宋朝才大规模发展起来。宋朝并不抑制经商,所以像福建、浙江两地因为外贸非常富有。而教育水平与经济基础密切相关,所以闽浙一带的南方地区考出来的进士就比较多,以至于司马光和欧阳修这两位文学大家还曾为此争执过。
司马光认为北方几十年来进士数量少得可怜,很不公平,以后应该按照人口比例来分配录取名额。欧阳修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全国一张卷统一录取,这是多么公平的制度。北方中举的人数少,只能说明他们的书没有读好。
等到明清时,南北方的教育水平差异变得更大了。朱元璋当政时,有一年会试放榜,51名进士竟没有一名北方学子。于是北方学子群情激愤,联名向皇帝告状。朱元璋换了一个主考官重新阅卷,没想到新录取的进士也都是南方学子。
为了人为地拉平这种教育差距,明朝干脆设计了一个“南北卷”制度,强行要求南方学子录取人数占60%,北方学子录取人数占40%。到了清代,这种制度被进一步细化,变成了按省分配进士名额。
尽管进士的名额分配照顾到了北方学子,但由于考试用的同一张卷,而且排名不再考虑地域因素,因此前几名的分布又和各地经济发展水平保持了一致。例如清代一共出的114个状元中,仅江苏的苏州府就出了24个,超过了总量的1/5。
所以说,教育和一个地区、或者国家的经济水平息息相关。古代生产力低下,只有经济好的地方人们才有余力、有机会去读书。而反观近现代,直到中国开启了工业化,孩子们才实现了普遍有书可读的局面。
对此,其它国家的情况也类似。读书最初也只是少数人的特权,教育只是大多数人不敢想的奢侈品。直到工业化需要大批高质量的工程师,国家才大力发展教育,降低了读书的成本。此外,大学尤其是名校毕业后前途远大,家长也才愿意把孩子送进校园。
现在,许多家长觉得自家孩子读书很卷,但同为孩子的家长,吴军老师观察到有些国家教育内卷得更厉害。比如韩国,学生们拼命努力去考首尔、高丽和延世这三所大学,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工业界和政界有出头的机会。还有印度,为了以后能进入高门槛、高收入的软件行业工作,孩子们从小就得过“无假期、无周末、无节日”的日子,有些家庭甚至节衣缩食,每门课都给他们请一位家教。
但教育的需求端越旺盛,供给端的高质量资源就显得越稀缺,人们的不公平感就越强烈。那么,对于这样的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呢?
吴军老师认为,要解决教育的不公平,就不能只着眼于教育,而是要尽可能实现职业的公平性。
也就是说,我们的社会总会有分工,有人做科学研究,就会有人在餐厅做服务员。如果服务员的工作能得到和科学家一样的尊重,并拿到相对理想的报酬,那么人们心中对于教育不公平的执念,也会会慢慢减弱和消退。
技术不平等下,普通人如何自救
好,前面我们讲的是教育的不平等,接下来我们说说技术的不平等。随着技术的进步,很多人开始担忧自己的饭碗会被AI夺走;同时社会学家也开始担心,技术进步会造成财富分化加剧,最终在技术精英和普通人之间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此,吴军老师指出:技术引发的不平等,自古就是存在的。19世纪时,法国学者商博良破译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英国学者罗林森破译了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他们的研究帮人们认识到祭司阶层是如何凭借着知识的力量,在早期社会中脱颖而出的。
人类最早组成的是以血缘关系连接的部落社会,当很多部落聚居在一起,就形成了城市或邦国。由于人数激增,光靠部落首领是无法直接管理的,于是专职的管理阶层就出现了。他们通常是一些识字的神职人员,国内称之为祭司。
祭司具有两大优势:第一,他们拥有对神的意志的解释权,用信息论的术语讲,他们控制了人与神的信息传播信道;第二,他们识字,能通过文书发号施令,进而控制了人与人的信息传播信道。而这些就让他们拥有了足够的权力,形成了一个特权阶层。
等到了古希腊、古罗马文明时期,因为几乎每个公民都有机会接受教育,会读书写字,这使得独属于祭司的技术优势消失了,他们的特权也因此消失。再到中世纪后,因为贵族和农奴大多是文盲,只有修道院里的教士识字,所以教士代替祭司,成为了新的特权阶层。
再到工业革命之后,技术引发的不平等代替了识字引发的不平等,新的特权阶层,也就是那些技术精英们出现了。
我们前面提到的教育不平等,其本质就是因为不同职业的含金量不一样,需要的教育水平也不同。但一开始这种不平等引发的社会效应尚不显著。直到从20世纪60年代,硅谷引燃信息革命之后,技术引发的不平等才开始加速。例如之前欧美在机械、航空等领域的发展水平相差不大,但后来,美国、日本,以及亚洲四小龙在新的技术革命中取得先机,就把传统的欧洲老牌强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而那些硅谷制造出的技术精英们,也借助这场技术革命迅速积累财富。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他们的收入每20年就增加10倍,远远超出了普通民众的增速。而且他们也获得了更高的社会影响力,成为了现代意义上的“祭司”,新的特权阶层。
那么,当他们在追求利益最大化时,其他行业的从业者的利益就会受损。比如现在大热的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很多和它们相关的企业,诸如谷歌、亚马逊、脸书等,都在重塑全球的经济结构,并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这使得很多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专业和方向,比如之前的很多传统媒体人,开始转行去从事那些最基础的数据标注、内容审核等工作,尽管很多人是当年的媒体精英。
那么,讲到这里,可能会有人说,既然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是未来的发展方向,那就让孩子选这个专业,以后工作机会多,收入也高。
对此,吴军老师劝大家不要着急下定论,因为他讲的科技精英是金字塔顶端的少数派,而非普通从业者,并且作为一名计算机科学家,他认为之后软件开发行业是人工智能首批要夺走的饭碗。
那么,在技术日益不平等的时代大背景下,普通人该怎么办呢?
吴军老师建议我们,首先不要急功近利跟着风口转,而是耐下心来夯实基础。就像学习钢琴,练好基本功才是关键,而不是以弹出几首曲子为目标。好的科学家、工程师也该如此。
其次我们要保持平常心。就像吴军老师的女儿也选了计算机专业,但他从没期待过女儿取得比自己更大的成就,因为时代变了。当年吴军老师刚进谷歌时,公司才百十来个工程师,有大把的课题可以研究,这是时代赋予的红利,到女儿这一代那时这种红利已经没有了。
最后,吴军老师建议家长朋友千万不要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伤害孩子创造力的事情。吴军认识一位朋友,一路优秀着走了过来,无论是初高中参加竞赛,还是考上国内顶级名校,拿到美国顶尖博士,进入最好的跨国公司任职,他一步都没走错。
但就在40多岁时,这位朋友近乎抑郁了。他发现自己一辈子都跟在别人后面学习,没有自己的创见。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只停留在了过去,获得竞赛金牌,拿到大学通知书,拿到博士证书,拿到第一个offer……此后就剩下无尽的乏味和黯淡。
这个朋友的人生际遇,反映了国内教育存在的问题。很多家长喜欢大包大揽,替孩子做规划;喜欢管孩子,让他们要乖乖地听话。但问题在于,如果我们想把孩子培养成技术精英,那最需要的创造力,往往会被这些“包办、规划、听话”所束缚,所消磨。
因此,真的为孩子好,应该给他们合理的空间和耐心的引导,做孩子的人生教练,而不是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