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禁关外——话说清代东北封禁政策及其失败

看史论史说史解史 2024-08-03 00:49:04

关外的东北地区,一向被清廷视为“龙兴之地”,地位非常特殊。有清一代的大部分时间对东北一带实行“封禁政策”,以阻止、限制关内的农民、手工业者向关外迁徙。自封禁政策实施以来,封禁和反封禁始终贯穿其中,随着全国形势变化曲折起伏,对东北的开发有着深远的影响,下面就来说说清代对东北的封禁政策。

‬由鼓励民众出关开垦走向限制的转变及其原因。

话说在顺治元年四月清军入关后,大批八旗将士及其家眷大部分入关,使本就人口稀薄的东北地区更为空旷荒凉,让饱受30年明清战争摧残的东北地区更加雪上加霜,经济衰弱、民力缺乏的的问题十分严重,在清廷入关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改变。顺治十八年,奉天府尹张尚贤在其奏疏中就反映东北民生凋敝的事实,“河东、河西之朝海以观之,黄沙满目,一望荒凉”,“河东城堡虽多,皆成荒土”等情。在外国传教士南怀仁随康熙帝东巡之时,写下了《鞑靼旅行记》,在书中亦云:在辽东,村镇全已荒废。残垣断壁、瓦砾狼藉,连续不断。两相印证,可谓不诬。

《皇清奏议》

《鞑靼旅行记》

而清朝统治者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于是在顺治十年出台了《辽东招民垦荒令》,招徕汉民到辽东耕种,并对执行政策得力的士人,直接授予官位,并对迁徙辽东的百姓给地、给牛、给种子,这力度确实很大。

《〈康熙〉大清会典·卷二十》:辽东招民开垦,有能招至一百名者,文授知县,武授守备;百名以下六十名以上者,文授州同、州判,武授千总;五十名以上者,文授县丞、主簿,武授百总。招民数多者,每百名加一级,先将姓名数目册报户部,领出山海关交与辽东府县騐收,给印文,赴吏兵二部选职。

康熙朝《大清会典》

在这一优惠政策激励下,直隶、山东百姓穷困者纷纷迁徙到关外耕种,直到康熙二年,还有“辽东招民百名者,不必考试,俱以知县录用”的谕令。在这一时期,因为招徕得力的官员受到嘉奖者也是很多。如顺治十一年二月,“盛京猎户李百总,收养山海关内贫民四百余口”,被顺治帝嘉奖,“赏衣服鞍马”。更为罕见的是,同年五月,辽阳知县陈达德病故,因为他生前招徕百姓众多加之为官不错,竟然让其儿子陈瞻远直接“继父官”。

《清世祖实录》

而以康熙七年为分水岭,“辽东招民授官例,永著停止”,清廷对东北的政策从开放走向保守,开始使用验票记档的方法限制关内百姓出关,“凡出关者,旗人须本旗固山额真送牌子,至兵部起满文票,汉人则呈请兵部,或随便印官衙门起汉文票”。康熙中期,限制政策愈发严厉,直隶往盛京的商人,必须有当地府州县写着往回程日月的印文,边吏验看之后才能出关,如果逾期,“亦不准贸易,即行逐回”。康熙三十四年,更是称“内地民人,不许在边外居住,如有私出边外居住者,查出将守口旗员一并严加治罪”。

《清会典事例》

之所以清朝统治者做出了限制乃至封禁的考量,根本原因是随着大量的关内移民,东北地区汉族人口越来越多,垦殖土地也逐年扩大,清廷担心对旗人的生计产生了影响,因为在康熙七年前后,清廷已经开始为旗人选择除关内的生计基地,其龙兴之地东北自然是首选。据《清圣祖实录》记载,康熙十八年,清朝对山海关至开原的土地进行丈量,丈出可耕地5484155晌,其中4605380晌确定为旗地,878775晌确定为民地,旗地占到了84%,这些旗地是明面上是不准民人占种的(但不少旗人还会雇佣民人干活,这就另说了),所谓“盛京田地,关系旗人生计,最为紧要”,再加上汉文化对东北满族的传统也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所以,出于经济、文化上的原因,清廷对东北走向了封禁之路。值得一提的是,康熙、雍正时期,清朝的封禁重点是吉林、黑龙江,对盛京的态度还是比较矛盾的,一方面由于开发较早,相对于吉黑两省来说民地较多,另外一方面旗人也需要民人来耕种旗地,既不能像边外那样全盘封禁,也不想让民人自由出入,因而只实行限制政策。

《清圣祖实录》

‬乾隆时期,清廷对东北转向全面封禁,兼述大致封禁范围。

康熙、雍正时期,清朝对东北的封禁重点在吉林和黑龙江地区,对盛京只是限制,但在乾隆时期,清廷对整个东北地区开始厉行全面封禁,等于来了个“封禁”措施的全新升级。

乾隆五年四月,乾隆直接对舒赫德进行谕示,指出“盛京为满洲根本之地,所关甚重,今彼处聚集民人甚多,悉将地亩占种。盛京地方,粮米充足,并非专恃民人耕种而食也,与其徒令伊等占种,孰若令旗人耕种乎!即旗人不行耕种,将地亩空闲,以备操兵围猎,亦无不可”。舒赫的亦回奏:“奉天地方为满洲根本,所关实属紧要。”,他与盛京将军进行商议,奏准了8条封禁纲领,分别为:一、严查山海关出入之人。二、严禁商船载运多人。三、严格地方保甲稽查。四、奉天空闲地亩,专令旗人垦种。五、严禁凿山以获利。六、重治偷挖人参者。七、整顿觉罗风俗。八、出关旗人,给予凭证,以便查验。(原文过长,只能总结)

《清高宗实录》

此后,清廷一再颁布禁令,法令日益严格,法网愈发严密。不仅在山海关、喜峰口及九处边门,严行禁阻移民,而且鉴于各省海船有携带内地百姓去盛京者,山东、闽广、江浙各督抚也要严格稽查。

《清会典事例·卷一五八》:令奉天沿海地方官,多拨官兵稽查,不许内地流民再行偷越出口,并行山东、江、浙、闽、广五省督抚,严禁商船不得夹带闲人。再山海关、喜峰口及九处边门,皆令守边旗员、沿边州县,严行禁阻,庶此后流民出口,可以杜绝。

《清会典事例》

不仅全面封禁盛京,还再次重申了对吉林和黑龙江的封禁,厉行保甲之法对封禁措施进行贯彻,对吉林、伯都讷、宁古塔等地,“除将现在居民逐一查明,其已入永吉州籍贯,立有产业之人,按亩编为保甲,设甲长、保正,书十家名牌,不时严查外,其余未入籍之单丁等,严行禁止”。

《清高宗实录》

而对东三盟的蒙古地区封禁则稍晚。乾隆十三年,清廷正式颁布对蒙古地区的封禁令。要求在蒙古的地方官员,“将所属民人逐一稽考数目”,设立乡长、总甲、牌头等专门稽查“踪迹可疑之人”,“其托名佣工之外来民人,一概逐回”。

《清会典事例》

不仅阻止关内百姓进入东北地区,还在东北内部也实施严格的边禁,防止辽东的民任去往蒙古、吉林和黑龙江。最典型的就是“柳条边”的形成,即清廷在封禁地区修浚边壕,沿壕植柳为界限,因此得此名,关于形制,《柳边纪略》有记载云:今辽东皆插柳为边,高者三四尺,低者一二尺,若中土之竹篱,而掘壕于其外,人呼为柳条边,又曰条子边。

《柳边纪略》

起初,只是做为辽河农区和蒙古牧区的分界线,功能是“插柳结绳,以界蒙古”,但随着封禁政策的深入,历经崇德、顺治、康熙三朝,成了分布于辽河流域、吉林部分地区,全长2500多里行政分界线,分别归盛京将军、吉林将军管辖,在交通要道,设边门二十道,每边常驻官兵数十人,稽查行人出入,禁止民人越过边墙狩猎、放牧,“南至朝鲜,西至山海关,有私越者,必置重典”。

《扈从东巡日录》

在阻止、清查流民的同时,还寓禁于加征,对“民人私垦地”课以重税,所谓“流民私垦地亩,于该处满洲生计,大有妨碍,是以照内地赋则酌增,以杜流民占种之弊”。根据《清会典事例》记载,盛京的普通民地赋税每亩只有1分至3分不等,但民人私垦地却高达每亩4钱8分,竟然高出10多倍。

对新垦民地课以重税

《清会典事例》

‬形势所迫,禁中有弛,再加上旗人和民人层出不穷的的反封禁斗争,封禁政策逐渐千疮百孔。

乾隆朝是东北封禁政策集大成者,力度之大,康、雍两朝不能与之相比,可见乾隆为了旗人生计和保持东北的满洲文化是不遗余力的。但对于他期许来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古典王朝以农业经济为主,承受力是很差的,在内地人口膨胀、地少人多、自然灾害、大小农民起义的压迫下,强人如乾隆,也只能放开封禁政策来解燃眉之急,这属实是自我打脸了,尽管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

而且早在乾隆初年就撑不住了。乾隆八年,天津、河间两地受灾严重,流民大量涌向山海关、古北口、喜峰口等关口,迫切要求出关谋生,乾隆被迫让步,允许百姓出关就食,还猥琐的说了一句,我的谕旨不能让百姓知道,以免出关人口越来越多。

《清高宗实录》

这个口子一开,冒险向东北进发的流民群(以直隶、山东为主)就一刻也没停过,乾隆十二年十二月,关内民人“贫户络绎奔赴,垦地居住”,仅在巴沟、塔子沟等蒙古牧区“至二三十万之多”。就连重点封禁的吉林,“宁古塔及船厂工商傭作人份,不下三四万”,乾隆也不得不妥协,让他们“如情愿入籍,应分别纳粮纳丁,随宜安插”,那盛京地区的流民数量就更多的难以计数了。

让宁古塔、船厂一带流民入籍

乾隆晚年到嘉庆初年,清朝衰弱,山东旱灾、白莲教起义接踵而至,清廷又开始对关外大放水,直隶总督庆成令山海关副都统对流民“分别查验”,乾隆知道后,火速斥责:“贫民携眷出口者,自可藉资口食,即人数较多,断不致滋生事端,又何必查验禁止耶!”,和乾隆五年的厉行封禁形成鲜明对比。乾隆五十九年,出关人数达到了一个高峰,“前赴盛京、吉林及蒙古地方就食,亦不下数十万人”。

不仅清廷时不时对封禁令自我松绑,就是东北的旗人对封禁令也是百般抵触,对流民偷渡包庇不已,搞得清廷头疼不已。对于东北底层旗人来说,他们往往由于入关作战怠于农事,他们大部分请民人耕种或招佃取租,而民人也借此牟利,形成双赢局面,“旗人怠于耕作,将地亩租给民人,坐获租息,该民人即借此牟利”。所以东北的官庄和旗地反而成了关内逃往东北流人的最大庇护所,“流民多藉旗佃之名,额外开荒,希图存身。旗人亦藉以广取租利,巧为庇护”。

《清朝续文献通考》

流民来到东北不仅从事垦荒,还从事伐木、采参、开矿等项目,按理说这些项目清廷厉行禁止的项目,属于发现一起,重办一起的那种。但那些旗人官员面对厚利非但不严守封禁令,还亲自下场当起了保护伞,与从事盈利性项目的流民们分一杯羹。如嘉庆八年的一起伐木案,牵出宗室城守尉庆祥受贿高达1200两,盛京将军晋昌涉嫌走漏消息,也被解职,能连累到将军级别的,那水是相当的深。

《清仁宗实录》

据史料记载,雍正二年,奉天的民地数量仅仅为58864亩;乾隆三十一年为2752527亩;嘉庆十七年为3763090亩,节节攀升的数据能侧面印证清廷的封禁政策是何等失败(田亩数据来自嘉庆朝《大清会典》和《清朝文献通考》)。

乾隆末年的弛禁令长达11年之久。嘉庆八年,白莲教起义被清廷镇压,嘉庆皇帝试图重新执行封禁令,但大势已经不能挽回,出关流民仍然是络绎不绝,别说在盛京执行不下去,就连黑龙江和吉林都够呛,嘉庆帝就情急之下指责吉林将军“该管官总未实力奉行,以致每查办一次,辄增出新来流民数千户之多”,有一种螳臂当车的无力感。

《清仁宗实录》

据《吉林外记》记载,“近数十年流民渐多,屯居者已渐习汉语。……。至各属城内,商贾云集,汉人十居八九”。而在更远的黑龙江地区,大量的商人为旗人提供服务的同时,也结成了共生的经济关系,封禁政策对这些商人的效果就可想而知。

《吉林外记》

清廷的间歇性弛禁,加上旗人和民人因为共同经济利益的对抗封禁政策,无疑不断瓦解着封禁政策。早在咸丰年间,清廷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不得不放开封禁,直到光绪二十八年完全解除。但这项政策毕竟延缓了东北地区的发展进程,使黑龙江、吉林地区的长期落后,尤其是边境有土无人,沙俄军队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清廷推行的封禁政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该受到严厉批判。

引用文献:《清圣祖实录》、《清圣祖实录》、《清高宗实录》、《清仁宗实录》、康熙朝《大清会典》、嘉庆朝《大清会典》、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清朝文献通考》、《皇清奏议》、《吉林外记》、《黑龙江述略》、《扈从东巡日录》、《柳边纪略》、《鞑靼旅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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