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我无比虔诚地给我的新娘许南意换上了纯洁的白丝。
婚床上铺满了玫瑰花瓣,散发着香气。
许南意笑着拿出单反相机,对着床架起,说要记录下这个美好的夜晚。
可是浓情未起,她的竹马林颂屿就打来了视频。
他嘴唇苍白:“小意,对不起,不能亲自祝福你。”
“可我肚子好痛,我不想死……”
她瞬间流下眼泪,起身就要出门。
“阿颂,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强忍着下腹的疼痛,扯住她的衣角。
“求你,起码今晚不要走。”
“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啊。”
她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走得决绝。
“不要闹,阿颂刚做了肾移植,出了意外你负责不起。”
“他是病人,你别计较,我会补偿你的。“
我无力瘫倒,疼痛吞噬了我的所有感官。
许南意忽略了一件事。
林颂屿的肾是我捐的。
或许,我会死得比他更早。
1.
许南意是我爱慕多年的女孩。
我从不奢求她会与我有交集,只要能远远看着她,我也很满足。
我一直以为,我会揣着这份心意过一辈子。
直到那个雨夜,许南意浑身湿透,站在我家门前。
我拉开大门时,看到的就是她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
心底一震,许南意径直朝我跪下。
水珠滴在她身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许南意缓缓解开衣扣,声音嘶哑:“顾殊言,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愿意嫁给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攀住我的裤腿,哭到失声。
“我只求你给阿颂捐一个肾。”
“让他活。”
我心中的白茉莉,竟被雨水磋磨成这副模样。
那是我爱了六年的女孩啊。
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哭泣。
在她提出要求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缴械投降。
只不过一个肾,我正值壮年,也不会对生活有太大影响。
况且,我苦笑,许南意并不喜欢我,我不奢求她能与我再进一步。
只是我太喜欢这支茉莉,忍不住要将她带回家。
我制止了她解扣子的手,将她带回家中,妥帖准备了热水。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许南意眼中终于又有了希望。
后来我们去到医院,许南意牵着我的手,站在林颂屿病床前。
她手很凉,声音有些颤抖:“阿颂,这是我的未婚夫。”
“他会把他的一个肾,分给你。”
“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林颂屿瘦得脱形,看我的眼神里却没几分善意。
手术开始时,我才发现病床原来像冰一般寒冷刺骨。
我的妻子正伏在林颂屿的病床前,攥紧他的手,轻声给他加油。
我苦笑一声,随着麻醉沉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腰后剧痛无比。
我被送回病房,却始终不见许南意的身影。
明明她说过,会在手术室外等我出来。
护工阿姨见我可怜,顺手给我翻了翻身。
“人呐,就是命。”
“隔壁的小伙子病得不行,却有一个那么爱他的对象。”
“那女孩儿乖极了,什么都不嫌弃,喂饭换药,甚至解手,她件件都做。”
我笑了笑:“是啊,感情真好啊。”
我终于知道许南意去了哪里,原来她在我一墙之隔的病房,守着林颂屿。
思绪闪回,许南意站在我面前,蹙眉盯着我。
我们明明已经出院一段时间了,前些日子才忙完一切,走了结婚流程。
而我的新婚夜,她又要去照顾林颂屿。
“殊言,如果你不放心我的话,就一起去吧。”
“要是阿颂需要帮忙,你也能搭把手。”
我没拒绝,拖着沉重的身体跟她出了门。
我并不想看许南意细心照顾林颂屿的画面。
可我要是不在,我更害怕他们会做出格的事。
林颂屿斜斜靠在床头,嘴唇苍白开裂。
许南意只看了一眼,就嗓音哽咽。
她端来热水,细心地为他沾着嘴唇。
“阿颂,不要怕,我会守着你的。”
“医生说这种手术会有排异反应,是正常的。”
“你要是担心,今晚我们在这陪着你。”
林颂屿虚弱地笑着,眼睛弯起,遥遥与我的目光相对。
他眼神清明,盛满得意。
是来自胜利者的自信。
林颂屿在她心中的地位大概很特殊。
哪怕他一次次地扰乱我与许南意的相处,她都甘之如饴。
我都不记得这种伎俩他用了多少次了。
嘴里突然涌上一阵腥甜,我下意识吞咽,恶心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冲到洗手间,我捂着腹部,喷出了一口黑血。
2.
那血还冒着热气,我控制不住,又吐了好几口。
我看了看许南意,她正喂林颂屿喝水,眼底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她已经很累了,我想,她大概也无暇顾及我吧。
清洁工看到我憔悴的脸,惊得哎哟地叫唤了起来。
许南意闻声赶来,语气带着些关心。
“殊言,你还好吗?”
我擦干了嘴角的血渍,正要回答她,却听到林颂屿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医生!13床病人昏迷了!”
许南意的声音再度离我远去。
“殊言!不要偷懒,阿颂身边离不开人,你快帮我去叫医生啊!”
我闭了闭眼,艰难地往护士站挪去。
脑子很沉,面前的路也很黑。
嗓子里总是甜甜的,大概是刚刚吐血的味道。
手术后,我就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可惜许南意从来不会主动看向我。
护士站里,值班护士担忧地看着我。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我摆了摆手:“我没事,麻烦去下13床。”
护士们的脚步声远去,我摸索着找到医院冰冷的长椅,倒在了上面。
好累啊,明明只走了几步路,为什么这么疲惫?
合上眼,我的脑子里仍是许南意。
我对许南意的执念之深,关系好的朋友们全都知道。
公布我婚讯的时候,发小章昊阳就意识到了不对。
“人人都知道许南意眼里只有她那个竹马,怎么会突然嫁给你?”
我无奈坦白一切,章昊阳听到我要捐出一个肾后,气得拍了我一掌。
“你别太傻了!”章昊阳皱紧眉头,恨铁不成钢地摇着我的肩膀。
“许南意就是把你当药罐子啊!她根本不是真心要和你在一起。”
“别做傻事好吗?好女孩多得是,兄弟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这么卑微。”
我笑得苦涩:“没办法啊,阳子。”
“她说要嫁给我啊。”
“你知道的,面对她,我永远说不出拒绝的话。”
爱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最说不通的。
哪怕我很清楚,这个选择对我来说是冲动无比。
我的感情还是会告诉我,试试吧。
万一呢?万一时间久了,许南意能看到她身后的我呢?
试试吧!只要许南意回头,她就会发现我了。
为着这虚无缥缈的希望,我愿意等。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林颂屿躺在病床上,被护士们推了出来。
他们讨论着林颂屿的病情,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患者病情危重,可能需要做肝移植。”
一阵急促的脚步在我面前停下。
许南意跪坐在我面前,摸着我的脸,眼中蓄满泪水。
“殊言......先不要睡觉,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我没说话,强撑着对她笑了笑。
我没有睡啊,我真的难受得撑不住。
身体里的剧烈疼痛卷土重来,我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许南意发现。
“小意,你去跟医生谈吧,我没问题的。”
得到我的答复后,许南意急急地起身,冲向了办公室。
她一走,我身子控制不住,再次无力倒下,脑袋磕到了椅背,带来钻心的痛。
拿去吧,所有都能拿去。
反正我的这副躯体,已经破破烂烂。
3.
初步敲定治疗计划后,林颂屿的病情暂时得到了稳定。
许南意挽着我的手:“殊言,我们回家。”
“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
我笑着应下。
其实我不敢想,她让我补身体,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单纯为了我的一部分肝脏?
但只要能尝到她为我做的饭菜,我就足够开心。
“殊言,快来吃饭啦!”
许南意围着可爱的小围裙,在厨房忙活了许久,终于做好了一桌子菜。
面前的情景,我与她竟真的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小夫妻。
我带着笑帮她把菜端出来,笑容慢慢消失了。
许南意给我分好碗筷:“先喝口汤!”
我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排骨汤,突然胃反酸水,冲去吐了出来。
许南意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笑笑:“我从来不吃排骨。”
她楞了一瞬,夹起一块可乐鸭:“那你尝尝这个,是我的拿手好菜呢。”
我点点头,大口吃了起来。
许南意看着我吃饭的样子,眼神有些迷蒙。
“怎么都喜欢吃可乐鸭呀......”
我在心里默默摇头。
不,我不爱吃,我还对鸭肉过敏。
爱吃可乐鸭的只有林颂屿一个人。
饭桌上的菜虽然丰盛,但都是照着林颂屿的胃口来做的。
我本不该主动接触过敏源,可这是许南意给我夹的菜,是她专门为我做的饭。
我该好好珍惜,毕竟,也不是时时都会有。
吃着吃着,我感觉呼吸困难。
许南意一把扯开我,声音染上紧张:“殊言,你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远处的镜子,我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一般,身上开始起大块大块的斑。
这个时候了,我的心情还是无比平静。
过敏了,脸这么肿,会吓到小意的。
“没事,小过敏而已,我还没吃好呢。”
“不要吃了!”
她沉着脸,从药箱中找出过敏药,让我服下。
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小意,你放心,过敏是我的体质问题,不会影响他的手术。”
“你可以不用太紧张,这种症状也能自行消退的。”
许南意把药丢在我面前:“为什么不说你不能吃?”
“殊言,你明明是我的丈夫,为什么总和我这么生疏?你不爱吃的菜不能吃的菜,都可以直接跟我提要求。”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许南意原来会关心我吗?她是在关心我吗?
她最重要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林颂屿一个啊。
或许只是怕我出事,要她担责任吧。
因为过敏的影响,我觉得特别困,便回房休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说话声吵醒。
原来许南意正在和林颂屿打视频。
“阿颂,你要放宽心哦,过段时间就能进行移植了,我们都很希望你能好起来。”
林颂屿的苦笑传过来:“我在想,要不我们放弃吧。我能看出来,顾殊言并不喜欢我,我也没脸再麻烦他。”
“我一个将死之人,什么都不在乎了,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啊。”
“小意,你和顾殊言好好的,我在天上会保护你的。”
许南意低下了头,声音颤抖,却有着不容分说的坚定。
“我绝对不会放弃。”
“顾殊言只听我的,我说捐,他就会捐,阿颂,你不用担心。”
“你要记住,你林颂屿,是我不可割舍的家人,我离不开你。”
她侧头看了一眼卧室,我连忙装睡。
我不想让她发现。
许南意轻声开口:“阿颂,我和顾殊言结婚,就是为了他的肾。”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扯了扯唇角。
浑身上下都疼,心脏像爆炸了一样,我大张着嘴,却无法呼吸。
顾殊言,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4.
因为手术将近,许南意在医院陪着林颂屿,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临出门前她说回来再给我做饭,一定做我爱吃的菜,可她不回家。
不回来也好。都好。
不回来,她就看不到我抱着马桶一口口吐血的样子。
看不到我头发大把大把掉的样子。
看不到我因疼痛而体感失调,走不动路只能在地上爬的样子。
我想我要是捐不了肝,许南意会失望吧?
又一次被桌角磕到,我的腿上开始渗血,用了一大包纸巾还没止住。
我突然想,如果我已经失去价值,许南意会不会和我离婚?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挣扎着接起。
“殊言,医生确定手术日期了。”
“你在家辛苦了,等做完手术,以后我都陪着你。”
她顿了顿,别扭开口:“你可不要偷偷跑路。”
我笑着答应了。
瞧啊,人就是这么不争气。
仅仅是几句话,我就开心得不行。
只要坚持过去,坚持过去就好了。
许南意会好好和我在一起,林颂屿也能恢复健康。
皆大欢喜的结局。
又一次控制不住,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章昊阳找了过来。
我正拿着纸巾擦地上的呕吐物。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顾殊言,你现在还想给他捐肝?”
“跟我去找医生,不能再拖了!”
久违的被人关心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幸福。
可我还能享受到许南意的关心吗?
好在章昊阳过来的时候,我状态还算好。
他只以为我生病了,不知道我早已油尽灯枯。
我跟他说了许南意的承诺。
“阳子,我还是想最后争取一次。”
“你知道的,我最奢求的就是她的爱。”
他担忧地放过了我,让我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终于到了手术当天,我有些欣喜,只要坚持过去,许南意就能回家了。
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痛,思考良久,我吞下了几大把止痛药。
反正上了手术台也会麻醉,撑过去就好了。
躺在病床上,我终于看到了快两周不见的许南意。
或许是止痛药起效了,我觉得状态格外的好。
头一次,我扯住许南意的衣角,低声哀求她陪我。
“小意,只这一次,你可以待在我身边吗?”
许南意犹豫了,我笑了起来。
哪怕一次也好,只要她肯为我停留,我就心甘情愿。
许南意在我身边坐下:“好,我陪着你。”
就要开始手术时,她心神不宁,起身往门口走去。
林颂屿在隔壁的病房。
“殊言,我去看一眼,马上就过来。”
我相信了她,点了点头。
半小时过去了,她没回来。
一小时过去了,医生们似乎接到了什么通知,陆续离开。
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灯光直射着我的眼睛,刺得我要流泪。
突然,刺骨的疼痛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从床上翻滚下来,狠狠摔到地上。
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我想吐吐不出来,只好伸手去抠。
终于,我哇地一声,又吐出了一地的血。
这口血似乎止不住,地上很快积了一小滩。
我慌乱地擦着,用纸巾捂住口鼻,打车回家。
许南意到底是不是去了林颂屿的病房,我已经不想再考虑。
我只觉得现在特别累,特别狼狈,不想再让任何人看见。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我反锁上房门,扯起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擦着从口腔鼻腔涌出的血。
手机铃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家里显得无比刺耳。
“完蛋了啊......许南意肯定会生气的。”
毕竟我临阵脱逃,在她眼里大概会觉得我反悔了吧。
我不敢接电话,她转成了微信轰炸。
“啪”。
脑子里的弦崩断了。
我倒在地上,手无力地垂下,正好碰到屏幕,点开了语音。
“顾殊言,我求求你,把人命当回事好吗?快回医院吧,阿颂坚持不住了!”
后面的语音自动播放起来,可我意识涣散,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对不起,许南意,我终究还是没能让你满意。
最后一个要求,我真的无法满足你了。
原来我今天状态这么好,是回光返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