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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晾完衣服，我才发现我们家小公主又拿我手机乱拨号了。
上面显示有4个通话记录，通话时间持续在十几秒的样子，还有3个被挂断的电话。
还好，都是我爸爸的号码。
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向老爸解释，老爸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的语速很急：“之前是二妹打的电话吧？”
小公主看到我接电话，马上伸出小短手要抢手机，我按住小公主的魔爪，应道：“是啊。”
老爸又问道：“你没事吧？”
小公主看到她的小短手老是被我挡着，老是够不着手机，急得呜哇呜哇地大叫，小短手小短腿在凉席上乱挥乱拍，一个劲地发泄不满。
“没事，小妹要抢手机呢，发脾气了。”我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老爸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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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笑骂道:“这小混蛋可把我吓得够呛的。”
“我就说接了几个电话，问是谁，又不出声，就是啊啊啊嗯嗯嗯。
之前，我看到是(家庭)短号，但我没注意看号是多少，我就以为是你妈。
吓死了，就只听到那头嗯嗯嗯啊啊啊的，我以为她的耳鸣突然严重了，一下子全听不见了。
我吓死了，总是嗯嗯几下又断了，话都讲不出来了，打回头又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妈怎么了。
心想这清明还没过呢，突然就发癫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可我早上出来时，她还是龙精虎猛的呢！
我心想，难道这婆子摊上什么事了？正要收工回去看看，才醒起要看是谁的号码，点开一看原来是你的。
我想起以前大妹（我大女儿）也试过乱拨电话，这才心定一点，我打电话给你妈，问她有事没事，她还骂我无缘无故打什么电话，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面我才又打电话给你。
肯定就是二妹了，就是二妹的声音，话都还不会说，就乱打电话，吓死你外公了，你这个小混蛋，小滑头，这么坏的，该打。打屁股，外公打你的臭屁股……”
老爸絮絮叨叨的，因为说得太急，连声调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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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听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小公主真的是太顽皮了。小公主看到我笑，她看看手机，又看看我，也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并没多想，因为我妈有时候也会与我爸开个小玩笑。
通话的那头，老爸身旁也有几个人在哈哈大笑，还有人在问:“没事吧？”
我听到老爸说:“是我女儿的小闺女打的电话，才一岁，还没会走路呢，话也还没说得清，问她是谁，她也不懂，只是觉得好玩，就嗯嗯哦哦的，孩子还小，就会乱按，没事的，没事的啊……”
电话那头又大笑起来，另一个声音笑道：“吓死你这个老滑头了。”
我的笑容僵住了，似乎这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可爱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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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爸的状态很不对。他说话向来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经常端着一副老学究的架子。
可是，他今天换风格了，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小老头。
他居然将“吓死了”这三个字反复地说了几遍，语气还那么的急切，连声调都变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我突然间醒悟过来，他是把小公主当成我老妈了。
他以为我妈出事了，以为她摔倒了或是犯了什么急症，只能用“嗯嗯啊啊哦哦”等含糊不清的发音来求助。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想道歉，可那些话刚蹿到咽喉处，就梗在那儿，蹦不出来。
心里，百般滋味在翻滚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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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来，爸妈的身体差了很多。每逢天气变幻，他们不是感冒或咳嗽，就是腿关节、手关节、腰等地方疼痛。
他们那一代人，挨饿受累是惯有的事，熬坏了身体。那些疼痛，便是他们年轻时为求家人温饱，没完没了地干活，积攒下来的暗伤。
青壮年时期，血气旺盛身子骨壮，瞧不出什么来，现在老了，诸多毛病就渐渐冒头。
他们去拿药吃时，医生都会叮嘱，别太劳累，你这个病是要靠养的。
可是他们总是闲不住，他们总想着趁着现在还能动，帮上孩子们一把。
03
前一阵子，一个比他们年龄小的村民突发脑溢血中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回到家后一直在做康健。
但毕竟年龄大了，又是一场大病，伤到本源，大半年过去了，说话行动依然还是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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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爸妈就很重视养生了。
他们不会吃太过油腻的东西，炒菜会放很少盐，轻易不碰调味料，每天餐后还会吃个水果。
他们会注意每天的营养量摄入，会为每一天吃什么制定计划表，遵守着；隔三岔五，他们还会熬上两顿杂粮粥，说是利于养胃排毒。
他们每天晚上9点半就上床睡觉；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做体操、跑步；中午要午睡一个小时；每餐饭后都会散步消食。
他们还会定期量血压测血糖，医生咨询各种有关身体养生调理的小问题；还会用手机上网，查阅老年人的健康饮食习惯。
他们还会经常打电话给我们，询问他们吃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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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为惊奇，没想到这对农民夫妻，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临老却摩登上一把，追逐社会潮流了。
我也曾在心里唏嘘：“我爸妈老了，也开始怕死了。”
不久之前，他们还经常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催婚后又催生，没完没了的。
因为两代人的思想观点差异太大，我们之间没少发生摩擦，彼此都有怨言。
如今，那些“积极过头的干涉”没有了，我却一时难以适从。而且，他们还开始担忧生病与死亡，这更让我惶恐不安。
04
高亚麟老师说：“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你看不见死神，父母一没，你直面死亡。就像我现在，父母都没了，你能清晰地看到你的尽头。”
父母在时，我们还能做个孩子，即使他们老了，不能再对我们的人生有太多的建议。
可是，只要他们还在那里，我们就能从他们那获取温暖与力量，让我们无惧任何的风霜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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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他们再给我们创造什么物质财富，我只要他们好好的在那。只要他们好好地在那，就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是什么时候起，老妈就总会没完没了地，叮嘱我们姐弟几个要注意身体。
她总说:“身体是最重要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是最大的财富，一个人如果有一副健康的体魄那就已经是一个千万富翁了。金钱换不到健康，用健康来换钱是最愚蠢的。”
我真的很难想像，我的妈妈也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的。她读书不多，半辈子都在泥泞里趟来趟去的。
以前的他们都是能省则省，工作也是拼命地做，即使我们工作了，成家了，他们还是这样。
我们每次打电话回去，都要提醒他们：“按时吃饭”、“别老吃剩菜”‘、“要买点好东西吃，别老是省”、“天热了要多喝水”、“天冷要及时添衣”、“有病就要看要吃药，不能熬”、“活不能拼命地干，别太累，要注意休息”……
每次他们都在电话里应下了，回头又一切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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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多了，我就恼了，便对他们说:
“我求你们别省了，你们吃好喝好睡好，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事。你们身体好，我们做什么都能放心去做。
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大钱，病不起，也伤不起。一旦进了医院，百万身家都未必扛得住，何况我们这些普通的打工一族？
难道我们还能不管你们？说句不好听的，要真有点什么，卖房卖地借钱贷款也要治。难道生养一场，我们还敢不管不问，放弃治疗？
那样的话，我们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活在内疚当中，生不如死。放弃了自己的父母，我们还怎么去做别人的父母？”
当时在气头上，说话不经大脑，不知那些话会不会给父母带来伤害。如今，看到父母的种种改变，我却觉得分外心酸。
他们的改变无外乎有两个原因：一是身体健康走了下坡路，不允许他们拼了；二是他们想把自己照顾好，不给子女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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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小公主又在旁边哦哦啊啊地叫个不停。老爸觉得我很忙，说了句“你先看人吧”，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怔怔地看着小公主，心头满是酸涩。养儿方知父母恩，如今为人母，方知当年的父母是何等的不易。
在四十多年前，经济生活都贫瘠得很。那时候一个大家庭，只要没有饿死人，那这个家庭就是有能力的，景况是好的。
因为饥寒，我爷爷失去了三个儿女，我大伯失去过两个孩子。
我妈嫁过来时，村里还是大锅饭，实行工分制，家里面老的老，小的小，人太多，能排上号的劳动力却太少，所以家里一年到头，都只能吃清水一般的稀粥。
我出生时，已经分田到户了，家里倒是常常能吃得上饭了，算是赶上“好的时候”。可是，除了不至于饿肚子，贫困依然充斥在我们家的每一个角落。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我们几乎所有衣服都是打补丁的，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零食与玩具那是传说中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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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过：“在农村，你就算有一把子力气，也毫无用处，除了靠着那两亩地，看老天爷的脸讨吃食，没有别的地方能来钱。”
所以，我老爸只能出外打工。老妈便独自一个人，一边操持着家务农活，一边看顾三个孩子。
每天都是天还没有擦亮就爬起床，天完全黑透才肯从地里归来，不是在挑粪就在担水，不是在砍柴就是在犁地，不是在拨草就是在种菜，没见到她有过闲下来的日子。
最苦的应该是收割稻谷的时节吧。老式的脚踏收割机又庞大又笨重，她得来回两趟才把它挑到地里。
那时的我们都还小，家里的稻谷都只能是她一个人收。为了不误农时，六月酷暑，她要把饭与水都带到地里，从早地晚，除了吃饭喝水，都是在割禾打禾。
那种艰难与心酸，不是现在的我光凭想像便能体会得到的。
06
每次提起当年，我爸都是沉默。
我知道他是在内疚，他内疚把我妈娶回来，却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他也是在心疼，他心疼我妈受了那么多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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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恢忧亦无怖”。到底还是因为太过牵挂，太过在乎，所以我老爸才会如此失态。
不知道，老爸是有多惊慌失措，才能让他身旁的人们也都跟着担心起来？
以前的日子很苦，但我爸妈的感情很好，我从没见过他们吵过架。他们的和睦在方圆几处村子都是出了名的。
很多人都说：“哪有父妻是不吵架的？可是这么多年，我就是没见某某(我爸)两公婆红过脸。”
突然就想起那句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我爸妈相濡以沫多年，早已不分彼此，他们渴望在后面的岁月里，继续相依相偎，齐享儿孙满堂的热闹与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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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英国的女心理学家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都以聚合为最终目的，只有一种爱以分离为目的，那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父母与孩子的缘分，最终都会是一场悲伤的离别。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教我们的蹒跚学步，看着我们慢慢长大，再望着我们渐行渐远，这些温暖的陪伴时光，永远都是我们今生最珍贵的宝藏。
生命是有限的，时间会过得很快，一切都不会重来，我们要珍惜相处时的分分秒秒。
曾经，他们竭尽全力，想护着我们走过每一场风雨；如今，在有限的生命里，在我们护着我们的孩子成长的同时，也要牵着他们的手，陪着他们，看着他们在幸福里，慢慢变老。
如此，完成一场爱的伟大的接力与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