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衡王最厌恶身有残缺之人。
却在落魄时,被逼着娶了我这个将军府的哑巴庶女。
后来,我在生辰那日坠崖惨死。
衡王立刻娶妻纳妾,人人都说我这哑巴王妃不过是个笑话。
直到他登基那日,第一道旨意,便是杀尽将军府三百一十八人,为我陪葬。
……
1
我死后的第四个生辰,恰好是萧长舟大喜之日。
锣鼓喧天,鞭炮声和祝贺声不绝于耳。
萧长舟穿着喜袍,骑着高头大马,俊逸非凡。
街边两侧挤满了人,皆是对萧长舟的赞美和这门婚事的艳羡。
“十里红妆,圣上亲临,这也是皇子里的独一份了。”
“衡王自腿好以后寻花问柳,浪荡花心,没想到最后还是败在镇远将军府大小姐手里。”
“说起婚约,我怎么记得衡王前头的正妃也是将军府的?”
“一个哑巴的低贱庶女也配?”
“就是,要不是衡王那时被陷害,圣上怎么可能下那道圣旨,连个正经的大婚都没有。”
……
旁人的嘲讽声不断传入耳中。
我想要反驳,可偏偏是个死了的哑巴,连分辩几句也做不到。
更何况,他们也没说错。
一道圣旨、一顶红轿入府的正妃,萧长舟恐怕早就恨不得所有人忘了我这个羞辱。
……
我是镇远将军府的庶出二小姐,生母是个歌女,偏偏我自幼便是个哑巴。
将军府的人都说,这是我娘不守本分,勾引镇远将军的报应。
所以我被关在偏院,靠着倒夜香的嬷嬷照顾才勉强活了下来。
我原以为我会心惊胆战长大,等到嫡母和父亲将我随意许配,了却此生。
却没想到七年前,一场大火让云贵妃与人私通一事被揭开。
盛宠一时的云贵妃被烧死,清流世家云家被流放千里。
萧长舟在救火途中意外废了双腿,更因云贵妃一事遭圣上厌弃。
京城人人皆知,萧长舟自那场大火后,最厌恶残缺之人。
府中之人就连面相稍有残缺,都会被毫不留情赶出去。
可圣上偏偏一道圣旨,将我赐给了萧长舟做正妃。
这是明晃晃的羞辱和警告,更让他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那时父亲刚得一点恩宠,得知后更对我厌恶不已,甚至为了让圣上安心,连嫁妆都不许府中为我准备。
大婚之日,没有父母祝福,亲友贺喜。
将军府上下人人对我避之不及,只有嬷嬷抓着我的手,不住地抹着眼泪。
我知道嬷嬷担心我的安危,可我也只能强撑着笑容,努力比划着手势让嬷嬷安心。
一块老旧的红盖头,一顶红轿子,摇摇晃晃中进了衡王府。
我以为我会在衡王府懦弱苟活几十年,却没想到我会在三年后的生辰那日,意外坠崖惨死。
而萧长舟也当真对我没有一丝留恋,在腿好之后寻花问柳、浪荡不羁。
直到他遇上姜明珠,二人两情相悦。
人人皆说两人天生一对,一双璧人。
可偏偏无人记起,萧长舟曾经也有过一个正妃。
而如今,门内门外挤满了贺喜的官员贵族,人人喜笑颜开,恭维祝贺。
热烈的暖气似乎要将整个人熏得晕乎乎。
奇花异草遍布府中,红绸喜字处处张贴,一步一换景,各景皆洋溢着喜气。
府中上下一尘不染,布置更是华美精致。
我隔着满府的红绸,望着萧长舟脸上的笑意,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我记忆中,他极少露出这般愉悦的笑容。
大部分时候,他只会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连为数不多的笑容,似乎也只是冷笑。
可他原来也能如最寻常的新郎官一样,肆意自在,满脸欢欣。
我忍不住握紧双手,一时间心底竟有些酸涩。
2
窗户上的喜字在烛火的映衬下倒出一道道阴影。
红烛燃了大半,萧长舟才微微晃着身子推门走了进来。
我瞧着萧长舟的样子,只觉得他比四年前似乎要瘦削了不少。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疑。
萧长舟的腿早在四年前便好了,连带着云贵妃私通一事也得到平反。
圣上愧疚之下对他多番补偿,连带着他这几年的狂妄任性之举,也多有包庇纵容之态。
否则依他那些放荡肆意的举动,足够朝臣参他个几百本了。
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萧长舟,又娶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又有什么可让他烦扰瘦削的呢?
“殿下?”
姜明珠突然的出声惊醒了正在出神的我,我下意识抬头看去。
“殿下为何不揭盖头?”
似乎是迟迟等不到萧长舟动手,姜明珠竟直接扯下了盖头,直勾勾地望着萧长舟。
萧长舟愣了一下,又轻笑道。
“怎么,明珠这般心急?”
萧长舟说归说,却不见半分恼意。
按照规矩,新娘不能擅自自己揭开盖头,否则便算失礼。
我望着姜明珠,一时间有些羡慕。
我成婚那日,萧长舟不愿与我同房,盖头无人掀开,我便只能在床上枯坐一夜。
可原来,有了底气竟能这般行事。
姜明珠有些不高兴,皱着眉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住在西院?”
“我没记错的话,东院的荆竹苑才是正妃居处。”
“殿下莫不是,还在惦记着我那庶妹?”
我愣在了原地,这才模糊想起一些事情。
荆竹苑离书房近,采光、布置和院落都极好,一向是以正妃规制来的。
而姜明珠现在待着的思落苑,不过是今年年初临时修缮出来的一处宅院,各种布置都不如荆竹苑来的好。
我死后虽然魂魄未散,但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到了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萧长舟看着姜明珠,皱眉解释道。
“一个哑巴而已,我惦记她做什么?”
“荆竹苑废弃多年,之前又因边疆贪污案耽搁没去收拾。”
“我想着你又不愿意住她住过的地方,便干脆为你重新布置了这处宅院。”
“若是你不愿意,我明日便派人重新修缮荆竹苑。”
听着萧长舟语气里的毫不在意,我心底一痛,下意识握紧了手。
“那算了。”
姜明珠听到后微微低着头,偏过头说道。
“我可是镇远将军府的嫡女,怎么能住一个那样卑贱的人住过的地方?”
提起这个,姜明珠又不悦地说道。
“她还真是个灾星,若是早死几年,也不用浪费一处院子了。”
“生母卑贱不堪,她倒是也存着那点卑贱血脉,还活的这么久。”
姜明珠毫不遮掩自己的嫌恶。
我知道姜明珠一直不喜欢我。
她自小心高气傲,可偏偏有不长眼的提醒她我的存在。
在她眼里,我害得她被人耻笑,是父亲和嫡母的污点,更是将军府的累赘。
于是每次在外边别人提起我一次,她就要回来折磨我一番。
寒冬时给我泼冰水,热天时命我在院子里跪在滚烫的石板上,甚至是直接用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
只要是她能想出折腾人的法子,都要在我身上试验一番。
现在就算我死了,她还嫌弃我死的不够早,浪费了一个院子。
我望着萧长舟,希望他能制止姜明珠继续说下去。
可偏偏他只是那样看着,如同很多次我那样看着他一样。
姜明珠痛快地指责完我后,又依偎在萧长舟怀里撒着娇说道。
“秦不语那样卑贱的人,碰一下都是脏了手。”
“以后我们就不提她。”
“也难为殿下跟她朝夕相处那三年了。”
萧长舟看着怀中的姜明珠,忽然开口问道。
“她为何会叫这个名字?”
3
姜明珠听到这话,立刻鄙夷道。
“还能因为什么。”
“一个哑巴说不了话,那不就是不语。”
“她生母当年是云香坊数一数二的歌女,若非那幅好嗓子哪里能攀得上将军府。”
“没成想唯一的女儿却是个哑巴,也算是报应!”
听着姜明珠幸灾乐祸的声音,我忍不住垂下了头。
将军府两个女儿,一个掌上明珠,娇惯宠溺,另一个却是满含怨气的不语。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却也在无形中揭示了一切。
四年前我独自一人,生辰惨死。
四年后她十里红妆,新婚大喜!
我心里止不住地难过,望着满脸娇羞的姜明珠,忽然对萧长舟生了些许怨气。
既然不在乎我,又娶了姜明珠。
为何要在洞房之夜,再次提起我的名字呢?
难道一定要亲耳从姜明珠口中知道。
我这个令你蒙羞的耻辱,一辈子卑贱狼狈、不得善终才能如你所愿吗?
一想到这里,房间里的红绸烛光都变得分外刺目。
我瞧着姜明珠情动娇羞的样子,不愿意继续看下去,便直接来到了外边。
自从我死后,我便跟萧长舟绑定在了一起。
不管什么时候遇上什么,我都没办法离萧长舟太远。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跟他死死捆绑在了一起。
我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苦笑着想着。
活着的时候,我连见萧长舟一面都很难。
偏偏死后却如补偿一样,怎么也没办法离开萧长舟。
屋子里的烛火突然暗了下来,阵阵迷人的熏香从门缝中钻出。
伴随着身后阵阵暧昧声,冷风也不断贯穿我的身体。
我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院子里种满了落雪兰,丝丝缕缕的香气勉强压住那股烦扰的熏香。
我飘到那些兰花之中,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那些兰花。
可手心成空,那些兰花未曾动弹分毫。
我失落地低着头,身后却忽然响起门开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萧长舟身穿长袍走了出来。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萧长舟便匆匆往外赶了过去。
来不及反应,我便直接被拽了过去。
穿过弯曲的石子小道,两侧的景观渐渐变得熟悉了起来。
越过花丛,一眼我便瞧见了被围在院子里的阿铃和掉在地上的火把。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这里竟是荆竹苑,也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不同于我想的那般凌乱潦草,荆竹苑还是如我死前一般,花草遍地,白色的落雪兰种了大半个院子。
“衡王殿下既然娶了新王妃,又何必来这里惺惺作态?”
阿铃被侍卫围在中间,望着萧长舟的目光也满是怨愤。
我莫名心里一紧,期盼阿铃能够不要说下去。
阿铃是我在衡王府的贴身丫鬟。
我刚嫁进来时,只有阿铃真心把我当做王妃,对我处处照顾,甚至为我几次得罪府中的人。
现如今我死了,萧长舟又娶了姜明珠。
她原本在衡王府的日子就不好过,若是再得罪萧长舟,这府中真是无人护着她了。
夜深露重,就连侍卫都穿着厚厚的外衣,可他就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长袍。
即便被阿铃指着鼻子骂,他却似乎并不在乎。
“本王行事自有本王的道理。”
“但是这荆竹苑里的一草一木,你都不能乱动。”
“你的道理就是在王妃生辰这日,娶了别人?”
阿铃死死瞪着萧长舟,忍不住怒道。
“衡王殿下,就算您不喜王妃,不愿意追查那些匪徒。”
“可您偏要在这一天,娶那将军府的大小姐吗?”
“若不是为了殿下您的腿,王妃怎么会外出惨死?”
4
我怔怔地看着阿铃。
四年前,我意外得知城外松山寺有一游医,尤擅腿疾,却很快就要离开云游。
我想要那游医来治疗萧长舟的腿,便瞒着阿铃他们,私自去了那松山寺。
可是游医尚未瞧见,我便遇上了匪徒被追杀到山崖,最后坠崖惨死。
阿铃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又哽咽地说道。
“您明知道那姜大小姐最不喜欢王妃。”
“阿铃自知无能,没办法从新王妃手里护着这些花木。”
“与其让她坏了王妃的心血,倒不如我先一把火烧了这荆竹苑,也算给王妃陪葬了。”
偌大的院子里回荡着阿铃的哭声。
我忍不住按了按心口,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难过。
阿铃跟在我身边几年,自然清楚姜明珠对我的不喜。
我自小喜欢培育种植花木,只是那些花木在将军府时都毁在了姜明珠的手里。
在衡王府三年,这荆竹苑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培育长大的。
我四下张望,看着满院的花草,又忍不住望向阿铃。
既然这些花草怎么都保不住,阿铃你又何苦将自己牵连进去呢?
地上的火把还在燃着,萧长舟看着失神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来人,传本王的命令。”
“荆竹苑阿铃,私自纵火,损坏财物。”
“即日起将这荆竹苑四周封存看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若有违者,杀之。”
阿铃愣在原地,萧长舟却已经转过身冷声道。
“阿铃,今日本王新婚大喜,轻饶你这一次。”
“若有下次,你便去向王妃请罪吧。”
听到这里,我一时间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阿铃是因为萧长舟在我生辰这日娶亲不平,才惹出这一桩事情。
可又偏偏是因为新婚大喜,这才能够轻饶。
……
离开荆竹苑后,我本以为萧长舟会回思落苑。
可他却来到了花园的地方,随意找了一个亭子坐下。
一旁的小厮找来一件外袍,想要为他披上,被他直接拒绝,甚至挥散了一众人。
夜凉如水,花园里安安静静的,偶有几声虫鸣。
我望着萧长舟一人静坐在亭子之中,看着那花园里的落雪兰出神。
直到天边泛白,衣袍上也浸了一层露水,他才缓缓起身回到新房。
房门刚刚打开,姜明珠便一脸娇羞地迎了上来。
神色略微不满地质问道。
“殿下,好端端地怎么出门了。”
“妾身一醒来没看您,可慌死了。”
萧长舟避开姜明珠的手,温声说道。
“身上都是露水,小心沾染上了寒气。”
“府里临时有些事情,瞧你太累了不忍心把你叫醒。”
“让你担心了,是本王的错。”
姜明珠听到脸一红,忍不住羞涩道。
“那还不是怪殿下。”
我看着萧长舟温柔解释的模样,心里总觉得针扎地疼痛。
萧长舟性子深沉阴郁,并不喜欢解释。
我记得我在王府的第一个生辰,我鼓起勇气询问萧长舟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看花灯。
兴许是那时他的心情不错,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可我站在王府门口,从夜幕将至等到了花灯散场,依旧没能等到萧长舟。
直到三天后,我才见到回到王府的萧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