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金钏投井
情烈烈,忍辱赴黄泉。可叹含苞春未展,疾风戕害惜花残。丝雨泪潸潸。
心念念,失足更无端。淡写轻描愁绪解,新装银两了尘缘。如事化云烟。
金钏投井是在两个回目里描述的。事发起因是第三十回,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午休,金钏坐旁边捶腿,也眯着眼乱恍。此时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她的耳坠子一摘,金钏睁开了眼,笑着摆手令宝玉出去,仍合上眼。宝玉却恋恋不舍,悄悄的探头见王夫人合着眼,便从荷包里掏出了香雪润津丹,送到了金钏嘴里。
金钏只管噙了并不睁眼。宝玉便上来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一处罢。”金钏不答话,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吧,我只守着你。”
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着金钏脸上狠狠打了个嘴巴子,并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金钏半边脸火热,岂敢言语。顿时众丫头被打骂声惊住了,都围了过来。王夫人便叫玉钏:“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跪下苦苦哀求:“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几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金钏儿此行乃王夫人平生最恨者,断不肯收留,无奈只得含羞忍辱地出去了。
这件事原本就是宝玉挑逗。宝玉自幼是在脂粉堆里长起来的,生性只喜欢女孩,说女儿的骨肉是水做的,又爱吃女孩嘴上的胭脂。怜香惜玉,是个多情的种子。而王夫人年过半百,膝下只有宝玉一子,期望值很高。指望他继承家业、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所以她处处防备。而金钏不过是个纯情的少女,回应了宝玉几句,又透露了贾环和彩云的关系。这对于王夫人来说,有悖于封建大家族的礼教,更触犯了她的切身利益,打了她的脸。盛怒之下岂能容忍!
金钏虽然是个婢子,但也有尊严。尤其是生在封建社会,女儿的名节犹为重要。此事传到了赵姨娘处,她母子定会借机大做文章,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夸大事实,搞得沸沸扬扬。如今被撵,让她如何存身?
第三十二回,果然两日后,便从井里打捞出金钏的尸首。当宝钗听到消息,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王夫人垂泪谎称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大气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以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可见王夫人对金钏儿的污蔑心知肚明,表面上礼佛慈善,骨子里却是冷面无情。对金钏的死可能也有些许的愧疚。
此时恰能施展薛宝钗的随分从时、善解人意、息事宁人的本领,从而博得姨娘的认可。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还要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来两套给他装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有。”宝钗忙道:“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我从来不计较这些。”这个素日被大观园内外上下皆称许的,饱读诗书、娴雅达情、停机才德的冷美人,就这样把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试问:仁心何在?才德何在?
金钏虽然生活在社会底层,但她也是一个无辜的活脱脱的生灵啊!就这样任意地被封建权贵们践踏,何处申诉!天理难容!这就是曹公的高明之处。金钏投井,通过几个人的对话,笔诛墨伐,酣畅淋漓地揭露了贾府这个封建大家族的阴暗之处。也是对封建礼教的鞭笞!
本文作者陈瑞林,源自公众号“思想者札记”(ID:SXZzhaji)
注:翟海潮、范文义、刘承彦主编的《诗画品红楼》一书已于2021年1月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当当、京东、天猫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