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明,四十出头,城里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虽然说不上富贵,养家糊口倒还凑合。自从爸妈走后,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回老家了。老屋空在村里,没人住,听说门前的青苔都长得有半尺厚。最怕的是晚上静下来的时候,突然想起爸妈的那些嘱咐,心里就像被石头压着,闷得慌。这些年生活就像上了锁,柴米油盐围着转,老屋也渐渐变成了我记忆里一个模糊的角落。
我这次决定回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去看看,看看爸妈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还在不在;也许也看看,自己心底是不是还留着点当年少时的感觉。总之,我就这么上了路,一个人,开着车,来回一千多公里,不为别的,就为了“回家”这俩字。
一路开着车,头脑像在做梦。脑子里闪过的是小时候村里的人和事,陈叔家的狗,张婶做的葱油饼,还有村口那棵大槐树。过了半夜,我开进村子,路上没什么人,灯光暗淡,村道两边的房子都沉沉地卧在黑暗中,静得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车停在老屋门前,院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月光下闪着微光。我叹了口气,拍了拍生锈的铁锁,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听见后边有人叫我:“小明?是小明回来了吗?”声音熟悉得让我瞬间愣住了。
回头一看,是隔壁的老张头,七十来岁,头发白得跟雪一样。小时候他总喜欢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小子长大能耐得很。”现在他走近些,看着我,眼里满是惊喜和好奇:“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啊?我们村里人都记得你呢!”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张叔啊,咱家没什么人了,回来也不想麻烦大家。老屋,空着,也就想回来看看。”老张头长叹一声,“唉,你爸你妈在的时候多热闹,天天在村里忙活,这一走,咱们村子都冷清了不少。”
说话间,村里的几户人家也陆续出来了。张婶提着一个小灯笼走过来,看见我笑呵呵地说:“小明呀!还记得我吧?以前你爸妈老在我这借油盐呢。你这一走就是几年哟,哪次张叔提起你不唠叨半天。”
张婶那熟悉的口音,一下把我拉回了小时候。我点点头,“记得呢,张婶您做的葱油饼味道,那可是独一份的!”她一听就乐开了花,连连摆手,“哎哟,那都是老话了,老了,做不动了,你倒是没怎么变啊!”旁边的李大爷插嘴,“变了变了,你看他这脸上的皱纹比我都多呢!哈哈哈。”大家一片哄笑。我摸着自己的脸,心里忍不住感叹,时间过去得真快,当年顽皮的小子们都长大了,村里的老人却越来越少。
这时,张叔指了指院子,“要不进去看看?不过院子荒得不成样子了,门也生锈了,钥匙还在吗?”我摇摇头,“钥匙早丢了,平时也没人管。”他拍拍我肩膀,“我家有个旧铁钳,拿来帮你撬开吧。”
张叔拿来工具,三两下就把锁撬开了。门吱呀一声,重重地开了,推开门时,浓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没膝,墙角长满了苔藓,儿时熟悉的地方,如今陌生得像是走进了别人家。
进了堂屋,我默默地站在门口,忽然感到眼眶有些发热。屋子里的摆设还和从前一样,爸妈的木椅、茶几,甚至挂在墙上的旧钟,似乎时间在这里停住了一样。张婶看着我,说:“你爸妈当年可是好人啊,你要是常回来看看,他们肯定高兴。”
我抬起头,眼睛看着那个破旧的时钟,轻声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回来……只是……”
屋子里暗沉沉的,透着股冷清。张婶站在一旁,叹着气:“小明啊,你爸妈在的时候,屋里哪有这么冷清过。你妈爱干净,屋里头从没这么乱过,天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你爸呢,坐不住,就喜欢摆弄些家具,修修补补的,这屋里的摆设、花坛围栏,几乎都是他亲手做的。”她边说边用手拂着桌上的灰尘,眼里竟有些湿润。
我看着桌上那层厚厚的灰,心里一阵刺痛,似乎还能看到他们忙活的身影。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李明?是你回来了?”一回头,原来是表妹小芳,小时候我们关系最好。她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几个自己腌的咸鸭蛋,还是爸妈在世时教她的手艺。
“小明哥,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回来这么大老远地跑,路上多辛苦。”她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掩盖住眼角的湿意。
我接过篮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都长成大姑娘了。你哥这不突然想回来了么。”她听我说话,抿嘴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你家老屋空了,真是舍不得啊,当年我们几个就在这儿疯跑,可热闹了。”
小芳轻轻把篮子放在桌上,帮我打扫起屋子来,一边清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我站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收拾,心里竟有种错觉,仿佛爸妈还在,仿佛这屋子还是当年那个热热闹闹的地方。
天渐渐亮了,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张叔、张婶他们见了也笑得满脸皱纹,张婶还叮嘱小芳,“今儿晚上到婶家吃饭啊,把你哥也带上,婶子给你们做炖肉。”我笑着应了声“好”。到了晚饭时分,张婶果真端上来一大碗炖肉,香味扑鼻而来。我盯着那碗肉,忽然想起小时候爸妈也常给我做这道菜,每次他们都说,这是“家味儿”。张婶看我发愣,轻声说:“你爸妈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坏了。咱们老家这边,有个说法,人死了变成神仙,在天上守着呢。小明啊,你要是有空,常回来看看这老屋,心里想着,爸妈会知道的。”
这话说得我心里酸涩极了。张叔笑着拍了拍我肩膀,“回来了就是好事,人嘛,走到哪都得记得根。再忙,哪怕一年一回来,也好啊。”
这顿饭吃得我五味杂陈,既像是在吃炖肉,又像在吞噬什么沉重的回忆。吃完饭,村里人纷纷劝我,“小明啊,这屋不能荒废,平时没事也来住几天。”我笑笑,“行啊,以后有机会一定回来。”
夜深人静,回到老屋,我坐在爸妈用过的木椅上,闭上眼,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可睁开眼,屋子里还是只有我一人。
离开村子的那天,天还没亮。小芳坚持要来送我,站在村口,叮嘱我,“小明哥,城里忙了也别忘了回家看看。”我点点头,挥手告别。
一路上,我心里却放不下那句“回家”。这几天在村子里的点点滴滴、熟悉的味道、爸妈留下的痕迹,全都如潮水般涌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老屋不能就这么空下去,爸妈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怎么能变成一个无人的废墟?
回到城里,工作忙碌依旧。日复一日的奔波中,村里的生活似乎越来越遥远,然而每到夜深人静,心里那份牵挂却越发清晰。我一次次翻看手机里拍下的老屋照片,想着爸妈坐在堂屋里招呼我的模样,想着村里人热情的笑脸,那份归属感从未如此强烈。
有天夜里,我终于下定决心。村里虽远,可那才是家,爸妈留给我的根。于是,我辞掉了城里的工作,收拾行李,再次开车一千里,回到那个从前总想逃离的老屋。
刚到村口,张叔和张婶早早地迎了出来,看见我拖着大包小包,笑得合不拢嘴,“这是真打算回来住了?”我点点头,眼里湿润,“张叔、张婶,我回来守家。”
张叔拍拍我的肩膀,“你爸妈地下有知,也该放心了。”小芳闻讯赶来,眼眶红红的,轻声说:“哥,你回来了,爸妈肯定高兴。”
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像是在迎接一场重逢。大伙热热闹闹帮我收拾屋子,修缮墙头,补好院门,老屋焕然一新。时间过得飞快,我在村里安定下来。每天清晨,打开老屋的大门,仿佛爸妈还在家里忙碌。张叔和张婶常来串门,小芳也会带些自己做的咸鸭蛋过来,笑着问:“哥,这次可真不走了吧?”
我总是笑着点头。日子虽然清贫,却过得踏实,心头不再空落落的。每次站在门口,看着熟悉的老屋,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安慰,像是爸妈真的在身旁守护着我。
村里人也慢慢接受了我这个“回来守家”的人。他们会在下地回来时带些自家种的菜过来,张婶还时不时送来她自豪的葱油饼,“小明,尝尝,还跟小时候味道一样吧?”
我接过来,心里一暖,“是啊,跟小时候一样。”张婶笑得满脸皱纹,“那就好,那就好。”
我渐渐明白,回到老屋不只是为了爸妈的那份遗憾,更是找回了心中的归属。在这里,我重新拥有了家人,重新拥有了亲情。每一个人,每一份笑脸,都是家。
我终于守在了爸妈曾经的老屋,守在了自己心底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