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灵溪相伴十载,直到宗门有人找来,她恢复了记忆。
那时我才知,她是第一宗门长老,剑灵仙子。
她走得没有一丝留念,任由他的道侣屠戮了整个村子。
我看见她站在道侣身后,笑得很是无奈:“这次就算了,你要控制好心性不可再生杀戮。”
她的道侣双眼泛红:“灵溪,一日不寻到你人间夫婿,我一日心魔难消。”
她把我亲手送到道侣身边,受尽折磨。
灵修以无灵者为玩物,却从未想过,我竟能入邪修,噬修士。
1
第一宗来人时,霞光万彩,点了我妻灵溪心智。
我冲上去要跟他们拼命,灵溪却转过身,褪尽皮相不见清秀灵巧,浑身沉稳,眉眼皆是冷漠。
“我本是第一宗剑灵仙子,封了心智以度情劫,如今情劫已过,还要多谢你。”
她言语未尽,浑身粗布麻衣,已变成五彩霞帔,纤指挥动,缠龙玉佩落在我腰间。
“缠龙玉佩可长生不死,此为谢礼。”
我看着她被众人抬轿离去,尚未从惊愕中清醒。
这时我才知,她宗门内另有道侣。
今日是他们一同归山之日。
她和那位道侣,才是志同道合,神仙眷侣,而我不过是她漫长生涯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伤怀之情,被我紧紧压在心底。
她是奔着更好处去了,我有什么资格不放她?
夜静之时,看着屋中一桌一椅,满室凄冷。
我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时天下大灾,她晕倒在村前。
村中百姓淳朴善良,一人少吃一口,生生将她养过了灾年。
她醒后万事不知,姜家村收留了她。
我是村中唯一的夫子,村中人敬重我,她也时时偷看我,带着些小女儿的崇拜。
后来,她拿着草编的一对大雁向我求婚,扑梭梭的大眼睛,瞧得我心慌意乱。
和她在一起,好像是水到渠成,我请了村中最有名望的族长为我提亲。
她是吃姜家村百家饭活过来的,村民们把她当自家女儿,我登时多了一村的岳丈岳母。
那一日当真热闹,我们琴瑟和鸣,一转十五载春秋。
如今才知道,她是第一宗剑灵仙子,高不可攀。
这十五年,竟成了镜花水月,触之及碎。
“纵我有心逐明月,履下千丈不堪行!”
我举起酒杯,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她的弹指一瞬,浮生一梦,竟是我的一生。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似又听见了灵溪的声音。
“姜成,在姜家村等我,不要走,我们还会再见。”
只是,我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2
血流漂杵。
那日我下山采买笔墨纸砚,回来时,只能用这四字形容村中景象。
有人屠了整个村子!
早上还塞给我桂花糕的大兰,就倒在村口,即便没了生息,依旧满眼惊恐。
我目眦尽裂,想冲进村庄,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困住,无法动弹。
紧接着,我听见了灵溪的声音。
“这次就算了,怀初,你要控制好心性,不可再生杀戮。”
她自天上飘飘然而下。
周身伴行的灵光,如萤火般散发光芒,正映照着陈阿伯痛苦扭曲的脸。
在姜家村村民摞起的尸山之中,她口中唤的怀初,正手持滴血长剑,杀了最后一人。
我攥紧了拳头,却无法撼动身上紧固分毫。
为什么他们这些灵修就能随意杀人,而我只是想反击,都做不了任何动作?
不是说灵修会保护世人吗?为什么屠了一村的人,在他们口中,却好似杀鸡宰鹅一样轻松?
怀初面上萦绕着黑气,就如同遮蔽月亮的乌云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灵溪,一日不寻到你人间夫婿,我一日心魔难消!”
“你我所修不同,你怎么能逼我如同你一样杀妻证道?”
灵溪虽然在质问,可语气却带着无奈。
怀初似乎万分痛苦。
“那你对我的诺言算什么?不过是区区蝼蚁而已,你真的爱上了那个无灵者?还将缠龙玉佩赠他,助他长生不死。”
我僵硬地站在那,看着这一切。
这时我才知道,此人就是她宗门内的道侣。
两人皆是第一宗长老。
因为修炼到了瓶颈,各自封锁心智,下山经历情劫。
怀初杀妻证道,他不满灵溪自书中勘破情劫,并未杀我。
认为灵溪对我还有余情,就生了心魔,要杀尽她在世间所见之人。
可灵溪并未阻挡他,反而为他遮掩他造下的杀虐。
一把火起,这些曾经疼爱过她的村民,连尸骨也没能留下。
世间好似从未出现过姜家村。
山间十五载恩爱,在这一刻,我却似乎看不清了。
她好像和我认识的灵溪,并不是同一人。
我想问问她,灾荒年间,陈阿伯省下的口粮,她到底吃没吃。
李大娘熬了几个夜,给她做的棉衣,是不是穿在了她身上。
这满村的百姓,都照顾过她。
她是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再轻飘飘说一句,这次就算了的?
“你非要如此?”灵溪好似无奈以及。
怀初眼尾扫出一片红晕:“灵溪,只要你让他出来,证明你没有私情,我就不再生魔心,还可助他进入宗门,为我座下外门弟子。”
“好。”灵溪半晌,恍若费尽力气,吐出了这一个字。
他们几句话就定下了我的未来,没人问过我愿不愿。
3
我从山坳里受人敬重的夫子,到第一宗,低人一等的外门弟子,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我问过灵溪,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让我别不知好歹:“姜成,多少人拼了命想入剑宗,都无法进入,怀初更不是人人都能见的。”
我抬眼看向她:“那旁人见他,也要被抄家灭族吗?”
“一村的人,换一个怀初长老座下,第一宗外门弟子身份,这消息放出去,会有无数人抢着做。”
灵溪神情孤傲,我在她身上,一点也找不到,捧着书卷问我辗转反侧的少女模样。
我没回话,只是把一份桂花糕放在她面前。
“大兰给你的,她怕你在第一宗想吃桂花糕的时候买不到,你也不必跟她道谢,她已经为外门弟子的名分,死在村口了,是你亲手放的火。”
“姜成,你故意诛我的心是不是?!”
灵溪红了眼,扔下这一句,抓着桂花糕大步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眼神变得空洞。
这就是天天喊着,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第一宗灵修吗?
我想她们玩腻了,就会放我离开。
我要回到姜家村去,给枉死的村民找个安家之所。
可这一等就是百年。
4
这百年之中,我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但凡路过的人,都会小声嘀咕一句。
“他就是灵溪长老在人间的夫婿?”
“没有灵根,又不会修炼,哪里配得上灵溪长老?还是怀初长老,和灵溪长老,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对,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忘不了灵溪,死皮赖脸追来的。
我也懒得辩解。
这百年才让我明白,我和灵溪的十五载岁月,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怀初座下弟子前来叫我时,外门弟子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怀初长老果然大度,对这种没有灵根,还跟灵溪长老有过往的无灵者都能悉心教导。”
我被接到怀初面前,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让我跪下。
“你不是当着灵溪的面说,你要去死吗?怎么还活着?”
他坐在玉座之上,水墨相间的长袍,衬着他如松如玉。
未被心魔控制,他周身上下,浮动着如同灵溪一样的荧光。
我垂首不语。
因为死了,就真的没机会了,而我想做的事,定然要活着才能做成。
“把剑谱给他。”他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只有我自己在大殿内,拿着剑谱钻研。
只是我没有灵根,根本看不懂。
等他回来时,见我没看会一招半式,只是唇角一勾:“废物,怪不得姜家村的人,尽数因你而死。”
“不是我,是你。”
我抬起头,死死盯着他:“是你害怕灵溪爱上旁人,就心魔重生,杀了一整村的人,是你!”
应是村民怨气不散,堂堂第一宗长老,竟被我盯的生了惊惧之色。
他积羞成怒,指着我破口而出:“你没有灵根,慧性不足,宗门之法无以教你,来啊,把他带下去,用人间之法教习!”
他口中的人间之法,便是无止境的鞭打。
我被扔回屋中时,身上没有一处好肉。
此后,他日日叫我去问。
我每日给出的答案从未变过。
灵溪看过我两回,她只锁着眉,让我不要和怀初犟嘴。
“他是长老,你是弟子,你顺着他一些会怎么样?”
我被她问笑了,可也只是一瞬,我眼中就染上了无尽的悲伤。
“不会怎样,只是姜家村数百怨魂,会日夜哭泣。”
灵溪变了脸色:“你又听不见。”
“你怎知我听不见?”我定定看着她,提高了声音。
“你疯了。”
她放下这一句,再没来见过我。
再次见她,是在掌门大宴上。
怀初长老让我送灵宝到宴席之上。
可我手捧着的灵宝,却突然片片碎裂,连修复的可能都没有。
5
“你是哪家弟子?”
掌门释放的威压,如我这等没有灵根的外门弟子,根本承受不住。
我口吐鲜血之际,怀初却站了出来,挡在我身前。
“是我门下外门弟子,看在他并非有意而为的份上,掌门师侄饶他一命。”
所有人都在称赞怀初长老大义。
可只有我知道,我并无灵根,根本无法损坏灵宝。
而接触过灵宝的,只有我和怀初。
奈何灵宝在众目睽睽之下,碎在了我手中,我辩无可辩。
我一抬头,正看见怀初眼中那一抹得意的浅笑,是他故意陷害我的!
可谁又会相信我?
这些灵修眼中,如我这等的无灵之人,就是卑贱,是蝼蚁。
是会做任何肮脏事都臭虫。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们就给我定了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怀初看向灵溪,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灵溪看向我的眼神中只余失望。
她站起身,走到我眼前,居高临下看着我:“我带你入第一宗,是期望你能学好,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偏激善妒?”
我想说话,一张嘴涌出的只有鲜血。
是怀初,他不想让我说话,就做法锁了我的喉。
谁能想到,第一宗长老竟会如此卑劣。
灵溪看着我,似乎带着悲悯,开口替我求情:“念他初犯,将他关入魔谷之底,看守魔谷吧。”
怀初眼中闪过一丝不虞,当即满面正义,柔情地看着灵溪。
“灵溪,你不用顾忌我的面子,如他这种有意损坏灵宝之人,便该依宗门之法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