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凌晨时分收到索命短信。
“亲爱的姐姐，三天之后，我来接你。”
短信是我弟弟发给我的，可是他已经去世三年了！
*
我被寒意惊醒，墙上的指针正好停留在十二点整。
不出意外，今天的短信依旧按时送达，而今日则是短信所说的第三天。
我的弟弟……他真的会来吗？
“嘭嘭嘭——”
有人在外面砸门，我惊得忙往后缩，然后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却听到门外的妈妈大吼：“死贱人，你还有脸睡，你怎么有脸睡！都怪你害死了你的弟弟，都怪你……”
“你又发什么疯，快跟我回房吃药！”紧接着是爸爸早已疲惫不堪的声音，他拖走妈妈后，似乎又在我房门站了一会儿。
他的每一声叹息都仿佛要将我湮灭：“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我在深夜里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是漫漫长夜给予我的除了无止尽的孤独之外，就是怎么也驱除不了的罪恶感。
妈妈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弟弟。
我家境尚可，母亲早年间忙于工作，是高龄产妇生下我和弟弟这对龙凤胎。
弟弟为人聪明且善于察言观色，所以特别讨家里长辈的喜欢。
可我却木讷不善言辞，三岁还不会说话。
小镇上的人喜欢贬低我来衬托出弟弟的优秀，久而久之就传出我脑子发育不全，是个弱智。
此后父母便将重心放在培养弟弟身上。
打我记事起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可最终酿成惨剧的是高考后报志愿的那天。
从外面回家的我正好撞见爸妈和弟弟在一起商量专业事宜，弟弟提了我一嘴便被妈妈打断。
“她那个成绩，有学校肯收就不错了，有必要挑选什么专业吗？”
爸爸在一旁附和一句：“就是，还是个普通本科，要我看不如读专科算了，将来早一年赚钱，还能帮语棠存钱娶老婆。”
他们一家其乐融融，我就像是无意间闯入的外人。
积累了十几年的委屈在那一刻爆发，我在家大闹一场后，摔门而出。
而弟弟就是为了冲出去追我，被路过的一辆汽车碾压过去……
司机醉驾被判了三年，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弟弟。
自那以后，我妈精神就有些失常，每隔一段时间就指着我鼻子骂我杀人凶手。
一阵开锁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这扇门忽然想起——弟弟出事后我就离家打工去了，压根就没和父母住在一起！
刚才对我说话的是是谁？现在开我房间门的又是谁？
夜里的寒意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将我团团裹住，这里不安全！
而我立即拿起手机准备报警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嘭——嘭——”有东西在重重地敲击，我的房门摇摇欲坠。
在间隙之中，我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仿佛感受到我目光一般，忽然间歪着头对我说：“姐姐——我来接你了。”
紧接着门应声倒下，透过房间的光我看到外面站着的那人的确与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他咧嘴一笑，却让我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咬了咬嘴唇，身体往床的后面挪去。
我的弟弟已经死了，可是门外站着的那男孩嘴上挂着笑。
他见我不动，一脸疑惑地对我说：“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我冷着脸望向他：“我的弟弟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
他露出无辜的表情：“姐你瞎说什么？还有两个月我们就要高考了，这时候你敢逃课的话，妈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什么？还有三个月就高考？
难道我穿越到了弟弟死前？还是说我抑郁症加重，出现幻觉幻听了？
我翻开手机发现上面的时间的确是三年前。一时之间我整个人有些懵。
“跟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上学，然后一起回家。爸妈都煮好饭等我们回家了，你不想看看他们？你都多久没回去了。”
爸妈……
弟弟出事之后，家里变得一团糟。妈妈整日整日地哭，哭累了就砸东西。
有一次她把花瓶往我脑袋上砸，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问死得为什么不是我。
自那以后，我哭着离家，再没回去过。
“家？我还有家可以回去吗？”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要哭的冲动。
门外的弟弟对着我伸出手说：“姐姐，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来吧，跟我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回去看望爸妈。他们老了，整日跟我念叨你呢，我们也该一家团圆了。”
真的可以一家团圆吗？我也开始迷茫了，于是呆呆地将手伸出去。
可就在接触到对方的一刹那，我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门外的人是假的，不是你弟弟！”
“千万不要相信他！”
发件人依旧是我弟，我猛地抽回手来，警惕望着对方。
门外的弟弟倚靠在门口，有些慵懒地问我：“姐姐，我离开的这些年你不痛苦吗？跟我走，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弟弟去世后，我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整夜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到后来，吃药已经无法抑制，我一度以为我会就这样死掉。
结果，我却收到了弟弟发来的短信。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拿手机给弟弟的号码发短信。
“语棠，今天我出去找工作，他们都嫌弃我没有文凭，我只能到餐厅帮人刷盘子。”
“今天那个后厨的死肥猪又伸进裙子摸我，还警告我敢让别人知道，他就让我做不下去。”
“我好痛苦啊……语棠，你说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
“语棠，我抑郁症睡不着，让医生开了安眠药给我。每日一点点积累下来，已经快有一瓶了。”
“语棠你在下面等等我，很快，我就会去找你了。”
其实我是准备自杀的，吃安眠药。
可就在几天前的午夜时分，我收到了已故弟弟发来的短信！
他在短信中说，三日后他会来接我。
我不怕死，甚至渴望死亡。可我更期望能见到弟弟。
因为他是那个家里，唯一爱我的亲人。
我曾幻想过，要是某天我妈知道我死了，她也不会来看我最后一眼的吧。
高跟鞋“哒吧——哒吧——”的声音传来，我的心紧张到了嗓子眼。
那是我妈的脚步声！
“楚语宁，你别磨蹭了，每次都要弟弟等你！”
再次抬头，我却看到妈妈整理好我们俩的书包也走到了门口。
记忆里妈妈那年轻的面容如呼啸而来的猛浪，压得我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我低头躲避她的目光，我害怕她的恨意与刻薄。
可她却难得对我露出笑容：“快点出来，一会迟到了老师要罚站！你自己罚站就算了，别拉上你弟。”
我低头吸了吸鼻子最终忍不住啜泣。
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的话，我宁可死的那个人是我。
“好啊妈。”我抬起头笑了笑，然后起身准备朝着门外走去。
可这时我的手机像是着了魔似的被短信轰炸。
“不要出去，外面的都是假的，出去了他们会害死你！”
“姐姐，你等我，我马上来接你！”
“那些都是幻象！”
……
抬起头时，看到的是我妈阴沉的脸。
“高中多紧张的学习，叫你没事不要乱玩手机，快把手机给我！”她凶神恶煞伸出手等我交手机。
我从小就怕我妈，听了这话，赶紧将手机递出去，不料一个手滑摔在地上。
捡手机时我看到灯光下，我妈的身影却变成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彷佛风一吹还在扭动。
我不敢出声，手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房间里的灯全都灭了！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你发现了啊？”
那声音吐着凉气，一丝一丝刺在我的皮肤上。
我紧咬着牙，缓缓转头，发现妈妈的头飘在我的耳边，她的脸还狰狞地笑着。
可她的身子却趴在门外，伸长了手想要抓住我！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够到我了！
她不是我妈，而是一个长得像是一根面条一样的怪物。
“既然到了这里，就永远留下来陪我们吧。”
“妈妈”脸上的肉一块一块滑落下来，鲜血淋漓，她整个身体开始变异，仿佛是一条飘摇的妖怪！
而我弟依旧是那副和风煦日的样子，他在笑。
我不怕死，却害怕再也见不到弟弟。
可如今，站在我眼前的和手机给我发短信的，究竟哪一个才是我的弟弟？
“姐姐，你在怀疑我吗？我是楚语棠，最爱你的弟弟呀。你忘记初中回家遇到小混混的时候，是我挺身而出冲进去跟那五六个小混混厮打起来。你看，我手臂上还留下一道疤。”
说着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给我看，上面一条刀疤蜿蜒得十分吓人。
因为从小不受家里重视，到了叛逆期后我总想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引起家人注意。
一开始我偷拿小卖部和超市的零食，被老板抓到送回家后，我爸妈会气急败坏地拿藤条打我一顿。
可我只会感受到计谋得逞的快感，不管怎么说，我用这种方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是么？
再到初中的时候，我便常逃课逃学。
十五六岁的孩子闹腾起来能把家长气得晕厥过去。
我妈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让我觉得十分好玩。
可就在一起逃课途中，我被一伙小混混堵住要我给钱。
我身上没钱，他们便扬言要拉我进小树林搜身。
即便是初中生也知道所谓的搜身意味着什么，我一边反抗一边大喊，可周围没人敢帮我。
只有我弟弟听到呼救声后，冲出来跟那帮小混混厮打在一起。
此后我答应我弟弟，要做一个乖乖上学的好孩子。
自那以后他上下学都跟我一起，美名其曰保护我。
语棠受伤的事情我们说好了要保密，就连爸妈也不知道。
看来他的确是我的弟弟。
那个妖怪扭动着身体做出想要撕裂我的动作，我哭着哭着就笑了，我知道了，弟弟还是恨我的。
我害他丧命，如今他是想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吧。
我望着弟弟的脸，缓缓伸出收去，把我带走吧，把我的命也拿走。
这时那怪物忽然张开了大口狠狠咬我，我吓得想躲开，却被那只奇长的手臂死死地拽住。
至于短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没有这么多脑子去思考了。
一想到从小弟弟那般保护我的样子，我忽然就心软了。
拼命挣扎的我，却认命了。
放弃挣扎吧，放弃挣扎吧，本来你就该代替弟弟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