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齐国兵败,出身低微的齐渊被当做质子送上前往梁国的路。
他被人在泥里践踏了二十年,此番前往敌国不用想便知如履薄冰。
接风宴上,齐渊沉默坐在席上,听着梁国臣子不加掩饰的羞辱,而贵女们却因为他的脸频频侧目。
他垂下长睫,那些高门女子,又怎知这张皮囊有着怎样卑贱又肮脏的过往。
温凝出身宁国公府,生母更是当今皇上胞姐的女儿永宁郡主,家世自是不必说。
她又偏偏生得一副芙蓉玉面,顾盼之间容色冠绝京都,不知多少公子哥做梦都想娶了她。
奈何温凝虽脾性温和,骨子里却是个叛逆的,每有人上门提亲,便往往以各种借口推脱。
众人皆以为这天下难有男子能入她眼。
直到后来金銮殿上,皇帝下旨要将她赐给当朝五皇子时,一身玄袍的男子闯入大殿,手中利剑染血,眼中戾色乍现,声音喑哑。
“你之前答应我的话……还作数吗?”
温凝却粲然一笑,“自然。”
那男子眼中阴戾转瞬褪去,耳尖攀上红晕。
等着接旨的五皇子:?
对于齐渊而言,遇见温凝他像是久旱逢甘霖,自此,梦中都是她的模样。
但齐渊不敢让温凝知道他在肖想她,他这般卑劣又可笑,又怎敢奢求她半分垂怜?
精选片段:
温凝还躺在被窝里,就被府里的声音给吵醒了。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门外响起惊春敲门的声音。
“小姐,醒了吗?”
她坐起身来,刚睡醒声音还带着困意,“嗯,进来吧。”
惊春推门进来,伺候着她洗过脸,又漱了口,挑了身衣裳,又细细上了妆才好。
这一番事做下来,已过了半个时辰,温凝的肚子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待用过早膳,温凝才想起一大早府中就格外吵闹,便随口问了句。
惊春收了碗筷,道:“今天据说是淮西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这会街上应该热闹得很了。这不,二小姐一大早就去了,头上还插满了钗子,奴婢瞧着,倒像个花孔雀似的。”
说完,便捂嘴笑了起来。
温凝听罢,嗔她一眼,作势要揪她的脸,口中道:“好你个惊春,竟然敢笑话二姐!”
惊春躲过她的手,就识趣地求饶道,“不敢不敢,惊春知错了。”
主仆打闹过后便也决定去城门口看看,温凝在家待了一月,正巧出去透透气。
温凝体弱,今日虽雨刚停了,可风还有些大,夹杂着些初秋的冷意,索性便乘了马车。
马车小巧精致,车内的陈设一应俱全,底下铺着软软的褥子,一旁还燃着凝神静气的熏香。
马车行驶地不急,挂在檐角的铃铛泠泠作响。
穿过几条巷子,沿着大道走了好一会,终于看见了城门。
此刻,城门大开,两旁守卫的士兵身着铠甲,分为两列,整齐排在道路两侧。
温凝掀开车窗的帘子,打眼看去,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他们来得不算早,城门附近已站了许多的百姓,马车也有十几二十辆。
在人群的排头处,几名身着朝服的官员立在前头,身侧是几名皇帝的心腹宦官。
温凝认得打头的那个官员,是张丞相,为人处事圆滑,是她爹的死对头。
不多时,便听见自城门外传来一阵阵整齐有力的马蹄声,震地地面都在发抖。
渐渐地临近城门,骑马的人放缓了速度,身后响起车轮转动的声音。
温凝让车夫将马车换了个位置,以便可以看得更清楚。
只听得一阵马蹄踩水的声音,紧接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便是一群身披铠甲的将士。
最前面的那个人,□□骑一头枣红色,头顶一缕白毛的马儿,马儿体型匀称健硕,皮毛光泽浓密,一看便知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而背上那人,不用猜便知是谁。
淮西大将军名魏云峰,果真如传言一般生得高大俊朗,只是因为久居沙场,即便刻意收敛,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一股凌厉。
随着魏云峰进来,后面的一众随行将士也逐渐进入城内,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辆低调素净的马车。
领头的官员向魏云峰传达了圣意,几番客套下来,队伍缓缓进城。
两旁的百姓沸腾了,马车中的官家小姐也与自己丫鬟窃窃私语。
随着队伍走到人群中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最末尾的那辆马车。
“听说魏将军此次回来,还带了齐国的一个皇子。“
“什么皇子,到我们梁国不就是质子了吗?也不骑马,还坐在马车里。”
“听说这齐国质子先前在宫里就是个不受宠的。“
“哎哎,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说生母是个洒扫宫女。”
队伍渐渐行到官道中间,温凝看够了,便打算放下帘子。
跟在队伍最后的马车缓缓行驶,车轮转动的声音落在温凝耳中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去,对面马车的车帘随着行驶微微晃动。
忽然!一旁看热闹的孩子突然站立不稳,摔在了道路中间,正正好好跌倒在离马车一步的距离。
驾车的将士见状奋力勒住马绳,马儿嘶叫一声,宽大的马蹄高高扬起,带起的劲风将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两旁的士兵大喝一声,将道路中间的小男孩抱开,后面的马车也因为受惊而猛然颤动。
车帘剧烈晃动,车外的红缎荡起弧度。
人群熙攘之间,帘子不经意撩开,露出车内人的侧脸。
墨色衣领做工细致,衬得那人苍白矜贵,棱角分明,敛眉颔首间是疏离的孤冷。
马车落地时,马车因为惯性向前倾去,车内人稳住身形,眼底极快划过一丝戾色。
骚动很快平息,马车又恢复之前不急不缓的行驶速度。
刚才那一瞬的惊鸿一瞥仿佛是个幻觉。
“小姐,看什么呢?”惊春见温凝怔了一下,便顺着视线看过去,除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帘便再无其他。
温凝收了视线,信手将帘子放下,温声道:“没什么,先回府吧。”
正要启程,便听见一声娇蛮的笑声,语气中似乎略有惊讶。
“呀!方才还以为是我看错,没想到真是三妹。”
温凝撩起车帘,便见一辆装饰奢华、色彩明丽的华盖马车,掀起的车帘中,露出一张明艳傲气的脸。
少女十七八的年岁,小脸粉红,柳眉杏眼,肤色白腻,唇上涂着当下最时兴的唇脂。发间满头珠翠、琳琅夺目,一举一动间环佩作响。
“二姐也来看魏将军?”温凝点了点头,莞尔道。
温窈听得,却突然顿了一下,偏了头去,眉毛微抬,似有羞恼:“谁来看他,我是来看那齐国皇子的。”
温凝眼眸微转,温软笑道,“那二姐瞧见那齐国皇子没?”
“一个大男人遮得那么严实,能看见啥。”温窈听完,眉头一拧,又接着道,”不过听说,长得倒是十分俊秀。“
温凝抿嘴微微笑,传言倒确实属实。
既已见过淮西大将军的威风,姐妹二人便结伴一道回到府中。
回到府中,用过午膳,库房便差人送来了几套衣裳,供姐妹两个挑选,好参加今晚的宴席。
试过衣衫,便有丫鬟来传话,再收拾些许时间便要进宫了。
姐妹二人应了声,检查了东西没有遗漏,便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滚动,伴随着”哒哒“的声响逐渐驶近宫门。
温凝撩起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由热闹变得冷清,不远处的灯火渐渐褪去,迎面进入视野的是红砖绿瓦的宫墙。
为了给魏云峰接风洗尘,圣上下令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皆带上家中女眷赴宴,所以,此刻宫门外已经排着不少等候入场的马车。
等了好一会,马车都没有前进的迹象,温窈索性给了守门的宦官一袋银子。
那宦官见马车华丽,檐下的玉牌上挂着“宁”字,便知车内的人必定是温家两姐妹,又见对方出手阔绰霎时间眉开眼笑,示意守门的禁卫军让马车先行。
马夫正扬了鞭子,车轱辘将将转动,便见一辆马车从狭窄的缝隙中冲开,不顾两旁贵女的抱怨,直直向宫门口疾行而来!
人群一阵惊呼,那辆高调奢华的马车堪堪停在温凝二人的马车前面!
马车的车帘掀开,从里面探头出一个穿着鹅黄衣裙,面容娇艳,眼角微扬、气势跋扈的女子,额间一块绿宝石额坠,更衬得她神情傲慢。
女子开口,声音清脆语气却不善,“呀,我当是谁赶在众人面前进宫,原来是宁国公府的小姐呀!这为魏将军接风洗尘的日子,怎的温三小姐还穿着这样素,这实在是有点不吉利吧!”
温凝听得,心中有些不快,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好脾气道了句:“姚小姐多虑了。”
姚曼晴,平南侯的小女儿,姨母是宫中得宠的良妃娘娘。
温窈却是没这般好的耐心与脾气,只草草扫了一眼姚曼晴便移开了视线,冷哼一声,“三妹,不用理她,我们先进去。”
京都贵女的圈子都知道,姚曼晴心高气傲,嚣张跋扈,向来与洒脱不羁又行事张扬的温家二小姐温窈不对付,更因为温窈大胆求爱魏云峰的事,不少人在背地里取笑她,其中姚曼晴尤甚。
得了温窈的白眼,姚曼晴心中恼怒,压下怒气,见着温窈的衣裳做工精致又颜色鲜艳,心下有了说辞。
“温二小姐今日这衣裳这般鲜艳,不会是为了魏将军吧!”
语罢,姚曼晴便顾自掩唇笑了起来。
话将将落,便听得周围马车里传来一阵阵笑声,紧接着便听得有人窃窃私语。
“恬不知耻”、“败坏门风”等词落入温凝耳中,温凝抬眼担忧地看了看身边的二姐,她微微皱起眉头,想来也定是听见了。
温窈追了魏云峰两年无果,这些话正好戳中了温窈的心事。
姚曼晴见温窈没有搭话,朝着温凝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眸光微转,眼中挑衅之意越发明显。
温凝性子温和,说不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只抿了抿唇温声道:
“姚小姐,还是少言为妙,我记得上月你才被姚世伯关了禁闭吧。”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姚曼晴气的脸都红了,上个月她为了讨好嘉禾公主犯了蠢,本来知道的人很少,这被温凝一提,又不知道那些个世家小姐要在背后嚼多少舌根了。
姚曼晴本欲再还口,排在后面的贵女们看完了戏,已经开始催促,于是,她只得作罢,狠狠瞪了一眼温凝二人便驶车离去。
驶进宫门,便有宫人将马车安置在一旁,温凝二人在丫鬟的陪同下穿过重重官道进了朝阳殿。
日头渐渐西斜,守门的禁卫军打个哈欠,正欲关闭宫门,恍然间听见车轱辘碾过青砖的声音,他伸长脖子,瞥了眼宫道,见尽头处不急不缓驶来一辆素净的马车。
领头的禁卫军要了铭牌,接过去一看,雕刻细致的玉牌上镌刻着“齐”字,这京中六品以上的官员没人姓齐,如此一来便只有今日才到的齐国三皇子。
思及此,守门几人眼中不免露出几分轻蔑,随后便将马车放行。
孟河扬起马鞭,不忿地嘀咕一句:“殿下,这梁国的皇帝摆明了羞辱你,咱们还去这宴席干嘛!”
马车内的人端坐其中,轮廓在车帘不时透露出的光亮中影影绰绰,只窥得一寸如玉的肌肤,以及隐在长睫下一双疏离晦暗的眼。
小几上的灯不太明亮,车内之人端起瓷白的茶杯轻啜一口,指节修长,在杯壁的衬托下流转着莹白光泽。
“专心驾车。”
孟河应下,宫道两旁有微弱的蝉鸣声,马车逐渐隐在宫墙的尽头。
温凝二人时间来的正巧,席上已有好些宾客。
自温凝姐妹二人一入席,就招致了好些目光。身份尊贵自是不用说,两个都是大族嫡女,一为宁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一为兵部尚书的嫡长女。
再观样貌,一个明艳英气,眼眸微转间贵气尽显,眉宇之间更有罕见的洒脱,另一个更是教人眼前一亮。
冰肌玉骨,骨相极好。黛眉水眸,一点绛红点缀娇唇之上,容色秾秾,就算处在盛装打扮的贵女间依然是最打眼的那一个,冠绝京都实至名归。
只是与这张娇柔的脸截然相反的,是她亲口拒绝过好几个世家郎君的求亲,且态度坚决。
无法,京都好些觊觎她的郎君便只得退而观望,不知谁才能入得这温三小姐的眼。
贵女间已经炸开了锅,二人忽视议论声,朝着坐席走过去。
刚一落座,就察觉对面有一道视线紧紧锁着温凝二人。
一抬头,果然见对面的姚曼晴眼中不忿,温窈权当没看见,只捏起一块糕点品了品。
温凝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稍稍侧目,便发觉还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顺势看过去,与姚曼晴隔了半人的距离,有一着月色衣衫的女子正面带笑意看着她。
那女子明眸善睐,温柔和善,举止间礼仪竟然没一点疏漏,甚至比教习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堪当典范。
礼部尚书家的小姐,蓝心莹,是京中出了名的温柔知礼,加之貌美又有才情,见过的夫人贵女都要夸上一句,是大族理想的联姻对象。
对方如此和善,温凝也抿唇笑着点头,只是她有些意外,她与蓝心莹统共不过见过两回,这蓝心莹表现得太过熟稔。
圣上还没来,众人便也乐得自在,正在喧闹之中,有一抹身影渐渐行至殿外。
待那人踏入殿内,殿内竟然不约而同地禁了声,只听得那人踩着石板的响声。
他悠悠抬眸,露出一副极精致的眉眼来,轮廓流畅,鼻梁挺直,五官挑不出一丝错处,只是眼中有萦绕的晦暗。
浑身气质冷冽,宛若一匹蛰伏的孤狼,淡漠清冷是表面,阴戾与杀伐才是内里。
墨色的衣袍极为合身,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来。
衣料上精细的纹理隐隐有潜龙之势,暗藏锋芒,与那人眉眼间的淡漠与孤冷相得益彰。
他缓步行走在大殿内,周身仿佛染了寒气,与这殿内喧闹格格不入。
待齐渊落座,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果真如传言一般,这齐国三皇子确有天人之姿,众人哂笑一声,只是出身.......
委实下贱了些。
不多时,这次宴席的主角淮西大将军魏云峰终于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待他落座又免不得一番吹捧,顺便打趣起他的亲事来。
温窈离得不远,自然是听见了这群老臣的话,她秀眉一蹙,抬了眼向魏云峰的方向看去,只是她翘首了许久,都没见那人转过头来。
于是温凝听见她“哼”了一声,便又自顾吃起糕点了。
对面席上传来一声嗤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姚曼晴咽下一口果茶,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才笑道:“看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温凝早已习惯了姚曼晴的做派,并不打算理会,一旁的蓝心莹莞尔一笑,对姚曼晴道: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方才好像见平南侯已经入席了。”
姚曼晴听得,下意识往她爹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见平南侯白了她一眼,那眼神中警告之意明显不过。
她心下打了个冷战,瞪了几人一眼,才闭了嘴,拈起糕点使劲咬了一口。
见姚曼晴吃了瘪,温凝抿唇笑,眸光清澈,似有光华流转。
蓝心莹看得晃了神,随即唇边露出温和的笑意。
怀定的妹妹,同怀定生得一样好看。
杯子里的果茶已换了两盏,才终于听见殿外有宦官高呼道: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曲贵妃到!——”
“太子殿下到!——”
“五皇子到!——”
“嘉禾公主到!——”
一连串称呼下来,便见一群人往殿内而来。
宴席之上所有人立刻起身下跪,口中高呼“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
听得一句“众爱卿平身”众人才又起身。
皇帝屁股落了座,众人才敢端起眼前的茶盏喝一口,润润方才已经干涸的嗓子。
温凝听了一会,无非是变着法夸耀魏云峰的战绩,她顺手捻了块糕点吃了,抬眼时,却与侧上方的那人猝不及防对视了。
那人的眼睛冷漠而疏离,垂下的长睫遮住眼中晦暗。
但也只是略略从她脸上飘过,毫无波澜。
温凝下意识伸手去摸脸,在嘴角摸着一小块糕点碎屑,霎时间,白皙如玉的脸上涌上一股羞臊的红晕。
一曲舞毕,君臣尽欢,推杯换盏之间掩下数人暗自的眉目传情。
席间有贵女自荐,生得玲珑身段,粉唇玉面,着一身长袖舞裙在殿内人的注视下款款而行。
待至中央,随着琴声偏偏而舞。
琴声先是平缓,接着便乍然突起,逐渐激越,那贵女的水袖在席间翻飞,不时有意无意落在魏云峰面前。
琴声落幕,贵女含羞接下称赞,水盈盈勾人的目光频频看向魏云峰。
魏云峰大马金刀坐于席上,只喝着杯中酒,含笑望着大殿中央。
“这一舞十面埋伏倒真有几分意味了,不知能不能入得魏将军的眼。”
魏云峰大胜而归,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加之并无妻妾,自然成为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饽饽。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温窈一口咽下果酒,因为喝的急了些,芙蓉面上窜起浅浅红晕。
她突地一下站起来,眼神毫不客气直视着方才献艺的贵女,嗓音清亮:
“这水袖舞太过柔和,若要配这《十面埋伏》,我倒是觉着应当舞剑。“
这句话毫不留情,方才跳舞的贵女还未下场,初秋还穿着单薄的纱衣,听到这话,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那贵女当场下不来台,脸色有些难堪,稳了稳心神,才向不远处那名身穿海棠色裙装的女子看去,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反问道:
“小女微末伎俩难入温二小姐的眼,不如温二小姐可否让小女见识一下这配得上这曲子的剑舞。”
明知家世难以相当,可少年气盛,终究没能忍住。
那边温窈勾唇一笑,眼角眉梢俱是自信,红唇微张,道:“你且看着。”
她说这话时,不单单是看向场中各怀心思的贵女,更多是看向魏云峰,眸中燃起战火,满是势在必得。
魏云峰单手掩住唇边笑意,这么久没见,她还是如此嚣张。
温窈换上一身劲装,手中软剑随着动作不断翻飞,时急时缓,动作利落之余又不失女子的柔媚。
席间有人中途叫好,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鼓掌喝彩。
一舞毕,温窈微喘着气反手收了个漂亮的剑花,再看向魏云峰时,眼中挑衅不言而喻。
座上皇帝也龙心大悦,开口称赞道:“不愧是京中的女巾帼,这一曲剑舞甚妙!”
得了皇帝的夸奖,温窈不卑不亢接下,心满意足回到座上。
温凝静坐席上,见对面席上有好些个贵女频频侧目,眼中惊艳之色不减,且不时私语。
她心有疑惑,顺着贵女视线看过去。
最终落在了齐渊身上。
世家公子皆着华服,配饰香囊一样不缺,唯有他一声墨色长袍,款式素净,只有袖口与领口处有金丝绣线描边。
他沉默端坐其中,肤色冷白,薄唇紧绷,长睫垂下遮住眼中戾色。
修长玉指握着手中茶盏。
指尖充血。
席上大臣皆面露喜色,大谈齐国如何战败、如何落荒而逃,又是如何舔着脸议和,又是如何看不起梁国才送了个不受宠的质子来。
甚至借着酒意,大谈起从他人嘴里听来的秘闻。
齐国三皇子,齐渊,生而卑贱,生母为罪奴,即便出身皇家,也无法掩盖身上流淌着最下作肮脏的血这个事实。
大殿之内,齐渊高坐其上,众矢之的,无端生出一股凄冷。
温凝默不作声打量着他,他远离故土,独自来到敌国遭人百般羞辱,莫名生出些许怜悯。
大抵是温凝不加掩饰,又或者是他太过谨慎敏感,那双眸子毫无预兆与温凝再次对了个正着。
这次不同于上次的淡漠,虽然未曾表露,可温凝却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来不及收起的自卑与杀戮。
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浓烈的注视,眼底的情绪像是被狠狠压制,却又即将叫嚣着冲破牢笼。
于是,有些慌乱地垂了眼,错开了那道凛冽的视线。
齐渊压下心中横冲直撞的情绪,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自嘲的弧度。
这些话他听了二十余年,可每一次都会毫不留情地在他伤口处刻下痕迹。
他灌下一口酒,目光流转到方才的女子身上。
很漂亮,只是和其他高门女子并无什么不同,在听到他卑贱的出身以后,就连眼神都带着慌张的避之不及。
温凝再次抬头悄悄看他时,他的眼中杀伐戾色尽褪,淡漠与疏离将不堪与脆弱尽数藏在身后。
有些奇怪的是,她心口莫名涌上从来没有的感觉。
她抚上心口,这里有点堵。酒过三巡,众人皆有几分醉意。
只是,醉的是这酒,还是人,抑或是其他都不得而知。
告知了温窈,温凝便起身独自朝着殿外走去。
席间人声嘈杂,令人心生疲惫,温凝心中像压着东西,她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气。
走出大殿,迎面而来微凉的空气冲散了殿内的闷热与压抑。
温凝深吸口气,提着裙摆沿着阶梯往下走。
夜色沉沉,天幕中繁星朗朗,映照着天边明月更加皎洁。
京都连日阴雨,明日该是一个好天气。
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行了一段,拐过许多转角,尽头处有座拱桥,桥下一道溪流缓缓流淌。
对面有处亭子,檐角翘起,四周都挂了纱帘防蚊虫,亭子里面,有一道着白衣的纤细身影。
温凝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细听那曲子。
琴声断断续续,琴弦发出铮铮异响,但不难听出是首曲调哀怨的曲子。
议论的宫中婢女看见温凝俯身行了礼,便结伴远去。
虽听不太清楚,可温凝也能从婢女的话中猜出一些东西来。
亭子里面的人是今年才进宫的于美人,传言她早已有心上人,家中长辈却不顾她的反对,强迫她入宫,而心上人又随军出征,最后死在边疆,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温凝抬头环视了四周,不得不说,皇宫确实是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亭台楼阁、流水小榭、珍奇花草样样不缺,可是这样的地方却要以剥夺一切作为代价。
此前,她拒绝了许多世家公子的求亲,可温凝深知出身大族是无法逃避的,她原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渐渐地,宫中却有传言曲贵妃想将她许给五皇子。
她自然是不愿的,他早就见过这位五皇子,生的剑眉星目、修长挺拔,若是换做别人估计已欢喜得不行,可她却是生不出一丝欢喜。
温凝时常觉得有一种被牢牢束缚的感觉,她羡慕二姐的洒脱却又无法违抗家中长辈。
她站在溪流岸边发呆,见一条鱼儿游到她的旁边随即一个甩尾又摆尾游走了。
她不经意轻笑出了声,若她是这条鱼,应该会顺着水流游到很远的地方罢。
正怔忪间,身后有婢女大喊一声,“不好啦!走水啦!”
温凝被惊得站起身来,便听得越来越多的呼唤声此起彼伏,离得近的已经从河边打了水往走水的地方去了。
这种时候往往容易发生祸乱,温凝不敢多停留,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
来时未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并未好好记路,想着便找个婢女带路回去便可。
可眼下情况紧急,这段路上竟蹊跷地见不到一个人,只能隐隐望见远处冲天的火光。
此处道路狭窄,又多林荫,温凝探头向不远处看去,有一座显眼的亭子,便想着先不回大殿,在亭子里等二姐叫人来寻。
温凝自小体弱,不多时额头便已覆上一层薄汗,两颊生出些绯色,在瓷白的脸上像是上了层欲语还休的胭脂。
两旁的树木高大,枝叶繁茂,风从其间穿过搅动起“沙沙”的响声。
为了参加这场宴会,裙摆繁复不知绣了多少东西,平时不见得,这种时候反倒成了累赘。
温凝提着裙摆,在湿滑的石子小路行过,一个不留神,脚尖踩住裙摆,身体径直往下倾倒。
顾不得许多,温凝连忙伸出手掌向地,在倒下的一瞬间撑住自己的身体。
嘶——手掌处一阵刺痛袭来,疼得她皱起黛眉,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就要起身时,她微微侧目,见旁边的灌木丛中有一双黑色的刺绣祥云锦靴。
内侍与婢女是断不会有这般布料的靴子,难不成是席间出来透气的世家公子,想到这,温凝还生出几分庆幸,这样自己也能早些回到宴席。
她顺着靴子往上看,空气中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涌进鼻腔,那人的衣袍像是染了血,在夜晚的树荫下,竟一时瞧不出颜色。
视线一点点往上,温凝见得精瘦腰间悬挂着一块精巧的玉佩,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从侧面伸出一只手,将玉佩摘了去,还没等温凝反应过来,一阵劲风拂过,温凝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剑。
那剑又冷又硬,挨着她娇嫩的皮肤时,温凝打了个冷颤。
地上有些许拳头大的小水坑,湿冷的污水将她的衣袖浸透,贴着皮肤冰冷难耐。手掌的伤传来一阵阵刺痛,膝盖处皮肤也已经隔着衣裳磨破。
可温凝却不敢起身,更不敢抬眼。
她被娇养了十六年,何时被人用剑贴着脖子过。
持剑的人似乎挺有耐心,没有立刻将剑一横,直接将她灭口,只是那人手腕用力,那剑刃便更贴着她的脖子。
温凝感觉到脖颈处的皮肤仿佛都因为剑刃凹了进去,下一刻似乎就能割破她的血管。
温凝心跳如雷,呼吸也仿佛被人扼制住,她闭着眼,眼睫因为害怕而微微颤动,终是艰难启了唇:
“小......小女什么也没看见.....”
嗓音轻颤,不难听出其中隐忍的害怕,甚至还有隐隐有哭出来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持剑那人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她这句话的可信度。
温凝维持着摔倒在地的样子,贝齿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害怕的声音。
等了许久,温凝几乎感觉自己的膝盖与手掌已经麻木,连方才的疼痛都已经不太明显。
终于,那人未发一言收了剑,一阵衣袍翻飞的声音过后,温凝再抬眼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温凝深深吐了一口气,才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借着微弱的光发现自己的小半个手掌被磨破,上面沾染了不少污水。
至于膝盖的伤,这里不太方便,只能强忍着回府才能查看了。
温凝将目光投向方才那人站的地方,却发现一块莹润的东西沾了水折射出幽绿的光芒。
她弯了腰,小心翼翼地从污泥里面捡起来,摊到手心一看,发觉正是刚刚她在那人身上看见的那块玉佩。
之前挂在那人腰上时是反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这会将玉佩翻了面,才隐约看清上面镌刻着两个字:
长岁。
但看来是那人走得匆忙,不小心落下了,温凝借着已经脏了的衣袖擦了擦,收进了袖中。
约莫走了一刻钟,快到亭子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喊的声音。
温凝凝神听了听,好像是惊春的声音,便大声回了句。
惊春听得声音,眼前一亮,便带着人朝着温凝的方向赶过去。
待看见温凝站在石子路旁,一张粉面沾染上了不少泥点子,发髻也有些松散,裙摆更是被湿泥浆成一团,惊春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朝着温凝奔过去,才发现温凝一双玉手已经磨破了大半,血迹混着污泥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小姐......怎的惊春一会没看见,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
惊春一边呜咽,一边拿出手帕替温凝擦拭面上与手上的污泥和血迹。
温凝忍着痛,垂下眼眸温软答道:“不碍事,方才不当心摔了一跤。”
她自是隐瞒了被人拿剑驾着脖子那一段,否则这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若是让父亲母亲知道了,只怕是以后连府门都难出。
惊春看着手帕上的血迹只觉更刺眼了,她擤了擤鼻子,才板起小脸道:
“方才惊春见小姐你一直没回来,便有些着急,谁知等了一会,便有内侍过来禀报皇上流华殿走水了,方才在路上有宫里的姐姐说看见你往流华殿的方向去了,惊春害怕小姐出事,还麻烦了宫内的两个姐姐一起找。“
温凝软了眼眸,朝着两名婢女道了谢,“辛苦两位姐姐了。”
两名婢女哪敢接下她的道谢,当即惶恐道:“奴婢二人怎么当得起温三小姐的道谢,眼下小姐没事就好。”
说罢,便齐齐福过身,去往别处了。
惊春本还想说两句,温凝自是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转移了话题,便道:
“惊春,我们快些回去,父亲和二姐该着急了。”
惊春叹了口气,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待主仆二人回到殿内,发现殿内的人都已散了,问了在大殿服侍的内侍,才知道在走水以后,皇上便派了人去救火,哪知这走水还不是最可怕的,竟还有人说宫中出现了刺客。
虽然刺客不可能堂而皇之杀上大殿来,但众人继续把酒言欢的心思已然是没有了。
待侍卫来报,已将火扑灭,也已经抓到刺客,皇上下了令,众人便急慌慌地往家中赶,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温窈与温解松担心温凝出了事,便一直等在殿前的台阶下,怕温凝回来找不到人。
这见着温凝平安无事地回来,两人才把心思放下。
温凝闭口不谈方才的险境,只道是没看路,摔了一跤。
温解松板着脸点了点头,几人便一同乘车回府。
——
孟河守着马车,算着宴席时间约莫快要结束。
他等了许久,见人都从宫门口渐渐出来,乘了马车走了,却唯独没见到自家主子。
宫门口由方才的喧闹逐渐转为宁静,孟河抱着手臂,突然听见身后的马车震了一下。
他心下一惊,转过身,右手握住身侧的佩剑小心翼翼朝着马车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