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是弟弟的第二个女儿。弟弟从山里移居西安。五一晚上弟弟打电话说:哥!给你说个事。我说:啥事?弟说:二女谈了个男朋友,两个娃谈的很好,互相喜欢,男娃大人叫两家大人坐一块,熟悉熟悉,商量商量,该办的事咋办。听后很吃惊,弟弟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常常想念牵挂,每次通话都问二女干啥呢?听话不听话……从电话声音听,弟弟夫妻俩很高兴,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很中意。
我问了男生家里情况。弟弟说:和我住一个小区,隔两三栋大楼,人家条件比咱好,城里人,有工作是居民,咱是山里人,乡下人,老农民,我总觉得和人家结亲门不当户不对,怕说不到一块。弟弟自显卑微,叹叹气说:城里人飚势,现在谈恋爱很亲热,怕结婚以后看不起咱二女,白眼慢怠咱们一家。弟弟的顾虑是正确的,小城里也有娶山里女子的人家,结婚生娃后媳妇被打的皮青脸肿,看着无奈又心酸。我问了个大概情况,两个娃儿来往半年多,大人们同住一小区互相不认识。不见山川,哪知山川走向,没见大海怎知大海宽广,还是约时间坐一块聊聊,三句话就能品出七成人品,十句话就能探出水的深浅。弟弟说他商定日子后,再打电话。
五月十日晚上弟弟打来电话,男娃传信息,初六两家大人坐一块聊聊,决定娃儿婚事走向。他也想叫我去帮忙看看对方一家人,我去了,他也心里踏实。我就这一个弟弟。弟弟只念完小学便回家放牛砍柴,稍大点帮助大人种地,十七八便到乡里砖厂出苦力,挖土、装砖,出窑,拉板车,一干就是三年。弟弟二十二岁,沟里一个姑娘看上了弟的勤劳,不顾家人反对,一心一意嫁给了弟弟。弟媳在同等年龄的女人里,是最勤快最下苦的一个,跟兄弟结婚以后,承包起几十亩坡,种了三年遇到天旱没甚丰收,籽种肥料人工取过连承包费都不够。
弟弟出走西安,是逼出去的。二十多年前计划生育相当严格,只许一户一孩化。多生了,有人举报,后果是强制罚款、拆房、结扎等等严重处罚。老大是女孩,偷偷怀孕躲躲避避想生个男孩,悄悄生下第二个也是个女孩。沟里人和三年疫情期间的人一样,有阴毒的也有善良的人。人心难测,想领奖的人出沟去乡里举报兄弟生了二胎,乡里计生办按排晚上两点拿绳打手电,悄悄地围房抓逮。乡里做饭的厨子知道了消息,厨子的儿子和兄弟在砖厂一块儿烧过窑关系很好,旁晚紧紧张张慌慌忙忙进沟报信。夫妻俩䐐着襁褓中的二女,又愁又怕不知所措,弟弟像热锅上的蚂蚁,屋里乱转,语无伦次,说话不连惯结结巴巴,弟媳把两个月大的二女捂在怀里,心突突的跳,眼泪似珠子往下滚。
母亲娘家在川里,在乡政府对面。母亲姊妹十个,母亲急得出点子:二富,你赶紧收拾,到你四舅家躲几天,亲戚多,嘴巴严紧的少,只有你四舅仁义,妈知道,妈知道你四舅姓直,待人没有瞎心。弟说:我四舅住在乡政府对面,只隔十间房一条巷子,不行不行。报信的四娃说:我看行,电视上演坏人杀人犯,逃避的时候都躲在派出所公安局附近,灯下黑,没人能想到。弟弟夫妻俩对对眼想了想,一家人商量了一下,也是,这个危急时候只能走这条路,只能相信四舅,任何人任何亲戚都不能相信,决定冒险逃出寨子沟。赶紧收拾婴儿用品,又收拾一些大人用的东西,待沟里所有住户灯灭入睡,手电都没敢打,四娃帮忙拿行礼,摸黑出了沟,经村道转巷子,走小路到了四舅门口。到四舅门口大约半夜一点钟。没敢敲大门,弟弟知道四舅睡在那个房子,到后墙窗口把四舅悄悄喊起来。
和做贼一样, 四舅和妗子把兄弟掩护起来,藏住了大约一个星期。那天晚上乡里组织了十二个人去沟里抓逮,结果扑个空,带队人的脑羞成怒,走时放出狠话,三天之内不到案,拆房拉粮。乡计生干部让村里的眼线到四舅门口探风嗅味,妗子坐门外做针线活把风,抡了的烂衣服拾起补了又补,专管计划生育的书记还带两个人到四舅院子去了两次,屋里屋外的搜查,连蛛丝马迹也没发现。没抓到把柄,每次都叫威风的四舅唬唬走了。几十年过去了,往事成了故事。四舅每次讲到那往事,乡里来了几个人,穿的啥说的啥,隔壁邻家拿锨拿锄对仗,声情并茂,都能写一部好作品。
人总是要见天透气的。世界上没有不见天的人,监牢里重刑犯还有放风时间。山里老家待不住,躲藏四舅家不是长久之计。弟妻有一个远房老表在西安草滩农场干活,也就是种地。这个老表也是山里人,诚实勤快,年节回山里在弟家吃过饭一块唠嗑过,说过农场方方面面,在农场讨饭谋生还可以。饭桌上弟媳顺口一说:“我哪一天逃难了就逃你那里了!”老表说:“那里也是种地,嗨害嗨,咋可能呢。”
弟媳和四舅商量,山里再也回不去,只有投奔到西安老表那里。弟弟熬煎拖家抱女去了老表不收留咋办,弟媳说:老表走时留了地址,都是山里人,靠谱着呢,现在只有北上草滩一条路。弟弟、弟妻、四舅、妗子难怅了一天一夜,眼胀头昏,想了一百个办法都不行。只能按弟媳的想法,孤注一掷。弟弟一个人半夜返回山里老家取回写地址的信封,又给父母作了交待。车站的车不敢坐,怕被逮到。四舅给包了村边一辆面包车。黎明前大约四点,妗子轻手轻脚打开院门,探出头看看黑漆漆的巷子,弟弟在四舅妗子的护送下,穿村子窜小路,绕开有狗的人家,到了村边人家坐上面包车,顶着星星携妻抱女坐车去了草滩。那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描述,焦迫、艰难,吃力,紧张,只有弟弟自己知道。
大女儿四岁多,一直留在山里父母照看,三年后大女儿到上学年龄,弟弟回来才接走。童年的故事要记一辈子,大女儿一直和爷爷奶奶关系最好感情最深。弟弟到了草滩农场。凑巧的是农场正在实行改革,土地转化至个人承包制。没有集体体制,想打工也打不上,想种地得从个人手里租地。那个时候都没有钱。弟去逃难更是没有钱,弟打电话借钱,我讲了实际情况,给朋友贷款朋友不还,被法院封门催讨,搞得焦头烂额,妻子连日漫骂,日子都不得安生。没有能力帮助弟弟,到现在想起来非常内疚。
大约弟弟去西安六七个月以后,我到康复路进货完毕后,便绕路去草滩农场看望弟弟一家人。农场集体制撤销,职工四散分离,留下一大片旧单房。弟弟租房住在职工老宿舍。宿舍由几排单间房子连成一片,瓦房漏雨处牛毛毡苫着,间道里下过雨的土路坑坑洼洼,屋里地和外面一样平特别潮湿。弟说便宜,一间房子一个月一百元。他租了一间,墙面报纸糊着,一间房子后边支床前头放蜂窝煤炉子。拾来的小柜子上放着碗筷米面,墙上钉子挂着褪色的旧衣服,二女半岁多了,睡床上蹬腿伸胳膊,小手指搭嘴里吸吮得叽吧香甜,用手指戳点二女肚皮,看到我逗她,嘿嘿甜甜的笑着,挣扎着翻身往起爬。
二女穿着别家孩子的旧衣服,二女不理会新旧,我逗她,她开心极了。弟媳比在家时瘦了一圈,脸上少了粉色,弟弟干瘦干瘦,说他常常失眼。我看弟弟夫妻俩像是掉了一层皮。脸色青黑,缺少营养。吃饭时弟说:才到草滩,日子艰难很,一天顶一月,一月顶一年,亚会瘦了十斤,我瘦了二十斤。
二女两岁多,我又去看望弟弟一家。这次弟弟多租了隔壁一间房,做饭和卧室分开了。蜂窝煤炉子换成了煤气灶。弟媳看我去了,二女放我怀里,我乐呵呵逗着二女,弟媳出去了,一会儿功夫她手里提着一溜肉。二女溜下我的怀张开胳膊扑到妈妈怀里,抱着腿说:妈妈,妈妈,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弟媳边拦挡边往案板上放肉,她说道:等会哦,妈给我二女做,这是生肉,吃不成,吃不成。二女抓扯闹和着要吃肉,我看做不成饭,把二女抱出去,转游到后面一大片瓜地,瓜秧上飞的有蝴蝶蛾子蜜蜂,二女踉跄着噢噢噢去追,只玩一会儿不玩了,独自往回跑,她想起来了,想吃肉。二女进屋时,肉被油炸出来一会儿,放在一个小柜上,柜子和她头齐平,二女看到冒气的肉,吚嘟着:我要吃肉肉,我要吃肉肉。
一只小手伸进肉盆里,抓住几块肉就往嘴里塞,小手被烧了,哇哇哭着吃着,亚会放下铲子,转身心疼地斥责道:日她好的女子哟!烧死了,烧死了。边 骂着在二女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二女哭声更大,碎肉从嘴里往下掉,我心疼死了,把二女撸怀里,用抺皮擦净小手,小手烍的红红的,用筷子给她夹肉吃。弟媳叫亚会,我说:亚会!很长时间没给娃吃肉了吧!弟媳难为情的笑笑说道:才来,置农具,包地,籽种,肥料,啥都要钱,借了我姐三千块,四舅五千块,肉割的能少点。吃饭时二女还嚷嚷着要吃肉,大人心疼的怕吃多了,克化不了,不给吃,她哇哇的哭,哭得哽哽咽咽,伤心极了。弟弟也很瘦,头上掉头发,头顶掉光了。弟媳要管娃还要帮忙种地,衣服穿身上空甩着。多少年过去了,我的儿子挑食不节俭时,我给儿子说这个故事,也给几个朋友说这个故事,说弟弟的不容易。
五月初六的事儿,初五我一家三口开车去弟弟那里。弟媳夫妻俩二十几年同患难共甘苦,流汗水出死力包地种菜,他们真的是勤劳致富,生活住房发生了天大的变化。在渭河边小区里六十多万买了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装修买家具总共大约花了八十多万。中午四点多到了,坐一起说说家常转到正题上。二女今年二十二岁,在超市打工结识了这个男生,男生个头中等,方脸宽额。这个男生稳重靠谱,供职于网络公司。大人聊天期间,二女拿拖把拖拖地,抹抹茶桌,几盆子花剪剪修修。二女养了一只猫,猫咪瞅见二女亲昵地咪咪。
弟说:我和亚会一天天在地里务菜,也没咋管二女,二女在超市打了两年工,也没给娃钱,自己管自己。一个月前,娃跟我说她谈了个男朋友,我都不信自己的耳朵。我心里,二女还是个娃,还是个不理会啥事情的娃,这几天看到二女就想到计划生育逼迫逃难,躲藏在四舅家的红薯窖,连夜抱着二女逃西安,所有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眨眼间几十年了,我没咋管二女,二女就大人了。弟弟说到这深情地看看逗猫咪的二女,又说道:哥!你看看,二女一人高了,比她妈还高。二女长大了。细高的个子,瓜子脸配对细眉毛,丹凤眼双眼皮,眼仁清澈的似珍珠。我进门时她迎接我:伯伯!你来了,我哥哥呢?我说:你哥哥在后边,马上就到。
有两年多没见二女,二女出落得婷婷玉立,跟花儿一样。弟媳说:哥!我成天在地里,没给娃教的做饭拾掇家务,二女结婚了,到男方家里咋办呀。一家人听到弟媳的忧虑都笑了。我说:明天见了亲家,我给她说咱二女啥都不会,愿意了继续,不愿意了结束。二女羞答答斜一眼说道:人家都是夸娃呢,你说自己娃不好,哎呦,哪里有这样的大人。客厅里笑声一片。初六早上九点多,家门被人敲响拉开门,一个稍胖的男生领着四个人进门。来宾带着四样礼品,进门后彬彬有礼微微笑着。两家人第一次见面,握手相迎分宾主落坐,二女掩饰不住喜悦,脚步轻盈端果倒茶。
男生的父母很和气和咱一样,特别是男生的妈妈,别人说啥她听听笑笑,静气娴熟,一看是位勤快的家庭妇女。新建的家庭婆婆妈很重要,关系到小夫妻婚姻的稳固性。而男生娶媳妇,媳妇人品相当重要,关系到家庭的荣辱兴衰,后辈子女的相貌品性。渐渐地进入正题,男生介绍了来的家庭成员,男生的爸爸妈妈和叔叔娘娘。叔叔气场大上过场面,戴眼镜说话跟丹凤的县长一样,娘娘约有四十岁,乐呵呵热情端庄。弟弟有着自卑感说:两个娃谈了很久,我一个农民,哈是山里人,啥本事没有,只有种地的本事,跟你一家人不搭配,女儿嫁你家有点高攀了。
男生爸爸说:亲家,我老家就在这小区后面五里远,老房子也在农村。上一辈都是农村人。农村人勤劳心善,淳朴厚道。农村人也罢山里人也罢,日子过得好才是道理。男生叔叔说:我侄子令二女回家了几次,他爷爷奶奶也见了,都夸二女懂礼貌也干净,喜欢的不得了……我和她娘娘也喜欢二女。二女羞答的脸蛋飞红,悄悄的瞄瞄这个瞄瞄那个,目光如花落在男生身上。
男生妈妈说:两个娃儿好,我很高兴,也不知道你那儿啥规程,礼金得多少,要三金还是五金,今儿讲出来我们好作准备。兄弟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我接过说:我住丹凤县城,知道县城娶媳妇的规程,咱西安的也就不知道。两家人喜欢高兴,双方没意见礼金十万,年年县城有娶媳妇嫁女儿的,两个娃谈好,大人坐一块儿自己商量。没有个固定框框,结亲先要心喜欢,娃儿喜欢,大人也要对品喜欢,喜欢了咋着都好办。
男生一家人一听满心欢喜,叔叔举起酒杯说:二女大伯说的好,咱也没有意见,礼金就按丹凤的办,十万元。至于三金五金衣服啥的也按丹凤的办,一句话:两个娃高兴咱两家大人也高兴。兄弟也说了他的心里话:我逃难到西安,没想到落脚到这个小区,女儿超市打工认识了咱儿子,咱们大人因子女结亲,我常想,人的命和草一样,籽儿落哪里,根就扎哪里。弟媳说:我桌前人前没说过话,不会说话,亲们甭见笑,我今说两句,我一天忙张种地,给二女也没教做饭拾掇家务,以后到你屋里可要多多包容,给二女教,给二女说,可不敢打骂哟!男方一家人听了齐声说:你千万放心,二女乖巧听话,娶进门既是媳妇又是女儿,稀罕的不得了,指头指指都舍不得。二女低下头,眼睛斜斜她妈翻了一个白眼,似乎不愿意妈妈说的话。
两家人又说了些定婚的烦琐礼数,男生的娘娘说了一句话:我娘家在陕北黄土沟里,做姑娘时候就想,只要哪个男人能把我令出黄土沟,长的再差都行。我一听笑了,婚姻可以改变生活,嫁人也可以改变命运。她现在有工作又体面。我是个男人,上帝让我是个女人,现在的生活是A还是B。男生叔叔看看手机说:现在是十点半,咱十一点到梦园酒店,我老爸老妈说谈好了给他打电话,一块儿坐坐。弟弟一家心悦地送走男生一家,弟弟很喜欢,他说道:男方一家人和咱差不多,能说到一搭,二女嫁过去受不了欺负。
我说:人家就一个独儿子,娶媳妇和添女儿一样,现在生活条件好,不缺吃不缺穿,我也是一个儿子,我家要得个媳妇,当宝贝一样相待。十一点下楼去饭店,楼外下起了雨,雨丝飘飘洒洒,雨珠落在脸上凉爽愜意。公园草坪间,路边风景树,被雨淋刷一灿碧绿,小情侣合打一把伞,依依偎偎牵手而行。小区外一栋大楼,是周边最高档的酒楼。三楼有个大包间高档豪华,一张能坐二十多人的大圆桌中间花瓶插着一把玫瑰花。
亲们陆续到了,漂亮的服务员摆上凉菜,男生的爷爷奶奶身体硬朗,面色红润,脚步轻快,不像八十岁到像六十岁。爷爷和我坐一块,碰杯之间我悄悄问:你喜欢我二女?爷爷爽快的说:喜欢,当然喜欢,二女乖巧爱干净,女人爱干净家里才干净,女人爱干净家人才干净,女人爱干净家里才温馨,女人爱干净是最重要的,我三个儿子,早年给儿子选媳妇,姑娘家必须得干净,因为懒人是干净不了的。
第一次听到以干净为本选择女人。我看二老周身,衣装得体,一尘不染。酒席中我酒喝多了,说道:我兄弟俩都是山里人,我二女不会做饭不会干家务,只说没有人要,今日呢!还摆了这么大的酒席计划娶我二女。哈哈哈!我二女心好,我知道我二女有一颗星星般的心,善良可爱,勤快节俭。叔叔敬我一杯酒:她大伯说的好,敬大伯一杯,端起,酒杯都端起,干杯!干杯!男生爸爸站起来端起酒杯说:亲家,我想了想,咱两家人没意见,娃也喜欢,那就按老日子,七夕在这儿摆定婚宴,七月七给俩娃把婚一定,结婚的事情定婚后再安排,你看可以吗?弟弟笑笑说:好!好!就在七仙女下凡的那一天定婚,好!好!好!席面上的亲人喜笑颜开,期待着七夕的到来。二女的婚事定了下来,我一家人期待着走向婚庆的那一天。
作者简介:
王英富:人称"丹凤老王‘’,60后,陕西丹凤人。擅长写小小说,文字幽默风趣,已经有500余篇文字发表各大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