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年初二才回家的。
除夕是一个人过的。
那天早上6点就醒了,刷了一会抖音,来来回回都是什么过年美好的,十分无趣。忽又觉得困意来袭,倒头便又睡去了。
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出现了好多有的没的人,后来她回来了,我很开心,冲上去抱住她,刚要开口,梦忽然就醒了。
没来由一阵内心空落落,眼前事物有些模糊。连忙起来洗了把脸,刷完牙,搞了卫生,方才去外面透透气。
街道上基本没人了,不过公交车依然开着,车上也有很多人,背着包,带着礼盒,从天河区往各个方向赶。
过去我一直以为广州过年是人去城空的,其实这么一看,还是发现挺热闹的。改革开放发展了这么多年,广州实在不缺外地人那点人气什么的。这点尤其是年初一我带着爸妈一起去逛北京路时深有体会。
若非要找几个成语来说的话,人山人海与摩肩接踵应该是最适配初一北京路的关键词了。
大佛寺是挤不进去的,女厕所的拥堵情况都赶得上春运高铁回家排长龙的盛况了,我买好奶茶回来,我妈与舅娘还堵在门口等了好久。
等她们出来时间过去了大半小时了,父亲也开始社恐起来,这么多人,早知道不来的好。
于是我便找出了日常应对话术,来都来了,跟着玩吧。父亲似乎很头大,但也只能无奈跟随徐步慢行了。
其实也没啥好玩的,毕竟自己在广州这些年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每次有朋友同学过来,说出去走走,最后选来选去又是这些个景点。
一开始也不打算去的,后来是朋友三番五次推荐,广州过年哪里最好玩,这才去了。
就当故地重游吧,不过对于母亲与舅娘来说就快乐了。毕竟她们可喜欢拍照了,一开始还要我来承担摄影师的功能,不过拍完两张照她们眉头就皱起来了,说我拍的太烂了。
我仔细确认过美颜补光等等问题,但两位妇女还是说我拍的太丑了。我表示不服,她们便掏出了平日里拍的照片,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因为她们是用抖音拍的。
我总算明白抖音为啥能成为全民软件了,我总算明白平日里看不到的抖音美女是怎么批量生产的了,它的美颜滤镜实在是强大到离谱了,我妈与舅娘五十多岁的人了,抖音一拍,完全由中老年妇女变成了年轻少女,她们还说这才是真实的自己,我是蒸乌鱼了。
看来在女人的世界里,爱美这个天性不分年龄。
以前我来北京路大概30分钟就逛完了,这次足足玩了一个下午。临了又去了附近的人民公园,她们二人又拍了足足四十分钟照片加视频,这才满意收工。
吃完饭七八点了,出去散步的路上,母亲与舅娘还沉浸在她们拍的美好抖音里,交流着其中的技巧,研究进阶之道。
我说我明天还要回去老家看看外公外婆,母亲这才回过神来。
她收敛笑容,焦虑愁容一下子爬上了脸,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琐碎的家事来,倏地长叹了一口气,“爸妈身体不好,也不能帮你什么了,你哥也不争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仰起头,良久才把喉头的炭吞了下去,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开口“大过年的,讲这些有的没的,没什么的,小事罢了。”
我让母亲走在前头,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当时脑子只想一件事,要是自己再多挣点钱就好了。
初二便回去了。
晚上7点左右到了老家,好在还有加贺这位好友来车站接我。晚上便去以前常去的烧烤摊喝上了。
加贺说一定要点一下家里的那个烤豆腐,外面基本吃不到的。我说我也馋这个好久了,尤其是当年我们学校门口那家老太婆做的,堪称极品。
加贺表示认同。
于是初二回家的第一顿便在烧烤摊度过了,烤豆腐味道确实地道,不过我却发现没那么好吃了。
不光是烤豆腐,曾经自己最爱的东安鸡,血鸭等特色菜,似乎也没那么好吃了。看来我也开始像原神钟离老爷子一样开始磨损了,曾经喜欢的人,喜欢的事,都被光阴长河冲刷到记忆彼岸,离我越来越远。
兴许是舟车劳顿吧。
初三便睡到自然醒才出门,加贺又叫着说找个寺庙拜拜,于是便去了我们这一个叫做沉香寺的地方。
地方有点偏,山路兜兜转转颠簸的很,不过依然很多人。
大家都说沉香寺挺灵的,加贺还特地买了一炷香。我也顺手买了,想着为家人求个平安健康吧。以前很少在这上面花钱的,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去年冲太岁,郭老狗说给我买个太岁符,还要个百八十,我婉拒了。毕竟,这张更适合他本命年的母亲。我自己顺手买了一张,不过也没感觉去年运势多好,风霜压我两三年,心中早已无怨言。
后来加贺说起才知道这里求子求姻缘也是很灵的。
他大抵是谈恋爱了。
一问确已在进行时了,我倒也替他高兴不少,毕竟加贺在这一块还是有点心急火燎了。
加贺常说,“怕外公外婆看不到他结婚的那一天了,所以想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
我自是明白的,但转念又补充了一句,“满足外公外婆的愿望固是重要的,但他们更希望的是你未来的婚姻幸福美满,所以....”
加贺摆了摆手,就怕时不我待了。
我忽又想起曾经安慰人的一句话,即便外公外婆不在了,他们也会化作天上的星星继续守护你的。
不过还是没说出来,毕竟,每个人看待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的。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的。
话最后还是化成了酒,喝完一觉醒来,一大早便回农村老家看外公外婆了。
回家的第一天就去了山里,外婆说我们年纪大了,家里的事很多也管不住了,现在只有你能当家了,这些寸土寸金的地方,你要记清楚。
我提着锄头跟着他们去山里了,老家很多人的山都卖掉了,几百块一亩,一卖就是30年。
村里就剩几户没有卖山的,其中一个便是我家了。山上添了许多新坟,以前村里一些爷爷奶奶辈的老人死了,也葬在了我家的山头上,有些岁月的坟已经是杂草丛生了。
这时候不由羡慕丁老爷的家乡了,他的山里有狐狸有雪豹,而我家的山里只有荒坟与杂草。
不过小时候还是有很多茶油树的。以前一年也能收个几百斤的茶籽,榨几十斤的茶油,炒菜超好吃。那会儿为了摘茶籽,雾蒙蒙的早晨就得上山了,露水还没干,穿个破外套进去,一会浑身都浸透了水。清晨的风一吹,凉飕飕的到处找太阳。
等到太阳出来,稍微暖和点,外公外婆已经摘了好几箩筐了。那会儿也没个正经路,山里人只能扁担挑着,两里远的乡间羊肠小路来来回回颠簸走,一天要挑个二十来趟,汗流浃背,肩膀红肿,累得像牲口。
小时候就悄悄许愿,茶树啊茶树,别再长这么多了,外公外婆为了这点油,背都压成弯弓了。
但愿望真正实现都到我上大学了。
现在山里的树也确实老了,它们的命运似乎跟村里的人口老龄化绑在了一条线上。老人们摘不动茶籽了,茶树也长不出什么果实了。大家岁月静好,最后互相拥抱,融为一体,化作尘土。
逛完我家的三亩茶山,一个小时就没了。外婆靠在一株大树旁,感慨道,“孩子啊,我们都老了,你爸妈身体也不好,你哥也是个没用的人,以后,辛苦你了。”
我笑了笑说,“没事,还好。”
我把头转向一旁,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树木都在围着我张牙舞爪,今日无风,亦无地震,但山晃得很。
我长舒了一口气,一片枯叶落在我肩膀,我随手掸去,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随后两天还想着好好休息一番的,结果外婆就病了。
那天是初六,外婆的侄女们非要过来看看她老人家,于是一大帮子携妻带子过来了,我与外公外婆们在家一道操办饭菜,忙里忙外,累得都没好好吃上一口。
结果晚上我就食物中毒了,晚饭没吃,直接吐了一地,睡觉的时候肚子一直在疼,差点在床上死亡翻滚。
外婆一开始还是好好的,到了后半夜才发生情况了,又呕又泻,肚子痛了好久。
第二天人能走路了,我才扶着她慢慢去了村医家里。
村医家里养了两条狗,外婆看狗迎过来围着我嗅,便拿起拐杖朝着狗敲过去,说小心狗咬你。
我说没事的,这条狗跟我们家养的小黄多像啊。
可惜,我们家养的小黄也死了。
要说这几年回家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带着小黄去山野间乱逛的日子。小黄算是我在老家最好的动物朋友了。每次刚回家,她大老远就摇着尾巴过来了,活蹦乱跳,像是一只狐狸。
其次便是我家的那只梅狸猫了。她时常与小黄扭打在一起,冬日共睡一窝。白天没事就喜欢躺在门前空地上晒太阳,舔着她的小爪梳着头发。
我便上前逗逗她,顺便问问她会不会发出你干嘛的amagi。
可惜梅狸猫也死了。它是跟着小黄一起走的。
外公说小黄是被蜜蜂蛰了一口,随后便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梅狸猫在小黄死后,也不吃不喝闷闷不乐,跟着殉情了。
她俩做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了。
可没了小黄与梅狸猫在家,外公外婆的乐趣又少了几分。
外婆吊水的时候,村医家里的黄狗围着我们转了转,外婆也想起小黄了。她那时也是这般活泼热情吧。
我闲着无聊,便吹口哨逗着村医家的黄狗,黄狗闻声便摇着尾巴过来了,并无敌意,我便随手将纸巾卷了一团扔了过去,黄狗很快便用嘴接住,欢快出去了。
还是狗好玩啊。
不过还没来得及跟黄狗套套近乎,外婆的吊针就走针了,手鼓胀起一个大包,看起来就很痛。
我连忙叫上赤脚医生过来,又换了一只手,好在这次扎进去了。外婆常说年纪大了,血管都不好找了,有次去打针被扎了好几回,手都被扎的鲜血淋漓了,疼得直哆嗦。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想这些年,我们不在家的日子,他们两个老人家看病吃药一定很辛苦吧。
不单辛苦,其实心也苦,毕竟孤独啊。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时候感冒发烧了,轻一点的就刮痧治疗,外婆端一碗水,在我后脑勺脖子上一阵提拉,火辣辣的痛,不过第二天人就舒服了。严重点后背也要刮的,用个银戒指沾点水从好几处刮下,当时细皮嫩肉的我,痛的当场就跳开了。
外婆说刮痧好的快,也能省钱。我说太痛了,宁愿去打屁股针。外婆说那没办法了,你自己去看吧。
后来在家严重点感冒的,我都是去赤脚医生家打屁股针的。一个人,拿着我削的贴身木剑,去赤脚医生家量个体温,随后便是打针了。
有时候严重打吊瓶也是一个人去的,那时候也就小学的样子,一边打着针一边埋怨着,爸妈为什么不在身边啊。
后来就习惯了,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吧,很多事自己能解决的都是自己解决了,不到逼不得已时,万事不求人了。
可站在岁月长河里的那个小小的我,当时也多想有个依靠啊。但那个年代里,大多数留守儿童拿到的都是同样的农村生活本,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是啊,对于外公外婆老一辈来说,这点苦他们早就麻木了,旧时代的思想钢印早就烙在了骨子里,怎么洗也洗不去了。
但至少外婆还有女儿们,还有我,还有外公。
外公这些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照顾外婆的,外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洗衣做饭等等家务活都是外公一人承包了,直到忙完收了工,才能出去村口聚集地打个牌放松一下。
回家是打了好几天牌的,外公今年的手气不错,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在打牌经验上,依旧是精明老道的很,我自然有送的成分在,但大多数情况下,外公是凭实力赢钱的。
这几天他开心的像个孩子。
基本上吃完饭,他便要叫着打牌了。坐在桌子旁,手一拍,抖擞精神, 两眼焕发光彩,比我以前打王者上分还要兴奋。
他也一定是熬了很久吧。
毕竟我们不在家的日子,他平日里去外面也没怎么打了,外婆怕他打不过村里那帮年轻的把钱白送人了,所以只要外公出去打牌,她都会盯梢一下,稍微输点钱不对劲,两人就要吵架了,外公让着她,便也不怎么打牌了。
在家打了几天后,我也准备收拾行囊离开了。外公外婆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土特产,什么烟熏腊肉、腊鸭、红薯干、萝卜干等等,只要家里有的,只要能带上路的,他们恨不得全部都打包带走。
我说一个人带这么多也吃不完,放久了变味也浪费了。
外公外婆说多拿点啊,难得回来,家里很多东西外面买都买不到的。
其实很多东西是买得到的,但外公外婆在这些东西里倾注的心意情感,这个才是买不到的。
我象征性拿了些许,便回去县城了。
晚上与加贺一道吃了顿烧烤。换了个叫芦洪市烧烤档的地儿,点了烤豆腐,味道不在线,至于生蚝茄子什么的,比外面的还要差劲不少,导致剩了很多没吃完。
加贺临了又去买了包和成天下,我好奇问道,以前从来没见你有这口好的,怎么现在吃上槟榔了。
加贺说外面买不到这个,在家买个试试吧。
于是吃完槟榔,开车兜了一圈,便是有空再聚的临别语了。
加贺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还给我推荐了个吃卤粉的地方,我说最近家里的粉试了好几个了,确实没有过去那般好吃了。要是我们学校门口的烤豆腐味道也不在线了,那以后就不回老家了。
于是下午便去学校门口的老字号了。一开始准备上午去的,没成想外公等村里人全部都来县城了,说是告状,情况是村委书记联合其它几个村干部,合伙把村里的公山卖了,贪污了一笔巨额赃款。村里的人上网忽然发现了,于是集体抱团说要讨个说法。
我连忙赶去,村里一帮人聚集在了我们区政府门口,或叫或喊,或骂或喷,可半天没有个接待人出来处理一下。
年轻一点的面红耳赤在谈着他们的道理,说要讨回属于各自应得的钱财;老一点的则蹲在了门口,像一只看家老狗,神情凝重,目光呆滞,应该是没弄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的,他们只是被拉过来当枪使的。
我去问了问情况,才知道当时是村里集体同意把公山承包出去的,不过价格便宜,全村只补了5万就打发了。
后来奸商又把承包下来的山卖了出去,赚了快百万的钱财,给村干部们分了几十万的油水。
没成想这笔账暴露出来了,现在村里一大帮子开始闹着这笔钱去哪了,谁贪的钱,谁吐出来。他们要的是把赃款分配到各自手里,好像到最后,闹来闹去变成了分赃不均的问题了。
我想他们这样去闹也很难有结果了,就像一帮乌合之众只顾着那点钱的利益,但他们没有想过的是,处理贪污腐败人的问题。我只感觉一股莫名的悲凉,我更担心,村干部通过一些私了的手段封了一些人的口,到最后照样是一大帮子人吃了哑巴亏还被当枪使。
但我人微言轻,也解决不了什么。而且大家各执一词,也没办法判断出谁的道理是一个对的道理,希望正义早点降在咱们的乡村里吧。
村民来县城闹完之后又回去了,说要去村干部家讨说法,我送回外公,只觉一阵头大,便躺床休息了。
下午稍稍来了精神,这才去学校周边逛了逛,吃了吃我心心念的校门口烤豆腐。好在,学校门口这家的味道还在线啊,这才感觉回家还能找到一些美好。
随后就去我初高中白嫖看书的书城去了。里面的布局没怎么大变,不过书籍倒是换了不少。以前武侠栏摆满的金庸古龙,现在找不到几本了,能看到的是雪中悍刀行,还有诡秘之主(这分类我看管理员是没看过书的人)。
以前能看到的诛仙,佣兵天下现在也没了,网络文学肉眼可见的唐家三少,天蚕土豆,我吃西红柿三巨头。尤其是唐三的书太多了,这样真的好吗?
我目光转向悬疑栏,奇葩的来了,悬疑栏摆满了大刘的作品,三体,球状闪电,流浪地球。
照这分类来看,我觉得斗罗大陆应该摆在言情栏目里,毕竟恋爱大陆嘛。
看来小城市的文化也滞后了,不知道我的作品印成实体书放在我们的老家书店里,能卖出多少本。
其实以前也幻想过的,假如自己写书成名了,哪天回到小县城书店里翻翻自己的作品,遇到一个小读者,笑着跟他装逼说,这作者本人我认识,他会怎样的表情看我呢?
有些事想想就好啦。
逛完书城,我便顺道去买特产了。也就我们这里的特色菜,东安鸡与炒血鸭。
味道嘛,其实也就那回事了,可能我也老了,对曾经念叨的美食现在也觉得稀松平常了。不过还是带点回去意思一下吧,万一朋友喜欢呢?
可也没啥朋友了。
也曾想着,回去浪浪山那小小的出租房,有一盏灯为你而亮。可终究独行暗巷,一身风尘。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向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