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给了路边快要饿死的小乞丐一块馕饼。
因为这块馕饼,
我跳了城墙;
我爹朝堂撞柱明志,文人风骨被奸佞肆意踩在脚下;
鲜衣怒马的二哥成了男宠,沦为京都的笑柄。
……
我想,如果知道小乞丐会成为变态暴君,
我一定离他远远地。
1.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红衣女子安静躺在泥泞中,脑后的血渐渐晕染,在压抑的雨天,如同泥泞中绽放的玫瑰。
秦遇跌跌撞撞扑在尸体面前,帝王的冕冠歪斜,丹凤眼猩红,不惧血弄脏他的龙袍。
侍卫想将我的尸首拖走,他怒吼反抗,不允许任何人碰我,「滚开,都滚开!」
「我们还没成婚呢,岁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抱起尸首,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朝着王宫走去,没有看护好我的宫女姗姗来迟,慌忙跪地,浑身发抖。
「奴婢没有看管好太子妃,奴婢有错,还,还请您饶命——」
他一个眼神,侍卫手起剑落,宫女头颅掉落。
围观的百姓,纷纷后撤,四处逃窜。
丹凤眼底的恨四处蔓延,蔓延至整个东宫。
太子被铁链拴住,头发凌乱不堪,充满恨意看他,却看到他怀里的我时,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浑身颤抖。
「混蛋!把岁岁还给我。」
秦遇嘴角噙着病态的笑,眼神透出攻略性,挑衅地将怀里的尸体搂得更紧了些。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就永远沉睡在这泥泞之中吧。」
黑甲军高扬亮刀,一声雷电,太子身首异处……
「秦闻哥哥——」
眼泪不受控制滑落脸颊。
我愤恨地挥舞着手想要掐死刽子手,可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岁岁,现在你是我的了。」
绵延看不见头的宫廊,嗜血帝王一步一步踏入深渊。
我的魂灵被控制一般扯进了压抑的王宫,眼睁睁看着宫门闭上。
为什么死了,都摆脱不了他的纠缠呢?
记忆如走马观花在脑海迅速闪过。
我露出惨白笑。
还真像他说的那样,就算是死,也别想离开他。
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可怜那个被亲人抛弃,被人践踏的小乞丐了。
2.
我家世代忠良之辈。
大哥是赢国第一位异性王,翎王,戍守边关十年载。
二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如清风朗月。
我自出生便是京都人人羡慕的贵女,既有显赫家世背景,又是京都第一美人,未来的夫君还是天家尊贵的太子。
原本我的人生可以坦途明亮,可直到十岁那年,人生厄运就此悄悄降临。
我随爹娘郊外踏青,遇到了一个快要饿死的小乞丐。
他看起来十三岁的样子,虽然穿着破烂,瞎了一只左眼,但瑕不掩瑜,已然能够看出他非同一般的俊美。
我递给他糖饼和水囊,他防备地看着我,没有接,我喝了一口水,掰了一块糖饼塞进嘴里,之后又我笑着掰下一块塞进他的嘴里。
我爹给了他几两银子,他没要,只是眼睛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之后就跑开了。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五王子。
从来没想到,可怜兮兮的小乞丐竟然是陛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可他即便完成了巨大的身份跳脱,还是没能摆脱被人欺负的命运。
我作为月华公主伴读,进宫陪侍,碰到他被几个皇子拳打脚踢,辱骂他娘是青楼女子的贱女,他是灾星,不配活着的猪狗。
那时我很气愤,他的出生不是他决定的,为什么要人人欺负呢?
我将他护在身后,像老鹰护小鸡那样,凶巴巴地跟他们吵:
「你们骂他是猪狗,那你们是什么?陛下又是什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辱骂陛下呢。」
「我没有!」
「有没有我们去陛下那儿理论好了。」
三王子憋红了脸,碍于我和太子交好,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秦遇被人孤立,宫人又不尽心伺候,我有些同情,所以每次进宫的时候,总会去给他送吃的,陪他说上些话。
那双带着警惕的丹凤眼底的冰雾缓缓化开……
他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
有时候,过元宵节,我将家中做的月饼分给他几份,他在院子里吃得开心,然后告诉我,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月饼。
我笑嘻嘻挑了挑眉,「好吃的话,以后我再送你。」
我总觉得他像个扎人的小刺猬,不允许别人伤害自己,遇到了信任的人,会收起满身的刺,求抚摸。
太子也不曾厌恶他,相反,他也会怜惜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
我们会带着他赛马,打马球,也会为了让他心安,带他一望无垠的草原看云卷云舒。
他也算上进,虽然出身不好,但在骑射还有功课上格外卖力,时常和宋太傅不分昼夜研讨学课业。
还多次得到陛下夸奖,他经常将陛下赏给他的东西送给我。
可是他不知道,金银玉佩在赵府从来不是稀罕物件儿,但这些对他来说,是买通下人做事的好东西。
下人也是很势力的,他们看王子公主的母亲身份以及家族地位,再决定是否拿命伺候,像他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被缩衣减食再平常不过。
我让他把东西用来打赏下人,他却以为我嫌弃,好几日不同我说话,直到我连着三日登门道错,脸色才有缓和。
3.
宫中流言众多,我和秦遇的风言风语就传到了太子那儿。
他没有怪我不知分寸,而是温柔跟我说:「下次五弟再有什么需要,带上我一起吧,省得你再被人议论。」
我照做,可秦遇又不开心了,总是带着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太子,想着他防备心重,被宫里人欺负惯了,我就安慰他,让他相信太子的善意。
可他像一只带着攻击性的豺狼,也总带着一种奇怪的敌意审视太子。
比如,元宵节我送了太子一个荷包,他就会想办法毁掉,我送太子一幅画,他也要偷来烧掉。
他还会模仿太子,送我昂贵的胭脂水粉,他的示好太过明显,我拒收了他的礼物。
他却将我堵在围墙下轻薄,被我打了一巴掌,他喘息着,嗓音沙哑:
「为什么拒绝我?偏偏喜欢那个废物。」
这是秦遇第一次逾越规矩。
我有些心寒,太子对他这般好,为什么他总是充满敌意呢,我有些赌气,不想理他。
他却再次堵住我的路,霸道问:「我的吻和他的,你更喜欢谁的?」
脸顿时灼热起来,咬牙不说话。
太子知书达理,从不会逾越,跟他这个登徒子不一样。
我抬头,对上那双黑瞳,警告:「我是你未来的嫂嫂,也是太子妃,你应当对我敬重。」
「那又怎样。」
他带着侵略性地向前踏出一步,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息。
「只要我想要,谁都阻拦不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能阻止陛下的赐婚?能不顾天下人议论,只为了破坏这桩亲事?
他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位置,就要同那个对他本来就淡薄的父王对抗?
我头皮发麻,他怎么这么令人陌生,强压下对他的恐惧,转身而去。
刚过完十六岁生辰礼,我和太子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4.
太子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男子,谦逊知礼,体恤民间疾苦,我爹说嫁给太子这样清风霁月的君子,婚后生活一定是和睦的。
太子与我一同长大,我们无话不谈,他也曾毫不避讳跟我说:
「阿岁,我虽然是太子,可我的身体肮脏的,我要像父王那样,拥有无数女人来巩固自己的势力,但我向你保证,我秦闻的心里只有一个妻子,她叫赵岁。」
太子仁善,在诸多王子极力排挤秦遇时,他将他拉拢到身边,可这份仁心,在秦遇的面前一文不值。
他利用太子的信任,一次又一次设计阴谋……
他趁着无人的时候,将我堵在角落,诉说他满腔的爱意。
可我不喜欢他啊,我喜欢的,一直是太子。
「秦遇,如果你是因为这些年我对你的照顾,才对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你最好还是冷静冷静。」
「我怎么冷静,你要嫁给秦闻,你让我怎么冷静!」
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吻了上来,舌滑入其间,堵住了我的反抗和挣扎。
直到他嘴角被咬出了血,才吃痛放开,他却笑得开心。
「秦遇,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
雨水顺着他雕刻版的脸滑落,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他嘴角的讥笑。
「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你的所有,我都要独占。」
天空雷声轰鸣,少年脸色昏暗不明,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怕。
谁也没想到,在我大婚的那一夜,那个少年引发了宫变。
弑父夺位,血洗宫殿,他身上沾了很多人的血,站在我面前,笑容扭曲,既病态又疯狂。
我最终被逼得跳了城墙。
我爹也是这场宫斗的牺牲者,娘为此哭瞎了眼睛。
太子的尸首被当做肥料,浇养在梨花幼苗上。
眨眼间,那颗幼苗已经成了梨花树。
秦遇耗费大量财力打造冰棺,不许将我的尸体下葬,除了上朝,他每晚都会待在地宫守着那具尸体。
我被困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
我死后的半年,秦遇就疯了,像个随时都会要人命的疯批帝王。
5.
第一个得知宫乱的消息是二哥,他率一支精锐替我们报仇,却被秦遇的黑甲军当场活捉。
原本秦遇要对二哥行以刮骨之刑,可看到二哥那张跟我八分像的脸,又改变了主意。
我飘荡在半空中看着他们。
大殿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二哥银甲溃烂,嘴角挂着血渍,被黑甲军按在地上。
他有些迫不及待从龙椅上下来,直奔二哥而去。
前一秒还充满杀气的丹凤眸此刻红了眼尾,情不自禁抚上了二哥那张脸。
僵在原地的大臣你瞧我,我瞧你,一时间不知道这是闹哪出。
二哥性子倔,一口血痰吐在秦遇的脸上,咒骂:「暴君!我一定要杀了你!」
秦遇抬手擦了擦脸,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大殿。
他抽出佩戴在黑甲军腰间的剑,整个人摇摇晃晃冲着二哥而去。
顿时我心口一紧,可下一秒,那剑砍在了押送二哥的两个黑甲军脖子上。
血溅了大殿,吓得臣子齐刷刷跪在地上。
似乎挥剑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台阶上,慵懒挥了挥手,太监心领神会,找了人将尸体抬下去,还让人解开了束缚二哥的镣铐。
大臣愣住,杀人从不眨眼的暴君,第一次在刀剑下饶了人。
此时朝政继续上奏。
因秦遇登基半年,根基不稳,宫中又大换血,他初次处理政务,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林相就建议调一些大臣替他处理政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相这个权倾半朝的老匹夫正想将手伸得更长一些。
秦遇单手撑着下巴,反问,「林相觉得何人可用啊。」
林相趁机推了自己手下的人,可秦遇还没等他话说完,就打断:
「那就他吧。」
群臣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落在了我二哥的身上。
一向与我赵家为敌的张大人大声抗议,斥责我阿爹撺掇文臣反对秦遇登基,批二哥带兵入宫意图谋反。
「陛下,赵家父子所做都是忤逆君王的死罪啊,臣斗胆请命,赐死赵寅!」
听到张无言诋毁阿爹,我恨不得杀了他,阿爹用骨气明志,抵制暴君,竟然成了忤逆天家的罪臣,真是可笑。
秦遇半晌都没有回话,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张无言不死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缓缓睁开不耐烦的眼睛,冷冷的望着。
张无言被盯得心里发怵,跪在地上认错,绝口不提处死二哥。
「众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懒懒地追问。
无人敢反驳。
他自信,扯了扯嘴角,「很好。」
之后视线落在二哥的身上,「以后你就是孤的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