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33
《老漳州记忆》43
(写于2023年7月)
早期,漳州人把电影叫“影戏”,“戏棚顶”(舞台上)真人演的叫“人戏”。改革开放以前最热的娱乐享受,就是看电影。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少数人家才有收音机,有线广播也是后来的事。戏台上的“人戏”,节奏慢,咿咿啊啊地哼了老半天,小孩子不喜欢,不如电影逼真刺激好看。
漳州虽是小城,但很早就引进照相、电灯、电影等洋玩意儿,最早的电影院就是位于太古桥、具有百年历史的大众电影院,它的前身光明戏院,据说上世纪20年代就有。1932年红军攻克漳州,就组织来这里看电影,见识了才问世不久的现代光影科技。刚开始是无声电影,父辈常回忆起当年看无声电影有趣的情节,解说员根据影片剧情,用本地话现场对白,当片中人物叫“阿爸“时,全场会齐声喊”喂“。花钱看电影,还能讨个便宜当乐趣。
大众电影院专门放映电影,舞台偏小,印象从没有“搬“(演)过人戏。放电影要求剧场全黑,日场就必须把大窗帘遮得严严实实,迟到进场黑暗中找不着座位时,会有工作人员打手电指路。座位号单双号分两边,木椅座可以翻上,方便进出。椅背上刻有几排几号,让观众对号入座,这是我最早认识的的坐标概念。木椅刻字由刻印社工人承揽,我记得母亲曾来这干过一阵子。二楼雅座,还有弯形的月台。电影院的通风系统很特别,头顶上的天花板前后有两个高耸的锥形大洞,能通风对流,光线又透不进来。天花板上吊着几根长杆的电风扇,楼上过道还有壁挂风扇。
百年大众电影院面目全非
放映前要先对焦,强烈的白光束直射银幕白布,时常会有靠近放映孔的调皮小孩用手挡住光柱,表演手影。银幕下方有块小玻璃,在玻璃上写字当幻灯,用来通知事项或叫人。三年级时我不慎摔倒受伤,做动脉缝合手术时需要输血,就利用这个方式召唤正在看电影的四姐赶到医院。
电影票热卖,往往要在小窗口前排长队或人沓人挤着买。记得那时电影票要1角5分,孩子票8分,比成人票短一截。电影院入口竖把尺子把关,小孩子总是因身高和验票员分厘计较。身高超过的,必须补票。电影票有各种颜色,对应不同场次,上面印有座号,背面用活动数码印章加盖时间。身高刚超过时,既庆幸长高了,又图省钱坚持买儿童票,过不了关时,事先准备好颜色一样的旧票根,冒充已补票混进场。有时大人不给钱看电影,就只能在电影散场提前开门时溜进去看一会儿片尾过把瘾。
大众电影院对面是个小广场,边上是法院和公安局交通队,车管所也设在这,专门管自行车,当年机动车不属交警管,是监理所的职能。市民买了新自行车犹如买汽车,都要来这打上钢印号码和领车牌执照。更早前这里是个池塘,有条叫后河仔的小巷通延安路,“六九”大水后,拆掉沿街倒塌的民房,填上土方,才有电影院前面的这片停车场。大人带去看电影后往往还有福利,就是到太古桥广发牛肉店吃碗牛肉丸。
人民剧场1956年建成,早先叫人民会场,应该是第二家放映电影的剧场。1958年实验小学从瑞京路搬到民主路新址,北面紧挨胜利路,只有围墙没有门。路对面就是人民会场,不时有慰问福建前线部队的演出,还经常放映电影。我们男孩子调皮,常去人民会场蹭戏、蹭电影,但要冒险翻过两道围墙,就是学校的北墙和人民会场的围墙。有幸曾看过空政文工团的精彩演出,看过的电影更多,印象最深的是《柳堡的故事》。后来延安北路又建了建筑工人俱乐部。这时,除了大众电影院和人民会场,还有侨乡剧场、工人俱乐部、建筑工人俱乐部演戏也放电影。此外北京路少司徒曾有个教工俱乐部,也演过电影,现这座旧建筑物仍保留在电大校园内。1966年破四旧,接官亭礼拜堂被改为东风电影院,直到文革过后才归还教会。
建于1956年的人民会场
侨芗剧场
接官亭礼拜堂被改为东风电影院
小孩子更忘不掉的是露天电影。军分区原来在南昌路,就是现在的芗城区政府。其实这是明代的探花府古迹,清代被海澄公占为公爷府,门前的街道因此叫公爷街。军分区经常放电影,大门随便可进,一有电影,班上的“北仔囝”同学就会提前通风报信,我们就早早带凳子去,来迟了,前面的位置没了,就坐到银幕后面,虽然画面左右相反,并不影响兴致。建人民新村之前,那里也是部队营区,小孩子把那叫司令部,而军分区则叫政治部,这里是天宝天公庙的原址。我也曾在“司令部”操场看过电影。节庆时,马道底体育场和中山公园操场也会公映露天电影。之后周边又增加了几个部队驻地,都有露天电影可看。
电影是神奇的光影科技,小孩子都很好奇,不理解银幕上画面为什么会动。二哥读小学六年级时在自然老师指导下用木板钉了个土电影机,装了一条纸带,上面一格一格画上奔马的不同形态,当转动木轮带动纸带走动时,从小视窗看,就能感觉骏马奔跑的景象,让我好佩服二哥的妙手,也多少理解了电影的“视觉暂留原理”,让静止的画面变成连贯的动作。后来看书才知道,电影每秒要放映24帧画面,每帧重放一次,所以我们看到的是运动的影像而不是一个个静止的画面。
小时候对电影里外国人讲中国话,同样感到很奇怪。译制演员对着口型说带洋味的中国话,惟妙惟肖,让中国观众也能感受进口影片的艺术魅力。那时较多的外国影片是苏联电影,中苏翻脸后,就剩下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也有朝鲜电影,《卖花姑娘》轰动一时,也骗取了不少善良观众的眼泪,但我总觉得朝鲜片也是国产片。
电影胶片很贵重,发行的电影拷贝不多,各地要轮流错时放映。当新影片到一个城市后,一般是几家影院同时放映,但要错开时间。由跑片员负责取送电影胶片,胶片用金属盒装着,一部电影有10本左右的拷贝,每盘能放映10分钟。跑片员不能误事,在市区各影院间骑自行车飞梭穿行,够辛苦的。电影放映过程中,为了不出现停机换片,35mm放映机采取双机交替放映,每10分钟就要换机一次,才能保证电影连续放映。
看过的电影不少都忘了,但电影中的女特务和打入敌营的女地下党,总是不忘。大约在1965年的文革前夕,电影《早春二月》遭公开批判,学校按上面要求安排同学们去观看,回来要组织批判,是左联烈士生前写的小说,怎么也成了毒草,孙道临谢芳主演,谢铁骊导演,画面很美,缺少战火,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文革中学校还组织观看毒草《武训传》,片中武训克服重困难“兴义学”,赵丹把武训演活了,批判矛头明显对准党内头号走资派。后来,几乎所有国产电影都成了毒草被禁,剩下《地道战》《地雷战》,和八个样板戏的电视片和舞台艺术片,整个文革期间就拍了《青松岭》、《决裂》、《闪闪的红星》、《海霞》和《创业》等几部影片,先后又被批判。
上山下乡期间难得有电影队来放电影,当时农村出现8毫米放映机,轻便,但银幕清晰度很差,加上只是样板戏的电影,知青都不爱去看,听说有的大队放映《列宁在1918》,当出现《天鹅湖》芭蕾舞片段,还要遮挡镜头,不让贫下中农受视觉污染。
粉碎四人帮以后,几乎所有文革前的国产进口电影都被解禁,大家纷纷涌进电影院看电影,这是电影的第二个春天,毒草或香花,不知是谁说话算数。
电影院满足不了需求,就将中山公园操场围起来,砌上石条当座位,也卖票演电影。之后引进了日本电影《追捕》、《望乡》更是引起轰动,尤其追捕,第一次见识进口大片的艺术水平,片中情节对白大家朗朗上口。
离开农村后我来陆家地煤矿当矿工,这是漳州在龙岩建的煤矿,职工家属两三千人,矿区俨然是个小社会,小卖部,灯光球场,图书馆,还有一台16毫米电影放映机,经常在灯光球场放映电影。由于是单机放映,一本拷贝放完要快速换片。如果是35毫米放映机,可两台轮流,看电影就不会间断。矿区附近还有几家大型工矿企业,都配备有电影机,所以每周有好几天都有电影看,当时文革后复映片不少,文化生活丰富多彩。要看新片尤其是引进的进口大片,就要连夜步行五六公里到龙岩县城看。
老古董:16毫米电影放映机
后来电影不断进步,从黑白电影发展为彩色电影,又出现宽银幕电影和立体电影,直至360度全景电影,数字技术替代电影胶片。虽然越来越新奇,但兴趣反而不如当初。最后一次看电影,是单位组织看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这是高科技镜头与生死的心灵撞击故事情节完美结合的电影,不愧奥斯卡奖。记得文革前曾看过《冰海沉船》,故事相同。以后影碟片泛滥,家庭影院几乎家家都有,再一本正经地端坐影院,对老年人已经没有吸引力。回顾一生看电影的经历,估计只有过来者才会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