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阖家团圆的节日，我却病危只能躺在床上。

昏暗的房间里，我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嘭！

我妈一把推开门，开口骂道：“成天躺床上，什么事都不干！你还不如去死呢！”

1.

八月十五，中秋节。

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一天比一天虚弱，可能哪次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或许是回光返照，我终于能够提起一些力气。

我起身下床，换上唯一一条裙子，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化了个妆。

既然快要死了，那总得把自己收拾的体面一些，否则我妈又该骂我，说我在亲戚面前丢她的脸面。

门外传来笑声，妈妈在夸哥哥，“哎呀，这身衣服好看，穿着多精神！谁见了不夸我们阿荣帅气呀？”

等化完妆，我推门走出，想跟他们打个招呼。

妈妈脸上的笑容消失，眼底升起厌恶的情绪，“这么老土的裙子，你怎么好意思穿出来？化这么浓的妆，给谁看啊？丢人现眼！”

这条裙子确实很旧，但却是我唯一一条裙子。

几年前，妈妈给我买的，她可能忘了吧。

至于为什么化这么浓的妆，则是为了遮掩我病态惨白的脸色。

“妈……”我想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妈妈皱起眉，厌烦地瞥了我一眼，“看到你就碍眼！赶紧把衣服换了，妆也给我卸了！”

无奈，我只好回到房间。

“妈，别生气啦，妹妹什么样，咱们不都习惯了吗？”木板门并不隔音，宋荣的话传了进来。

“唉，还是阿荣懂事！”妈妈的语气带上宠溺，“不像你那个招人嫌的妹妹！”

说到这，妈妈的语气带上些许感叹，“其实也怪爸妈，当初把你弄丢了。我们悲痛欲绝，所以才会想着再生一个。”

“结果呢？生了个女孩！再怎么打扮成男孩，也没有半点你的影子！”

我的心中一阵绞痛。

我只是个替代品。

一个连性别都生错的替代品……

2.

我从小就被迫剃短发，穿着男孩的衣服。

那时候，我就隐约明白，爸妈不想要女儿，他们只想要儿子。

他们给我取名宋歌，妈妈说，这是希望我多才多艺、活泼开朗。

可是我却从奶奶口中听说，其实我还有个走丢的哥哥。

宋歌，原来是送哥哥回来的意思。

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不想这件事，我的名字就是原有的寓意。

我可以活泼开朗地慢慢长大。

可是，在我上小学时，哥哥被找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妈妈不再强迫我剃短发，可也不再用心打扮我。慢慢的，我连假装高兴，取悦她的机会都没了。

“你哥哥走丢这么多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虽然你是妹妹，但也要懂得让着他！”

“回家的路不会走么？我得去接你哥了。”

……

我一个人上学放学，努力地自己长大。

可是，在家中却只能像个局外人，住在最小的房间里，无人问津。

每当难过的时候，我总是安慰自己，至少曾经感受过这个家庭的温暖。

哪怕那份温暖不属于我，但起码它确实存在过……

3.

房间里，我只开了床头的小灯。

屋内有些昏暗，我擦去脸上的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双眼空洞，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

当我走出房间，爸妈已经带着宋荣出门。

肚子有些饿，我走进厨房，锅里还有些吃剩的面条，已经泡的有些坨了。

趁着面汤还有余温，我想感受些家人的温度，死后也好跟其他孤魂野鬼说，我并不是没有家人。

我吃完剩面，喝着面汤的时候，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满脸笑容的妈妈挽着宋荣的手，有说有笑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爸爸跟在后面，同样笑得非常开心。

我的存在却破坏了温馨的氛围，妈妈的笑容消散，皱着眉头道：“宋歌，肚子饿了不会自己做饭么？还是故意吃剩面装可怜？你怎么就这么轻贱啊！”

走近些后，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不让你化浓妆，你就整个大白脸？大过节的，非要给我找晦气是么？”

我沉默着没有吭声，爸爸替我解围，对宋荣道：“阿荣，刚刚不是给你买了新衣服么？回房间再换上试试看。”

果不其然，提起宋荣，妈妈的注意力就被转移。

她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推着宋荣进房间，“你爸说的对，换上成套看看，不过我儿子怎么打扮都帅气！”

等他们离开后，爸爸提着个袋子过来道：“别跟你妈置气，这条裙子还是她选的呢。你知道，她这个人吧，刀子嘴豆腐心。”

我接过袋子，鼻尖一阵发酸，“真的么？”

“爸爸能骗你么？”爸爸笑了笑，说道：“你妈就是说话比较难听，让着她点吧。赶紧换上衣服，晚点咱们出去吃饭，可别被亲戚们笑话了。”

说完，爸爸就转身走进宋荣的房间，很快便传出欢声笑语。

我手中的手提袋，一看就来自路边摊，里面装着条廉价的裙子。

偏心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偏心。

他们只是随便挑了件我并不喜欢的裙子，避免我在亲戚面前丢脸而已。

我攥紧袋子，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似得，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欲坠。

我咬牙不让自己摔倒，强撑着拖动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倒在狭小的床铺上，我虚弱地喘息着。

或许，我应该走了。

4.

爸、妈，我不能陪你们去见亲戚了。

昏暗的房间里，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视线变得模糊，窗外的圆月都快看不清了。

我听见开关房门的声音，听见楼下鸣笛的声音，这是爸爸在开车吧？

可是，我已经爬不起来了。

口袋里，手机铃声响了好几遍，我没力气去接，但能猜到是妈妈打过来的。

没过多久，我的房门被“嘭”的一声打开。

妈妈一进门就开口骂道：“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是死了么？成天躺床上，什么事都不干！你还不如去死呢！”

我没有力气应声，妈妈更生气了，“刚才说了你两句，你就跟我赌气是吧？行，赔钱货，带你出去也只会丢人，一个人死家里吧！”

房门又被摔得“嘭”了一声，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大门的开锁声、关门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远。

等到视线里的光彩，全部都被黑暗吞噬，我彻底失去所有感知，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愣愣地看着熟悉的房间，“我没死么？”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自己。

我现在是一缕幽魂？

为什么死亡都得不到解脱？还要把我困在这个冰冷的家里？

我看着床上已无生气的自己，心绪无比复杂。

窗外，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吃过团圆饭，人们来到街上，跟家人一起赏月。

我看见被父亲抱起的女孩，看见围着母亲嬉闹的男孩，也看见回到家中的爸妈跟宋荣。

“阿荣，今晚喜欢哪个菜？”妈妈挽着宋荣的手，笑问道：“只要你喜欢，妈妈都可以学着做。”

宋荣笑着摆手，“不用麻烦啦，妈，你平常做的就很好吃了。”

爸爸跟在一侧笑而不语，笑容中流露出满满的幸福。

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模样吧。

当然，不包括我。

此时，我只想逃，逃离这个所有事物都排斥我的家庭。

我试着飘出窗户，但却似乎存在一道无形的结界，让我根本无法走出这栋屋子。

难道非要他们发现我已经死了，送去火化入土，我才能够离开么？

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感到难过？毕竟，我也是爸爸妈妈的亲生骨肉啊。

还是说，只会觉得我死在家里不吉利呢？

对不起啊。

我不是故意的……

5.

在整个家族中，爸爸是最成功的。

事业有成，儿女双全，让人非常羡慕。

因此，每当逢年过节，亲戚们总会过来走动。

时间才刚过中午，他们就陆续来了。

一大家子围坐在客厅里，聊得相当火热。

亲戚们都看得出来，我妈对宋荣的宠爱，所以便着重去夸宋荣。

妈妈非常受用，比夸她本人还要开心，高高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她毫不谦虚，言语里藏不住炫耀，“我们家阿荣啊，从小就很优秀，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业，就没有需要操心的地方！”

自始至终，妈妈都没提起过我，直到小姨问了起来，“小歌呢？今天怎么没见她？”

妈妈的脸一沉，语气也变得冷漠，“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闹什么脾气！”

“啧……”妈妈咂了下舌，厌烦道：“越长大越不懂事，也不知道被谁给惯的。”

“想当初，我让她好好学习，结果呢？任性地跑去学什么艺术，这不就是跟我唱反调么？叛逆又自私，完全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提起这些事情，妈妈就变得滔滔不绝，恨不得把所有不满全说出来，表示自己多么含辛茹苦，也让亲戚们帮她一起指责我。

说着说着，她又转而去夸宋荣。

有对比才有伤害，不是么？

可是这些话我听腻了，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家，暗自祈祷着快点发现我吧。

送我去入土为安，什么也不用听，什么也不用想，再也不会难过了。

好在没过多久，小姨终于敲响我的房门。

我很想过去开门，可是半透明的手掌却穿过门把手。

无力感涌上心头，我连自己的死讯都传不出去。

“闹脾气就随她闹！你越理她，她越起劲！”妈妈刻薄的话从门外传来。

小姨道：“这都过中午了，小歌还没吃饭吧？这怎么能行？”

终于，她还是按下了门把手，对我唤道：“小歌，别再赖床啦。”

我看着小姨朝我走近，内心变得紧张，还有一些恐惧，害怕自己冰冷的尸体吓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