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是我对他喊得最多的称呼。
这样,才更显得我足够卑微。
不出意外的话,我还能活半年。
不出意外的话,我活不过半年。
我和他的爱情故事,就这样,以我的草草收队结束了。
01
“孩子,你来得真不凑巧。”我抚摸着小腹喃喃自语道。
医生宣布我仅剩半年光景时,又宣布了这个孩子悄然而至。
可惜,我不够时间了,等不到他降临人世。
我独自驱车,漫无目的在这个不太大的城市里开着。
孩子,这是你素未谋面的母亲生活了20多年的地方。
最后,我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人民医院。
“人流,不要无痛。”我平静地和医生诉说我的请求。
“为何不留下他?”医生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表情。
“没时间生了。”我继续保持平静。
医生看了看电脑上的就诊记录,表情有些愕然,然后变成了愧疚。
他拍拍我肩膀:“要不选无痛吧?”
“不了。”其实,我很怕痛,但我却想记住,我怕我死了,会把他忘了。
交了费,我拿着单子刚想上楼。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碰到王朝阳和莫薇。
他搀扶着她,眼神充满了担忧。
这种关切的眼神,他只有在看莫薇时才会出现吧?
而我未曾享受过。
莫薇的头紧紧地靠在王朝阳肩上,享受着他的宠溺。
缴费大厅里,人来人往。
熙攘的人群中,我和王朝阳的眼神交汇了片刻。
然后,我转身进了电梯,直达6楼妇产科。
我坐在手术室门口静静地等候着,手机新消息的提示音不停地响着。
管他是谁呢,不看,不回。
护士再三和我确认我没有选择无痛,还告诉我无痛不用加太多钱。
似乎她在担心我是为了省钱。
“谢谢你。”这一句谢,是谢谢她作为陌生人对我的关心。
自从爸爸离世后,不知道多久未能体会过被关心的滋味。
久到我差点忘了还有“关心”这词。
手术很快,只进行了十多分钟。
孩子就这样先走一步了,不过不用等太久,妈妈就会来寻你。
02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晚。
我实在虚弱无力,索性把车扔在医院停车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我:“去哪?”
我说:“开着吧,我也不知道去哪,车费我照付。”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我不是疯子。
他下意识地将车里的音乐切换成欢快的节奏。
“姑娘,是本地人?”司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叔叔,和我父亲一样的年纪。
我眼眶湿润了,哽咽地“嗯”了一声。
“叔叔,去鲁班路那巷子吧,我请你吃猪脚面可好?”
司机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到了面摊前,他想把计费器取消,我笑笑说:“让它继续跳吧,没事。”
就这样,我和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叔叔,像父女一样吃着久违的猪脚面。
后来我让他把我送到附近一家酒店,
临走时,他关切地说:“姑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陌生人。
我慵懒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无力地掏出手机,全是王朝阳发来的信息和未接电话。
“打算几点回家?”
“还不回来?”
“要是不想过,那你就直说。”
我懒洋洋地看了几条,脑海里浮现出他对我咆哮的表情。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早已习惯了。
我和王朝阳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他心心念念的莫薇考研出了国,而我只是恰巧路过他的人生罢了。
他需要一个能为王家充门面的漂亮老婆,我没有考虑的余地,便答应了。
因为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本事赚到的钱,去给父亲换肾。
算了,还是给他回一条信息吧。
就看在王家曾经为我父亲延续了半年寿命的份上。
“王总:抱歉,我生病了,请假几天,病好即回。”
王总是我在这三年里对他最多的称谓。
只有这样,才能更加显示我的卑微,以及对他的尊重。
发完信息,心情瞬间畅快了许多。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沉沉地睡了过去。
03
第二天在酒店醒来,我习惯性拿起手机,王朝阳没再发过消息给我。
这让我有点意外,不太符合他一贯作风。
我让前台送了份早餐上来,边吃边刷着新闻。
一则关于企业家的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
照片中的男人正是王朝阳,他笑容满面。。
我不禁冷笑,他总这般灿烂,而我的世界却是一片灰暗。
我决定出去走走,或许新鲜的空气能让我感觉好一些。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欣欣向荣。
似乎每一个路人都在告诉我,他们都很幸福。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李婷婷,王朝阳的秘书,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其实我不太讨厌她,虽然做作,但却一直努力向阳而生。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旁,我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
但李婷婷似乎已经看到了我,她向我走来,嘴角上扬的幅度十分明显。
“杜白苏,哦不对,王太太,真巧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我尽量保持冷静,淡淡地说:“是啊,真巧。”
李婷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是不是被王总甩了?”
李婷婷尖锐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让我感到浑身不适。
“谢谢你关心。”我冷冷地说。
李婷婷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冷厉起来:“杜白苏,你知道王总为什么讨厌你吗?就是因为你这种假清高。”
李婷婷是个很难缠的人,而且她一直很喜欢王朝阳。
也许在她看来,莫薇出国后,王太太之位非他莫属,所以她恨极了我。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与她斗了,我只想最后的日子可以轻松一些。
“随你吧。”我淡淡地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李婷婷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杜白苏,莫薇已经回来了,你等着王总休了你吧。”
我突然很同情她,拉着她的手,安慰的口吻对她说:“你只是想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将来你会如愿的,再见,李婷婷。”
她不解地看着我,没看到我发疯抓狂,她显得十分失望。
我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尖锐的怒骂声:“你少得意!你就是王家9块钱取回来的廉价货!”
廉价就廉价吧,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钱才嫁给王朝阳。
告别了李婷婷,我不知不觉的回到了这个充满年代感的单位大院。
我抚摸着这里每一棵大树,在我记忆中它们都还是小树苗。
胖乎乎的赵婶笑眯眯朝我走来:“白苏,回来了?”
我记得,小时候她是大院里最美的女人。
我站在楼梯口,远远就听到了楼上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吵架的声音。
那就是我的娘家,自从父亲走后,日复一日的鸡零狗碎。
我推开门,妈妈见到我突然回来,愣了一下,然后把我拉进房间。
我知道,接下来妈妈就开始控诉我弟媳如何刻薄。
说着说着,妈妈就会对着墙壁上的黑白照发呆。
接着她会从“要是你爸爸在……”开始回忆起爸爸。
最后我们母女俩抱头痛哭来结束这场对话。
我只能不停给他们钱,去改善他们的生活。
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
临走时,我递给妈妈一张卡,那是我大部分积蓄。
我只希望,在我走后,这些钱足够给她傍身。
而他们,没人发觉我有任何不妥,不过我也早已习惯。
准备走到单位大门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哟,这不是嫂子嘛?又从我哥这里拿钱回来接济你娘家?”说话的人是王朝海,王朝阳的弟弟。
“朝海,走吧。”副驾位的男人冷淡地说着,始终不看我一眼。
他是林宇,我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和我青梅竹马长大的男人。
当年,我为了钱嫁给王朝阳,成为了王朝海见一次骂一次的拜金女。
这只是他们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是,林宇的母亲曾声泪俱下地央求我远离他儿子。
因为我家有一个病秧子的爹,她怕会拖累她家一辈子。
罢了,就这样吧。
有时候,不知真相反倒是一种运气。
我转头目送他们的车离去的背影,再见了林宇。
04
“怎么?忘不掉?”我背后传来王朝阳阴沉的声音。
“彼此彼此。”他又有什么资格我说呢?
“走,跟我回家。”他命令式地和我说。
本来还想躲在酒店里轻松几天,但我知道他的个性,便没再说什么。
他突然抱起我,把我放在副驾位,系上安全带。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十分霸道。
我侧过头呆呆地看着他,这个角度看去,他长得真好看。
突然,仪表台上一支不属于我的口红,打破了我片刻的陶醉。
他顺着我的眼神寻去,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却又吞了下去。
“王总,谢谢你亲自来接我。”我故意将王总二字说得十分客气。
“白苏,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他语气开始烦躁起来。
我冷笑:“那王总希望我如何表现呢?”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在我刚嫁给王朝阳时,我们也曾经相敬如宾过。
虽然是为了钱,但是一辈子路太长,如果没有感情等于煎熬。
我也曾经努力去做一个温婉的好妻子。
然而,莫薇一个电话,他不顾一切地便飞往美国。
那一刻,我便知道,在这场婚姻里,我注定是输家。
从此,我便开始唤他王总,来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
我们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家。
进家门的那一刻,汤圆便疯狂地摇着大尾巴,向我扑来。
它不停地在我身上到处乱闻,眼中充满了关切。
在这世界上,唯一会牵挂我的应该只有它了。
夜里,我在阳台泡了一壶茶,汤圆心满意足地在我脚边睡着了。
汤圆,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一条金毛犬。
那时候,它还那么小,那么无助。
它躲在垃圾堆旁边,淋着雨,瑟瑟发抖。
一转眼,它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自从有了汤圆,我的日子不再那么孤寂。
即使再难过,每次看着汤圆全力以赴向我奔来的样子,心中的阴霾都会烟消云散。
突然,一条毯子披在我身上。
这样的感觉太怪了,王朝阳怎么会做那么恶心的事?
我转头过去疑惑地盯着他。
“你去医院做什么?”他语气还是那么冰冷。
我明白了,原来他是怀疑我跟踪他和莫薇。
“凑巧路过,没打算看到你们。”我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看他。
“你怎么总是这样认为我?你听不懂我的问题吗?”他又一次被我气坏了。
“王总,我就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我倔强地保持着平静。
他突然疯了似的把我拖回房间,留下汤圆在阳台嘤嘤喊个不停。
他把我死死按在床上,疯狂地啃噬着我,从唇到耳根,到肩膀。
我多想回应他,我多想感受他的温度。
一想到莫薇,我心中一阵颤抖。
我不敢去有任何回应,索性像具尸体任由他摆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很沮丧地扑在我肩膀上,一言不发。
“朝阳,我们离婚吧。”我不想继续和他斗下去了,斗了三年,我真的累了。
而且,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想得美,继续耗吧,直到你死的那一天。”他突然站起来,怒视着我。
“也行。”既然他希望这样,那就让他如愿吧,反正也没多久了。
05
第二天下午,王朝海和他母亲张瑛突然到访。
自从我嫁给王朝阳,他母亲就没怎么正脸瞧过我,更别说主动来看望我。
“妈,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毕竟我靠王家养着,表面上的恭敬顺从还是得有的。
“不必了,今天我来是想问你打胎的事。”张瑛的脸已经气成了铁青色。
“嫂子,莫薇姐说在医院看到你了。”王朝海和莫薇是同学,他俩有联系也不奇怪。
“你别怪薇薇多嘴,她在医院看到你,以为你生病了,结果看到你去了人流手术室。”张瑛提起莫薇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是的,我打掉了。”既然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可是你和朝阳的第一个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做主打掉?”张瑛听到我回答得如此理直气壮,更是生气。
“打就打了,反正你们王家也不稀罕我这儿媳妇。”一想到王家素来对我刻薄,命不久矣的我,没什么好忌讳了。
“我要朝阳休了你这泼妇!娶薇薇进门。”张瑛被我气得不行。
“求之不得!”我白了她一眼。
“你就那么巴不得离开我吗?”一声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王朝阳。
“对!王总!”我故意把王总二字说得非常大声。
他顿时双眼充血,死死地把我按在墙上,一副要将我活刮的气势。
张瑛和王朝海在边上喋喋不休地骂我。
我开始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觉得头晕目眩。
听不到声音后,我只看见他们的嘴巴不停地张合着,就像鱼池里那些贪婪的锦鲤。
而王朝阳像一头暴走的大猩猩。
这一刻,我觉得他们的表情很滑稽,很好笑。
我推开王朝阳,站起来,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一笑惹得他们更加气急败坏。
张瑛张嘴,像在不停骂我,伸手朝我打来,我被她重重地推倒在地。
汤圆似乎感觉到我遇到了危险,突然从楼上冲了下来,对着张瑛扑了过去。
王朝海看着母亲被汤圆扑在地上,立即转身跑去厨房,抽出一把菜刀对着汤圆一顿乱砍。
汤圆被王朝海砍伤后,身上血淋淋的。
它惊慌失措地向门外冲去,我不顾一切地在后面追着汤圆。
它惊恐地穿行在车辆之间乱串,那个无助的表情,像极了我初遇它的样子。
“汤圆……汤圆……回来!”我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它的名字。
然而我的声音却被城市的喧哗覆盖掉了。
汤圆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呼唤,它站在马路中央,四处张望寻找我的影子。
我们四目交汇,我蹲下身子,伸开双臂等待它一如往常朝我奔赴而来。
汤圆裂开嘴,朝我微笑,后肢支撑地面,前肢跃起,我含泪微笑着。
就在那一刹那,一辆车呼啸而过。
时间仿佛凝固,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
我绝望地捂着双耳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跪在地上,轻轻地抚摸着汤圆。
它不停的抽搐着,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我一眼。
路上许多人都在围观着我,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我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我嘴巴里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好不停地向围观的人磕头,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帮帮我,帮帮我的汤圆。
而他们脸上都露出鄙夷和嫌弃的表情。
我懂了,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疯子,为一条狗磕头的疯子。
我抱起没有了气息的汤圆,一步一步朝家里走去。
王朝海和张瑛看到我这般模样回来,面面相觑。
“嫂子,我不知道会这样……”王朝海略带愧疚地对我说。
“她自己不栓好狗,怪谁?”张瑛拦着,不让他向我道歉。
我想让他们离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是张嘴还是变成了啊啊啊。
短暂的失聪恢复了,但我却再也无法张嘴说话。
于是我只好向他们作出手势,希望他们离去。
这样也好,孩子走了,汤圆走了,我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了牵挂。
不用等太久,我便会与他们团聚。
在那头有爸爸,有孩子,有汤圆。
可我突然不想再等了,我抱起汤圆,一步步走上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