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女性诗人,对主流文姬形象的沿袭与新变

开开看历史 2023-03-11 23:55:00

吟咏“奇女”,寄情抒怀,成为清代女性诗歌的一大特点,她们的题图诗、咏史诗中总是不缺乏这样的主题,几乎每一位闺秀诗人都有相关诗作,而在诗中用“奇女”典故,或以“奇女”自喻更是不胜枚举。但有相当一部分的女性诗人,接受了主流文坛所认可的奇女形象。以蔡文姬为例,蔡文姬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清代闺秀们理应与她产生共鸣,并且在题咏文姬诗歌时产生一些新变。事实却并非如此,相当一部分清代闺秀诗人,继承了主流文学对蔡文姬的看法,也袭了男性文人笔下的文姬形象:或是将她作为失德才女的代表,大加斥责;或者将她作为整个事件中的客体,被动地接受被拯救的命运;又或是书写同情蔡文姬的诗歌,从内容与题材上都没有什么特点,难以超过男性诗人。

一、失德才女的反面典型

蔡文姬命运多钟,在乱离时流落塞外蛮荒,难得被曹操赎回故土,却不能带走自己的孩子,一生中三次婚姻皆以丧夫告终。作为自小养尊处优,生长于书香门第的才女,竟然遭受如此野蛮残酷的人生,蔡文姬应该受到同为女性的清代闺秀的同情与理解。可惜清代闺秀们却对蔡文姬似乎褒不一。

并非所有的闺秀都对她抱有同情心,事实上不少闺秀对文姬归汉颇有微词,甚至极其苟刻地评价她的遭遇。不仅如此,相当一部分的清代闺秀诗人承袭了文人的旧有话语,蒋文姬作为失德才女的代表,她们对蔡文姬的谴责,甚至有甚于男性文人。譬如高簷在《诵父书》中言辞激烈地批评蔡文姬苦难的经历。

诗中有句云:“苟活草闲惭节烈,人生仓卒难引块。从古盛名多瓦裂,异域儿生不知耻。”,最后甚至发出“呜呼文姬何不死”这样极端的感慨。根据沈善宝《名媛诗话》记载,她还曾作《钱贞女诗》,这位钱贞女“未嫁夫卒,请命于父归夫家守贞,翁病危刦臂以进”,甚至为偿还夫家债务几次被逼自尽。

为了歌颂钱之节烈,她在诗中以蔡文姬作为反面教材,认为蔡文姬失德,所以她的才学根本不值一提,至于蔡文姬能在历史上流传下来,高篇认为,那是因为曹操的爱才。“悲笳归汉”的积极意义不仅产生倒退,甚至被抹杀。无独有偶,乾嘉时期的女诗人虞友兰也持有相似观点。

她有吟咏女性历史人物的《咏古三十首同女琬作归国》,是三十首组诗中的一首,言文姬归国之事。在这首诗歌中丝毫看不到她对文姬的同情,其中“胡節”在作者的笔下,不再是文姬身世悲惨被掳入胡的象征,她认为蔡文姬作《胡節十八拍》不过是为了博取人们旳同情,从而得到回归汉地的机会,最后她果然被奸雄曹操赎回。

最后一联更是先扬后抑,讽刺意味浓厚,语言极其刻薄。从“词场”与“贞烈”的对比来看,作者认为蔡文姬也许早就应该在被掳入胡的时候殉国殉节,活着回到中原更是没有必要。这也影响了她对蔡文姬才学的态度,作者认为她的才学一点都不值得她欣赏,因为不能弥补她“道德”上所谓的缺陷,甚至认为用自己“不光彩”的遭遇博取文坛名声。

这首诗歌借文姬之事,极端地表现了华夷之分,文野之别。在这三十首组诗中还有一首咏昭君的《出塞》,诗中有句云:“万里征程别汉家,凄其胡语托琵琶。”同样是出塞,作者却对昭君表现出了同情,她究竟为何如此双重标准呢?联系句中“汉家”、“胡语”等说,作者之所以同情昭君,并非是她不得遇于君王,也未必是“红颜命薄”。

而是作为一个礼乐文明之地的中原女子,她的后半生都将身陷蛮夷之邦。所以作者华夷之辩的意识非常强烈。但她并不为蔡文姬离开野蛮回到文明感到庆幸。因为她认为,蔡文姬作为一个儒门女子,自幼受诗书礼乐的熏陶与教养,理应懂得“贞烈”观念,不该失身匈奴,也不该回国再嫁董祀,更不应该接受奸臣曹操的帮助回到中原。

因为作为知书达礼的女子,作者认为她应该远离不忠不义之人的帮助,正如君子不饮盗泉之水。陈蕴莲并不像虞友兰那样讽刺蔡文姬,她甚至是有些同情文姬的。然而这种同情不是因为文姬坎河的身世,而是因为她被曹操赎回汉地,并且在同情中掺杂一丝失望与责备。

首先陈蕴莲将批判的矛头指向曹操,认为曹操赎回蔡文姬是为了显示自己爱才仁慈,以掩饰其奸雄的本质,而且是以破坏别人名节的代价成全自己的名声。作者还以曹操盗墓发财一事,讽刺他即便一掷千金也要做“无本生意”。至于文姬,作者为她没能全贞扼腕,更为她有绝世才却无相配之“德”感到遗憾。

这甚至影响到了作者评价蔡文姬文学造诣的看法。蔡文姬的《胡筋十八拍》与《悲愤诗》,是公认旳佳作,在作者看来这两首诗歌原本应当表现为甘愿流落他乡,依然不忘故国的域外孤臣义士之心,体现忠贞节气。然而文姬的归国,却使得她的诗歌失去了这样高远的立意。对于女性“德”的评价远甚于对于她才的评价。

甚至隐含了“才妨大节”的观念。这样视女德高于女才的观点并不鲜见,不少女性诗人将蔡文姬作为有才无德的象征,并且在歌咏其他女性的诗歌中,常常将她同有德行的女子对比,以她的大节有亏,衬托出其他女子的恪守礼法,“品德”高尚。将她受曹操救助,视为没有气节的表现,以此衬托出其他女性坚守汉室忠义,不畏乱臣贼子。

比如何玉瑛《咏史》中有句云:“此女甘荼毒,空赎蔡文姬。”这首诗歌咏孔融之女。孔融因事触怒曹操,举家株连。根据《后汉书》的记载,当孔融全家遭难时,七岁的女儿不畏大刑,慷慨赴死,被抓住时还有“覆巢无完卵,肉味安赖知”等语。而蔡文姬同为名臣之女,被曹操赎回中原,又曾经为董祀事披髪跌足求助曹操。

两者相比,凸显了孔融之女的节气,而蔡文姬自然成为了那个反面典型。再比如席佩兰《题美人册子》咏文姬曰:“雁声嘹晒起平沙,哀怨惟应托暮笳。多事玉关生再入,汉家天子己无家。”。从“多事玉关”句来看,席佩兰依然并不太赞同蔡文姬返回故乡,因为她的故乡也不再是汉家天下,与胡地没什么区别。

其中潜台词是文姬不该接受曹操的救助,因为他是汉室的乱臣贼子,意在篡汉,其行为主张皆违背儒家忠义观念。因此作者认为蔡文姬应当固守节操,拒绝赎回。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同时代男性文人对蔡文姬失身塞外颇有微词,甚至一度将她作为“失德”的象征,然而依然有个别男性文人为文姬辩白,认为这并非她的过错。

比如张玉给绝句《文姬归汉其二》,同情蔡文姬与亲子骨肉分离,对世人的苟责颇有微词;再比如唐鹏的《蔡文姬制悲節》开篇以“白玉纒泥沙,谁能诘其由”质问针对蔡文姬的苛责,诗中“遮蛇刺我步,蜂蚁捎我头。逼我为室家,怛陀森双矛”,更是生动形象地还原了蔡文姬被迫委身胡人的悲惨遭遇。

可惜在众多清代女性诗集中,虽有不少闺秀为蔡文姬抱屈,然而没有一位女性诗人,会像男性文人那样为蔡文姬辩白,或是反对蔡文姬失德之说。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之一,是这些女性诗人自小就受到礼教的教育。清代不少女教读物言及蔡文姬必然提到她“大节有亏”,甚至有“逐出《列女传》”的呼声。

因此女性诗人几乎无可避免地接受女教的价值观教育,视妇女之节为道德底线,并奉为圭臬。清人公认蔡文姬为矿世才女,其才学原本应受到清代闺秀诗人的敬仰,然而从严格的女教规范来说,蔡文姬却被认为是失节的,这与清代闺秀诗人的价值判断全然相恃,蔡文姬不仅没有成为她们的文学偶像,反而成为“才与德妨”的例证。

这样的反差引起了一些闺秀诗人对蔡文姬的反感,无法认同失节的偶像。而且这些题咏蔡文姬的诗歌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作者们都把所谓的“女性道德”提高到了文野之别的高度,试图以此向主流意识形态靠拢。

这也隐隐透露出这样一种女性价值观:普通女性因为少有留名的机会,因此只有通过牺牲自己的权利与自由,占据道德高度,实现社会所要求的价值,才能得到社会体系褒奖与认可。这就是为什么部分男性诗人反而为蔡文姬辩护,而女性诗人几乎没有这样的声音。

二、清代女性诗中,文姬形象的“新变"

清代女性诗人从固有人物形象中拓展出新意,是个复杂的过程。尽管上述女性诗歌,因袭了男性诗人的诗歌主题,人云亦云,甚至在此基础上有所倒退,从而没有创造出具有新意的蔡文姬人物形象,也难以在诗歌中体现蔡文姬作为奇女的“奇”。然而蔡文姬本事中积极的一面,到底还是有启发女性诗人创作翻新的可能。

所以我们在部分女性诗人的作品中看到一些新变的“萌芽”。对女子才学的推崇,使得部分清代闺秀从另一个视角看待文姬归汉事件。一般而言,清代文人论及文姬被赎,无论是认为曹操爱才,还是曹操虚伪,都以曹操、作为主体,将蔡文姬视为被动者,包括不少闺秀诗人亦有“奸雄恩深”之叹。

然而在个别女性诗人认为正是因为蔡文姬有才学,才被曹操赎回中原,因此她成为了才学改变命运的象征。万启箕的诗歌《蔡文姬》就体现了这样的观点,全诗如下:“已作胡妃别汉人,翻教笳拍苦吟呻。当年倘并王嫱死,金尽曹骑莫赎身。”作者认为蔡文姬被掳入胡,本来已经“别汉人”,没有再回中原的指望。

是她创作的《胡笳十八拍》精妙绝伦,字字血泪,感人肺腑。所以因为她的才学感动世人,使得曹操生出爱才之心,将她赎回中原。不然没有才学,也就没有人赎回,那么她只能像王昭君一样老死塞外了。

清代闺秀其实同文姬一样柔弱,唯一能有力量,能不朽的就是她们的作品。

因此,个别女性诗人在文姬归汉一事中看到了她因才学被赎回,因为《胡節十八拍》传递了内心悲愤,令世人动容,这引起了她们作为文人的共鸣。所以她们笔下的文姬,成为了以文学改变命运的象征。一些闺秀诗人认为蔡文姬从匈奴回到中华,不仅仅是她个人之幸,更是华夏文化之幸。

蔡邕喜好藏书,多达数万卷,家藏四千多卷,可惜在汉末战乱中流失。而蔡文姬被赎回中原以后,凭借过人的记忆与才智,将百余篇原本已经散佚的文献全部记诵下来。所以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蔡文姬的才学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为保存中原文化做出了贡献。

三、总结

归结起来,女性诗人的文学创作必然受到主流文坛的影响,在能够真正创造出富有生命力之前,她们的诗歌话语难免会受到男性文人话语的影响,而在评价人物时,其价值观又为礼教所制约。确切地说,她们的道德底线、世界观、价值观也全都是礼教构成的。而蔡文姬尽管才华横溢,在一些女性诗人的眼中,她毕竟触及了道德的底线。

因此不少女性诗人接受了主流文坛所认可的文姬刻板形象,也接受了其中所包含的礼教价值观,蔡文姬在清代闺秀眼中才会毁誉参半。这正是奇女想象的"蒙昧”状态。然而在这混纯蒙昧的状态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些女性诗人的思想火花,尽管微弱,但是也是启蒙的表征。因此女性诗人要创作出不同以往的奇女形象,将会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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