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14日,沈阳市刑警支队大院挤满了人。
他们或怀抱鲜花,或高举着横幅标语,有些人手里还拿着红色锦旗,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盯着支队大院外的马路。
下午时分,三辆警车行驶到了刑警支队大院门口,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等车停稳,人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车门打开,两名刑警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子下了车。顿时,人们脸上的表情由喜悦转为愤慨,纷纷控诉男人犯下的罪行,各种责骂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刘涌,你不得好死!”的呼喊。
好好的一场欢迎会,变成了刘涌的群众批评大会。曾经,这些人深受刘涌迫害,如今,刘涌被缉拿归案,他们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兴奋?
那么,刘涌到底做了什么恶,才落得个千夫所指,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这场缉拿背后,警方又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刘涌的恶行,最早可追溯到1989年。这一年,刘涌因拈酸吃醋,伙同有前科的宋健飞等人,将一位叫宁勇的演员打了一顿,致其脾脏破裂被摘除。
因案件性质恶劣,刘涌很快就被抓进了派出所,这可把他的父母急坏了。他们一个在法院工作,一个是公务员,在当地颇有人脉。经过刘父刘母的打点之后,本该判刑的刘涌被放了出来,毫发未损。
从这时候起,刘涌就见识到了手中有权的好处。仗着自己优越的家世,刘涌放开了手脚,更加肆无忌惮。他收拢了一批小弟,到处惹是生非,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1992年10月,刘涌带着手下寻仇,正要行凶之时,被圆路派出所干警刘宝贵制止。
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刘涌对这个当众下他面子的人记恨不已,当场就举起猎枪,朝刘宝贵开了两枪,将其打成重伤。
发泄过后,刘涌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在家人的安排下,他带着新婚妻子申立姝和弟弟刘军,逃到了广州一个朋友家里,打算避避风头。
这个朋友本是好心,奈何引狼入室,因为刘涌住在他家期间,和他的妻子刘晓津勾搭上了,两人发生了一段婚外情。
这段隐秘的爱恋持续了两年。1994年,刘涌被抓回沈阳,收容审查。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斑斑劣迹,选择和他离婚。
为了将刘涌救出来,他的父母用金钱和人脉给他找了一座大靠山:和平区劳动局党总支书记高明贤。
刘涌在看守所的那段时间里,高明贤曾亲自去看望过他。刘涌的羁押期限满了之后,为了“感谢”高明贤,他每年春节都会携“厚礼”登门,持续了整整四年,行贿金额多达11万,刘涌甚至还认了高明贤为“干妈”。
有了高明贤的撑腰,刘涌不仅没有改邪归正,反而更加胆大妄为,嚣张到取保候审期间都不消停,在沈阳各地搅风搅雨。
1995年,刘涌通过高明贤结识了和平区劳动局局长凌德秀,从她手中拿到了太原街中华商场的经营权。同年9月,刘涌又看上了双兴购物中心里的一间门面,打算在这里开一家超市。
他指使手下的混混们,将购物中心的经理吴某殴打了一顿,并对其家人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殴打、骚扰、恐吓,强迫他低价“转租”门面。
吴某不堪其扰,又求助无门,最终只能咽下这份屈辱,将购物中心低价转给了刘涌。事后,刘涌还痛快地赏了吴某五万元的“辛苦费”。
得到门面后,刘涌的百佳超市红红火火地开起来了,收益颇丰。有钱有权的刘涌春风得意,刘晓津也在此时来到了沈阳。
恢复单身的她不介意刘涌是“戴罪之身”,两人再次走到了一起。
在刘晓津的协助下,刘涌创立了嘉阳集团。这是一个集商贸、服装、餐饮、娱乐、房地产等行业于一体的庞然大物。一开始,它运转得较为缓慢,但随着刘涌人脉网的铺开,它越做越大,为刘涌带去了上亿元的利润。
1997年,在高明贤和凌德秀的暗中运作下,刘涌解除了取保候审,就连案底都被消得干干净净。同年,“清清白白”的刘涌和刘晓津结为夫妻,刘涌的商业版图在此时迅速扩张。
发展商业带来的利润非常可观。刘涌拿着赚来的钱,在沈阳铺开了他的势力网。他聚集了一大批社会小混混,并在弟弟刘军的牵头下,将和平公安分局的一批警察吸纳到了他的黑社会团体中。
除此之外,刘涌还购置了大量枪支、匕首、砍刀等武器,组建了一支五十人的打手团队,专门用来强取豪夺,打压竞争对手。
1997年4月,刘涌殴打了一名男子,并用刀将其刺伤;1997年8月,刘涌带领手下将沈阳盛京饭店经理翁玉珠打成重伤;1997年6月,刘涌为了拿到“黄山”和“云雾山”香烟的专卖权,前后三次指使程健、吴静明、刘凯峰、宋健飞等人砸烂售卖“黄山”香烟的铺子,并殴打售烟商户,致三人重伤,另有一人被踢折了三根肋骨,肋骨刺破心脏当场死亡。
据证人回忆,刘涌团伙成员在杀了人后不仅不害怕,还嚣张地威胁围观群众:我看今后谁还敢卖黄山和云雾山香烟。
见识到了刘涌的残忍手段后,烟草销售商纷纷改行,这让刘涌在烟草批发业务上大赚了一笔。短短几年时间,刘涌就通过非法经营香烟获利超千万元。
1998年,丧心病狂的刘涌再次朝公职人员下手。因百佳超市里的酒类和化妆品标识不符合相关规定,三名技术监督人员便将其登记封存,这个举动引来了刘涌的疯狂报复。
执法人员离开后,刘涌递给吴静明一个眼神,吴静明就命令手下带着弹簧刀将三名执法人员堵在了太原街北口。
在过往行人震惊惊恐的目光下,一名执法人员被捅了三刀,倒地不起,其余两人也被刺成重伤,繁荣的太原街北口一地血腥。
这件事就上了报纸,震惊了整个沈阳。但让人费解的是,这么大的一件案子居然被轻飘飘地压了下去,公安分局别说抓捕罪犯了,就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早在1997年3月,刘涌就给原沈阳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刘实送了三万美元,并认他为“干爹”,随后又贿赂了原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焦玫瑰。
以黑护商,以商养政,以政护黑,正是这条完美的闭环,才让刘涌在沈阳肆意横行,毫无顾忌。就如同他说的:“在沈阳,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可见其只手遮天,几乎和“土皇帝”无异。
这段时期的刘涌有多嚣张呢?他甚至可以用十万块钱,从高明贤和凌德秀的手上,买到一个沈阳市人大代表的身份。
这个身份再次给了刘涌便利。于老百姓而言,他们受了刘涌的欺负后不敢再声张,毕竟民不与“官”斗;于政府而言,刘涌可以借着这层人皮,壮大自己的保护伞队伍。
1992年,刘涌打算进军房地产行业。在刘实的介绍下,他勾搭上了副市长马向东,用20万美元收买了他,从他手里拿到了位于中街商业区的一块地。
这块地有2.4万平方米,总价值约3.5亿元,被马向东无偿划拨给了刘涌。不仅如此,马向东还免去了百佳集团的“四费一税”和国有土地出让金。粗略估计,马向东给刘涌省下了数千万元。
随后,刘涌又拿出17万美元,贿赂了市长慕绥新。这样一来,他在沈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奈何他不得。
1999年5月,刘涌再次作恶。他带着一批黑社会成员闯进了中街商业区,开始了暴力砸迁。他们来势汹汹,各个都拿着刀、枪刺、棍棒等武器,见物砸物,见人砸人。
一时间,玻璃破碎声和尖叫声混成一片,业主们仓皇逃离,繁华的商业区一片狼藉,尤以中街大药房损失最重,就连经理都被打成了重伤。
光天化日之下打砸著名商业街区,换个人可能就凉了,但刘涌一点事儿都没有。他给焦玫瑰送了一套价值21700元的高档家具和2万美元,焦玫瑰收下后就给立案庭的同志打了招呼。于是,中街大药房老板的诉状就此被搁置,不予受理。
官警匪相互勾结,沆瀣一气,正常的社会秩序开始崩塌。被刘涌团伙残害的人投诉无门,他们一次次顶着压力上告,一次次失望而归。长达四五年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得到一个说法。
就在刘涌躲在法律真空地带,肆意行凶作恶时,有一个人躲在暗处,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入眼底。他就是沈阳市公安局局长杨加林。
早在1992年的时候,杨加林就注意到了刘涌。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刘涌背后的关系网太过庞大复杂。而且,刘涌与那些案子的关系尚不明确,是刘涌指使手下干的还是他亲自动手,都需要调查清楚。
于是,杨加林和副局长于凌舜商量过后,决定开展秘密侦查工作,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又不用正面对上刘涌的靠山。
经过几个月的秘侦工作,杨加林掌握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2000年5月25日,杨加林在刑警支队主持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会议上,参加秘侦工作的警员汇报了自己掌握的情报,原本一团乱麻的案子渐渐明朗起来。
经调查,刘涌及其团伙一共作案47起,其中至少有两起重大刑事案件是刘涌指使手下干的,其罪可以定死。
为了将刘涌和他的手下一网打尽,杨加林决定继续进行秘侦工作。六月,杨加林和于凌舜向市委、市政府主管政法工作的领导汇报了侦查情况,请求领导批准行动。
几位领导充分肯定了公安的刑侦工作,并坚决支持公安采取行动,将刘涌的黑社会性质犯罪集团一网打尽。
在领导的指示下,“5·25”专案领导小组成立。小组组长由市委政法委书记王洁纯担任,杨加林、于凌舜则担任副组长。小组成立当天,市委副书记朱锦拍了拍杨加林的肩膀,坚定地说道:“不要过多地考虑成功或者失败,大胆地干吧,党和政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一个月后,所有证据和线索都已收集完毕,天网之下,一切罪恶将无所遁形。
7月1日晚,抓捕行动正式开始。警方在刘涌经营的浴乐城严密布控,将这个恶贯满盈的黑社会团伙连根拔除,就连刘涌手下的几名“大将”也没有漏掉,纷纷落入法网。
然而,刘涌因为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就离开了浴乐城。他跑到刘晓津一位朋友家中,成功躲过了当晚的抓捕行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7月4日,各大晚报刊登了刘涌及其团伙的悬赏通缉令,全国各地都知道沈阳有个黑社会老大跑了,沈阳风声骤紧。
刘涌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他的关系网在沈阳还可以用一用,但出了沈阳,他啥也不是,更别说这次的行动背后还站着全国人民,甚至是中央政府。
慌不择路的刘涌准备潜逃出境,去俄罗斯苟且偷生。但他的想法早已被于凌舜预判到了。
7月8日,刘涌在黑龙江被捕。为了逃脱审判,他吞下了两百多片安眠药企图自杀,结果自然没有得逞。
陷入昏迷的刘涌被带去医院洗了胃,之后就被押解回沈阳。回到沈阳当天,刑警支队里聚集了大批群众,他们带来了102面锦旗,热烈庆祝刘涌被抓,对这个昔日的大魔头极尽批判之能事。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本来,事情到了这儿就很圆满了,但就在这时,慕绥新出来搅局了。他给杨加林打了一通电话,开头就是一句“刘涌的案子立得住吗?我听人说你们对他严刑逼供,让他坐老虎凳。”
慕绥新这一番话,名为试探询问,实为震慑威胁,但杨加林丝毫不惧。他否认了严刑逼供这个无稽之谈,并不容置疑道:“刘涌的案子铁证如山。”
此后两年,杨加林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慕绥新和马向东公开表示对他不满,刘家人也大肆造谣,诬蔑杨加林公报私仇,对刘涌刑讯逼供。这些恶意中伤,杨加林都默默承受下来了,在刘涌的问题上,他一步也不会退让。
针对刘涌的审讯很快进行。大概知道自己神仙难救,刘涌格外老实,将他所犯之事全抖搂出来了,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向马向东、慕绥新、焦玫瑰等人行贿的事情。
拔出萝卜带出泥,刘涌这一波操作,将他的干爹干妈们都拉下了马。曾经坚不可摧的保护伞,在国家的重拳出击下不堪一击。
2002年4月17日,刘涌被押上了审判台。这场审判持续了一年多,期间几经波折。刘涌从最开始的死刑,被改判为死缓,最终由最高法介入,刘涌的案子才得以尘埃落定。
2003年12月22日,刘涌被判处死刑,当日执行。从法院出来后,刘涌和爱妻刘晓津作了短暂的告别。刘晓津泪流满面,看着刘涌被押上行刑车,离自己越来越远。
车辆径直朝着殡仪馆驶去。11点35分,执法人员对刘涌执行了注射死刑。二十分钟后,刘涌的尸身被火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黑帮头目,在此时变成了一小撮脆弱的灰,只要风一吹,便会散了个干净。
他所迷恋的财富,他所渴望的权力,都随着他的死亡而灰飞烟灭。汲汲营营大半生,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到最后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大概就是对弄权者最大的讽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