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闻记者 李昌 张崇矅 王泽群 姜明圆

视频：陷入风口浪尖的“反诈老陈”

陈国平身上有很多标签，除了最著名的“反诈老陈”外，他还是“网红老陈”、“吃播老陈”……而在老陈眼里，自己并非主播、网红，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名热衷反诈宣传的前任民警。

连日来，老陈因为喊话全国警方求工作，而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有人说，他是“误把平台当能力”的典型；有人认为，他贪图名利才从河北省秦皇岛市公安局海港分局辞职；还有人分析，辞职后，失去警官光环的老陈日薄西山，才不得不重新求职。

公开喊话求职后，老陈开始焦虑，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我做的这些给谁看？我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初心

初春的秦皇岛晴朗却寒冷，徜徉在东山浴场狭长的海岸线上，望着眼前波光嶙峋的海面，老陈联想起了17年前的一桩往事。

老陈在海边接受大象新闻记者采访

“2007年的冬天，比今天还要冷，那年发生的事让我每每想起，心里都会难受好一阵子”。老陈讲述到，那一年，自己刚从秦皇岛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下沉到派出所不久，就接到一起案件：一名老太太被神婆以看病为由被骗走了8万元。这笔钱原本要用来给闺女买房子，老太太十分愧疚，在做笔录时就表示想要跳海，老陈以为她是在宣泄情绪并没有太在意。

然而，第二天的新闻让老陈大吃一惊，老太太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竟然真的跳海自杀！

“冬天的海水得多冷啊，她得有多绝望啊……我一直后悔当时经验不足，没有多宽慰老太太几句，或者让家属把她接走。”尽管已过去17年，但老陈提起时仍然眼含泪光，他说正是这件事，让自己对骗子痛恨不已，成为自己未来坚定开展反诈工作的心理基础。

立功

现年46岁的老陈，出生于秦皇岛青龙满族自治县，在家里兄妹四人中排行老三。和大多数70后的孩子一样，儿时陈国平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警察。而他的这个理想，在参军9年后，得以实现。

老陈从军从警时获得的奖章

退伍后老陈先是转业到秦皇岛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由于工作内容多为指挥县区级单位，没有具体案件，老陈总感觉体现不出自己价值，“一腔热血没地方用”。

2007年，老陈下沉到派出所。能侦办具体案件，让老陈十分激动，“一头扎进案件中”。本来只需要下基层两年，但两年后他主动要求：“不回去了”。

八年后，老陈迎来了警察生涯的“高光时刻”。

他得到线索，有个团伙到处打电话要免费赠送化妆品，“很低级的一种电诈，不值钱的化妆品，寄到后需要收件人支付邮费和税金180元”。得到线索后，老陈找来朋友的女儿应聘进电诈团伙，自己则在对面楼上暗中观察，摸清了该团伙的组织框架和诈骗套路。收网时，警方一举抓获涉案人员35人，一次性破获700多起案子。该案件不仅成为了当年公安部经典案例，也让老陈荣获了公安部二等功。

不过，在老陈看来，侦破这起案件更大的意义在于，两年后的2017年，刑警大队针对频发的电诈案件成立了反诈中队，并任命有电诈案件经验的老陈，担任中队长牵头侦办类似案件。

反诈中队成立后，老陈带着三名民警，开始了“玩儿命似的摸索”。他们一年里有200多天在出差，抓人、破案、找线索。侦破了包括柬埔寨电诈团伙、承德涉黑裸贷团伙等诸多“非接触式刑事案件”。

顿悟

不过，在侦办反诈案件的过程中，老陈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电信诈骗，破案难度极大，想挽损更难。所以，从源头制止老百姓被骗，更有必要”。

有了这个想法，老陈开始将工作的重点，放到了以预防为主的反诈宣传上。

最初，宣传工作的出口是发传单。他托熟人，以一元钱一张的价格，印制了一万来张反诈传单，并带领中队民警沿街发放。

老陈把一张传单塞到一个小伙子手里后，小伙儿没走两步随手就扔了。这个举动让老陈一下急眼了，他喝令小伙子捡起传单，站在街边读！虽然老陈在“场面上赢了”，但心里却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他意识到这种反诈宣传——效果不行！

周末回老家时，老陈发现，老妈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原来她迷上了刷短视频、看直播。这个发现，让老陈“顿悟”了：“群众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如果用短视频作为武器宣传反诈，效果肯定比发传单好得多！”

网络爆红

从那时起，反诈中队长老陈，在每个周末，都会化身网上的“反诈老陈”，发反诈宣传短视频，连麦其他主播，并向对方致以亲切的问候：“我是反诈主播，请问您是什么主播？”

2021年9月4日，一身警服的老陈直播时连麦了古装扮相的主播“雨化田”，在老陈的“灵魂拷问”下，对方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是娱乐搞笑的……哥，我啥事没犯，绝对是良民！”

老陈直播时宣传反诈的道具

这反差又逗趣的场面，乐坏了广大网友。而老陈这种出乎意料的反诈宣传，效果直接拉满。“你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了吗？”，老陈直播中这句经典问话，带动了国家反诈中心APP下载量激增，当月下载总量直接突破2亿次。

与此同时，老陈也不出意料的爆红于网络。他的账号在9月4日单日涨粉181万。随后，老陈三天内两次被央视《新闻一加一》连线，分别接受了董倩和白岩松的采访。

火了的老陈“整个人是晕的”，他走在街上会被认出来，很多陌生人都同他打招呼、要合影。但这些感觉他根本“来不及细品”，因为他要赶着参加各种晚会、讲座，“领导只批准我上几个中央级媒体，（即便）这样也上不完！”

辞职

流量不仅为老陈带来了声名，同时也带来了暗流。

2022年3月27日，老陈直播时，忽然收到了333个“嘉年华”，总价值超百万元人民币。尽管老陈将完税后的巨额打赏，全额捐给了开设助力疫情防控项目的基金会，但仍收到了大量的举报。

老陈将完税后的巨额打赏全额捐赠

对于这333个“嘉年华”，老陈认为素不相识的网友一出手就打赏百万，事后又集中收到大量有组织的举报，“傻子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打赏事件，起初一片赞誉的老陈遭到反噬。网友质疑，一个民警为什么要开通打赏？借机敛财、争名逐利、穿着警服哗众取宠的留言甚嚣尘上。对此，老陈很委屈。他向大象新闻记者透露，自己当年开通打赏，是受公益项目的邀请，参加公益直播线上活动，“否则我作为民警怎么能擅自开通打赏？”

受这件事的影响，当年4月老陈发视频表示，为了不给单位带来负面影响，自己决定辞去公职，以一名普通人的身份继续从事反诈宣传。

转型

从那时起，“反诈老陈”变成了“主播老陈”，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老陈十分无奈，坦言“这种变化不接受也得接受”。

不过，对于这个新身份，老陈做的也很卖力。他努力在直播间连线其他主播，讲着不太有趣的段子，跳着自己都觉得蠢乎乎的健身操。“我做这些，是想把把关注度，把流量留住，”老陈耸耸肩：“毕竟，没有流量什么都干不了。”

全职做主播的老陈，终究没有放下反诈宣传。他跳操时，会穿着自己定做的文化衫，上面印着反诈标语“刷单刷单，专坑憨憨”。兴起时，他还会举起水桶和坐垫，上面用纸张印着“您下载反诈app了吗”，以及“叔叔阿姨听话，炒股大师都是笑话”。

“这些（健身）操我都是现学的，跳的很一般，但是比较能吸引眼球。网友会说，看那个傻子，还举着标语跳操呢——但可能就是这种不经意间，看热闹的人就能记住我的反诈顺口溜了。”老陈对记者狡黠一笑。

因为“不甘心”停下反诈宣传，老陈还利用做吃播挣来的钱，自费20万拍了一部反诈剧《破局》，但传播效果并不尽人意。

再遭网暴

渐渐地，坚持反诈宣传的老陈有些沮丧，他意识到“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我也要‘破局’”。

今年2月24日，老陈“祭出”了自己的破局妙计：他喊话全国警方求工作，表示自己可以接受返聘或者去做协勤。老陈告诉大象新闻记者，自己想通过这种形式得到官方支持，能够到各地进行反诈宣传，最终“借力打力，让宣传效果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济宁消防通过短视频向老陈发出邀约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喊话后一时舆论哗然。有人说，他是“误把平台当能力”的典型；有人分析，他贪图名利才从警局辞职；还有人分析，辞职后，失去民警光环的老陈日薄西山，这才不得不重新求职。

这些言论，让老陈蒙受了重大打击。情绪崩溃的他在最初接受大象新闻记者专访的沟通电话中，还带着哭腔道：“我是一个硬汉，一般不哭。”他向记者诉说：“大多数网民缺少辨别是非的能力，戾气太重，容易被带节奏——在乌鸦眼里天鹅是有罪的。”

老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反诈宣传到底要不要继续，这个过去坚定的信念，如今正在瓦解。3月2日，彷徨无措的他在抖音、快手两大短视频平台发起24小时投票，让网友来替他决定是否继续从事反诈宣传。

重拾信念

一天之后，参与投票的252万网友中，有144万网友支持老陈继续反诈宣传，老陈阶段性哭哭啼啼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久违的笑容。

此外，官方账号也开始发出积极的回应。济宁市消防救援支队在官方抖音号上向老陈发出邀请，希望能与他携手加强宣传工作。老陈立即红着眼眶，发布视频接受了这个邀约。他告诉记者：“在自己人生最难受的阶段，在自己反诈宣传的初心快死了的时候，济宁消防拉了我一把！”

“那么当初，你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并一度坚定不移的去进行反诈宣传呢？”大象新闻记者问到。

“做警察时，我得知了太多诈骗案件，不少结局都很惨烈，就连我们巡警大队的一名协警都被骗的跳楼了……这些信息普通人接触不到，但对我而言，却每天都要亲眼见证——当被骗的受害者抱着你大腿哭时，能不揪心吗？”在海边，老陈边走边回答：“我不是一个主播，我只是做过反诈工作的警察，我的工作从单位变到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