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战死沙场后,十六岁的我继承了万贯家财。
已经娶了堂妹的童养夫想纳我为妾,二房一大家子等着吃绝户。
为了守住这偌大的家业,我上禀天子,求了个病秧子做相公。
我一心只想着生个一儿半女,待相公去后能保我后半生荣华,所以每夜削尖了脑袋往相公被窝里钻。
谁知我这病弱相公竟坐怀不乱,身子也一天天好转。
直到那夜醉酒,他将我抵在榻上。
「天天盼着本王死,你就这么想当寡妇?」
我的爹娘奉旨镇守北疆,十数年来恪尽职守,为谢氏王朝守疆卫土,最终双双战死沙场。
这年我十六岁。
爹娘的尸身被运回京城发丧,皇帝追封我阿爹为一等镇国公,我阿娘为二等安远大将军,以示天恩浩荡。
爹娘棺椁入京前一晚,我那身子康健的祖母晚膳时还多要了一碟酱肘子。
但第二日便悲痛过度,一病不起。
我爹娘战死沙场,文武百官皆登门悼念。
我那不成器的二叔,既想结交达官显贵,又想在人前博个善名。
装模作样地让我二婶帮着操持,实则只是做个样子,却不真正尽心尽力。
是我事事亲为,不眠不休了好几日才让我爹娘走得体面。
才了却爹娘后事,祖母便遣了婆子请我前去问话。
进了内室才发现二叔二婶也在。
祖母一见我就哭。
「都怪我这身子不中用,否则少不得要亲自操持你爹娘的后事。只是我病中体弱,大夫说不能操劳,这才叫你二婶帮衬。
「只是可怜了你,这才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祖母病容憔悴,哭声动情。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真要以为她多慈爱仁善。
我垂眸掩去眸中的讥诮,轻声道:「祖母保重身体要紧,静姝不过是尽为人子女的本分罢了。」
祖母捏着帕子拭泪,「难为你如此晓事,只是你到底年少,如今又没了爹娘倚仗,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说着又痛哭起来,「你往后若是受人欺负,叫我如何向你早去的爹娘交代呀!我苦命的儿!」
二叔与她一唱一和,张口便道: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大哥走了,儿子还在呢!您若担心姝儿受委屈,不如将她过继到儿子名下。
「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大哥的孩子我必会视如己出,不叫姝儿受一丝委屈!」
2
祖母是阿爹的继母,在阿爹幼时便嫁进白府做了继室。
她对阿爹不算苛待,但也没多少真心。
有了二叔后,更是一心一意只为自己儿子的前程打算。
二叔靠着祖父在朝中谋职,走了文官的路子。
阿爹则是自己收拾了行囊参军,多年未有音信。
再回来时已是军功在身,得封大将军。
二叔是个不成器的,靠着前人铺路,在朝为官多年却无半点建树。
反观我阿爹阿娘,多年戍守边疆,深得圣上器重。
他们虽远在边疆,但圣上的赏赐年年流水一般送到我的院子里。
二房早就眼红,却忌惮我爹娘位高权重,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我爹娘战死,我又无外祖,大房一脉只剩我一孤女,岂不是正合他们心意?
看看,这一屋子人狼子野心。
我爹娘才刚走,他们就按捺不住谋夺我的家产了。
祖母又哭了几句,房中几人看向我,皆在等我表态。
我故作懵懂,「祖母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爹娘为国捐躯,是圣上亲自嘉奖的有功之臣,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
二叔面色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避开我的视线,「你祖母也是心疼你,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祖母对你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祖母的心意,静姝自然是明白的。」
我望向祖母微微闪烁的目光,眼中挤出两汪泪。
「可爹娘只静姝这么一个女儿,生前静姝不曾在爹娘身前尽孝,若死后连父母名分也不能保留,静姝岂非枉为人女?
「祖母难道要孙女做那狼心狗肺、不忠不孝之辈吗?」
这话一出,几人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我朝重孝,祖母可万万担不起教唆之名。
祖母和二叔的脸色都不好看,倒是二婶上前握住我的手。
「你是个孝顺孩子,我和你二叔都是真心疼你,这么些年看着你长大,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亲生孩子。
「所谓过继,也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把你养在膝下,多个女儿来疼。想来若你爹娘在天有灵,也不会见怪。」
二叔连忙附和,「是是是,我们正是这个意思!」
还是二婶会说话,若是换了几年前,说不得我真会被她两句话诓得感激涕零。
可我早过了不知事,被这一大家子人哄得团团转的年纪。
我反握住二婶的手,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二婶恩德,静姝感激不尽!」
二婶面上一喜,以为我要答应,却又听我道:
「方才二叔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若您和二叔当真视我如己出,过继与否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
二婶还要再劝,我已软了身子,扶额向一边倒去。
我的贴身女使听夏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祖母惊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随侍在侧的闻冬适时开口:
「回老夫人,我家姑娘为了大爷和夫人的后事连日操劳,已经好几日不曾合眼。
「老夫人若无别的事,容奴婢先行带大姑娘回去休息,免得累垮了身子。」
如此祖母便不好再说什么,交代几句便让闻冬扶我下去了。
3
出了祖母的院子,听夏便气呼呼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老夫人和二爷二夫人那算盘珠子快崩我脸上了!打量我们姑娘好欺负呢?大爷和夫人这才走了几天?这就盯上姑娘的家产了,也不怕传出去被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
听夏越说越委屈,翻起往年的旧账,「从前他们就仗着姑娘年纪小好欺负,诓着姑娘讨了多少好东西去!如今愈发不要脸皮了,连大爷和夫人留给姑娘的家产都想占了去!」
我少时不经事,爹娘又常年不在身边,是真心将二房当作亲人亲近。
圣上赏赐的绫罗宝饰,堂妹白芙蕖一句喜欢,我便任她挑选。
更有各种珍稀药材,倘若祖母身子有恙,我二话不说便亲手奉上。
遑论二叔宴客、二婶裁衣,甚至二房银子吃紧也是从我手里支用。
我以真心相待,无有不应。
可那日府中设宴,我却听到白芙蕖向诸位贵女炫耀新得的珠花。
「这可是新罗国进贡,珍宝斋都没有的好东西!」
有女娘问她:「这又是你那长房阿姐送你的?」
白芙蕖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得意,「长房那个傻子,我不过说了句喜欢,她便从自己头发上拔下来,巴巴地送给我!」
有人羡慕,「你这阿姐对你可真是大方,这样好的东西都舍得送给你!」
白芙蕖便笑。
「她爹娘远在北疆,保不齐哪天没了尸首都找不到,到时候她还不是得仰仗我阿爹?
「那时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整个大房的东西都是我家的!如今这些东西只不过暂时留在她手里罢了,她凭什么不给!」
我那时才知道人心隔肚皮,素日与我交好的堂妹背地里竟是这样想的。
可见二房在我不知道的背后,又是怎样言传身教。
后来我渐渐与二房疏远,对他们有了提防。
晚膳时,二房派人送来一盅参汤,说是老夫人挂念我的身子,特意命厨房做给我滋补。
我住东院,二房住西院。
素日里除了晨间问安,两房向来是各不相干,用膳也是分开的。
祖母特意送汤,倒也难得。
听夏掀开盖子看见汤盅里那小拇指粗细的人参,气笑了,「难为老夫人挑了这么根小参须来寒碜咱!」
她将祖母送来的汤盅搁在一边,另外替我盛了一碗汤。
「姑娘尝尝咱们小厨房炖的参汤,我亲自去库房挑的百年老参,闻冬煲了一下午,可比老夫人送来的强多了!」
我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倒也不在乎这一两根人参。
只是我这祖母呀,想讨好我,也舍不得下血本。
就像那年我阿爹带着满身军功衣锦还乡,祖母给二叔做冬衣时,总算能记起给我阿爹纳双鞋底了。
只是她不知我阿爹脚的尺寸,不过做个样子,一表慈母心罢了。
4
用过晚膳,李择明求见。
他原是我的童养夫,后来娶了二房的白芙蕖。
如今我该唤他一声妹夫。
「他来做什么?晦气得很!」
听夏挽了袖子就要出去赶人。
我皱了皱眉,「他来东院怕是得了二叔的吩咐。你去了莫要与他多费口舌,只告诉他夜色已深,我歇下了。若他有事,便要他明天白日与二姑娘一道来。」
听夏依言出去了,闻冬守在窗前问我:「是为了白天的事?」
我与李择明早没了往来,今日我刚拒了二叔过继之事,他便找来了。
只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我眼神一冷,「二房这是迫不及待了。」
第二日午膳后,李择明却是独自前来。
他先是嘘寒问暖,慰我丧亲之痛。
前几日我与他也是打过照面的,只是我忙于操办丧礼,也没和他说上什么话。
我随手撇去茶杯上的浮沫,懒懒应付。
他却是先沉不住气,「我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我搁下茶盏,这才抬眼看他,「我不是说了,若有事,便与二妹一道来?」
李择明打量着我的神色,「我知道你不喜芙蕖……」
「那你可知我更不愿与你牵扯?」
我冷眼看他,并不遮掩眼中的厌恶。
李择明仿佛被我的眼神刺伤,白了脸。
「是我对你不起,你怪我也是应当。只是感情之事非我能控制,我与芙蕖的确两心相悦。」
李择明是我爹娘从战场上捡来的遗孤,送进京都锦衣玉食地养着。
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疼我如珠如宝。
他们怕我日后嫁出去在婆家受了委屈,一心想着为我招个上门女婿。
不求能有大作为,只希望能对我好。
李择明便是爹娘为我选定的夫婿。
爹娘看中李择明,但也不会强人所难。
所以最初是打着让我多个玩伴的旗号,把李择明留在了府里。
我与李择明朝夕相处,多少也生出些青梅竹马的情分。
阿娘问我愿不愿意让李择明做我的夫郎。
她问这话时,李择明正站在院前的梨树下,伸手为我折了一枝梨花。
他那时对我好,所以我是愿意的。
爹娘也问过李择明,那时他跪在爹娘面前,发誓会一辈子待我好。
直到后来我撞见他与白芙蕖私会,他面对我的质问,握着白芙蕖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静姝,我只把你当妹妹。」
只等及笄,便会与他成婚的妹妹。
5
我是将门女儿,自有傲气风骨。
若他坦坦荡荡告知我实情,我绝不会纠缠。
可他偏偏要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将我的尊严和体面狠狠践踏。
我放了狠话,自此与他恩断义绝。
如今他又找上来,一句「感情之事非我能控制」就轻轻带过。
好似他不曾负我,却是我不近人情了。
我冷笑着看他,「你是读书人,我父亲一介武将,自然不比做文官的二叔于你前途助益良多。你不过是在良心与前程之中做了取舍,如今又扯什么感情做幌子?」
李择明瞳孔轻颤,显然是没想到会被我看破他隐藏在虚伪表象下的真实面目。
他不自在地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佯装失落。
「我不知你为何会对我生出这样的误会,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来,是特意赎罪的。
「大爷和夫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牢记在心,日夜不敢忘怀。只待他日衔草结环,报答大爷和夫人大恩。」
说到动情,他红了眼。
「可如今恩人故去,未能偿恩,我实在心有不安。想来大爷与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只你一人,你与我又有幼时的情分……
「我还记着从前对大爷与夫人的承诺,若姝儿不嫌弃,我愿代替大爷和夫人照顾你一生一世!」
李择明说着伸手想来握我的手,听夏挡在我身前露出腰间的佩刀,「仔细你的手爪子。」
听夏和闻冬是阿爹为我培养的护卫,自小习武,武艺高强。
二房正是忌惮她们,故而没有直接对我下杀手。
刀上的寒光晃得李择明心颤,他讪讪地收回手。
我眼神示意听夏退开,问他:「如今你已与二妹成亲,该如何照顾我?」
他以为我松了口,笑道:
「姝儿不必担心,你我从前也是有过婚约的,我欲纳你为妾。
「你与芙蕖本就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婆家亦是娘家,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姝儿,你意下如何?」
也亏他说得出口,一旁的听夏早被气得七窍生烟,若非我拦着,只怕早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了。
我定定地瞧他,直将他看得心虚。
「不如何。
「我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就不劳妹夫你费心了。」
我端坐梨花椅,高高在上。
「以你的身份,本就高攀不上我,若非我大房看走了眼,怎会便宜了你个白眼狼苟活至今?
「妄想要我做妾,凭你也配?往后出门前该照照镜子,平白添了晦气!」
打发走李择明,听夏气不打一处来,「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给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
杯中茶水凉透,隐隐发苦。
过继不成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二房还真是糟践我。
「白芙蕖知道二叔的意思吗?」
闻冬进来给我换了杯茶,「二姑娘一大早就去闹了,不知道二夫人和她说了些什么才安抚了她。」
还能说什么?
总归是利诱。
二房两次都没在我这里讨得了好,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他们今日动不了我,假以时日,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往后就算议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过是被二房捏在手里。
圣上为阿爹晋封的镇国公为世袭爵位,可我阿爹膝下无子,只有我一个小女娘,自然不能袭爵。
凭我一个女娘,怕是护不住这家业,兴许连自己也难得保全。
何况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须得为自己好好筹谋。
6
中秋当夜,皇宫设宴。
京中官员,凡四品以上,皆可携家眷赴宴。
白家赫然在列。
早已不是第一次入宫赴宴,听夏和闻冬熟练地帮我梳妆打扮。
我在孝期,不宜浓妆艳抹,穿着打扮皆以素雅为主。
出门迎面遇上花团锦簇的二房一行人,花枝招展的白芙蕖扯着帕子嗤笑,「好好的宫宴穿成这样也不嫌晦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哭丧呢?」
白芙蕖往日见了我总是要拌句嘴的,这回没等我开口,一旁的二婶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这丫头,浑说些什么!」
皇宫设宴,此去,是哭谁的丧?
白芙蕖向来娇纵,说话常常不经脑子。
经二婶提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笑吟吟地望着她,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甩开帕子走了。
到了宫里,离宫宴开始还有些时候。
赴宴的人们各自与相熟的同僚好友结伴闲谈,我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叫听夏和闻冬陪着四处闲逛。
宫中景致盎然,我们行至一处水榭旁,坐在廊下赏池中的红鲤。
秋夜微风习习,吹皱了一池秋水。
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脚步声。
一内侍在前头掌灯,身后跟着位白袍玉冠的颀长男子。
男子俊美的面容苍白,时不时掩唇咳嗽两声。
他经过时,空气也染上了缕缕药香。
是三皇子。
水榭在暗处,他们没瞧见我们。
待二人走过,听夏还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那人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
闻冬漠然地收回视线,「这般羸弱俊美之人,阖宫上下,唯有三皇子。」
「三皇子身子不好,一向不是不参加这种宴会吗?」
「憋闷久了,总得出来透透气吧。」
听夏点点头,「也是。」
她又撑着下巴叹气,「可惜了这么俊俏一张脸,却是个病秧子,也不晓得有几年活头。」
临近开宴,我带着听夏和闻冬回到宴厅落座。
三皇子就在我对面不远处的斜上首。
方才天色暗,瞧得不真切。
这会儿看得仔细,三皇子这副皮相果真惊为天人。
即使病气难掩也不妨碍他的美貌。
他从前意气风发时便是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再提起他,众人更多是唏嘘不已。
他也曾是一代天骄,如今却成了短命鬼。
或许是我的视线太专注,三皇子察觉到,望过来。
我急忙闪避,脑袋扭到一旁,盯着宫灯不敢动。
良久,我试探着扭过头,三皇子恰与旁人谈笑。
我才松了一口气,听夏凑到我耳边道:「姑娘,方才三皇子看你呢。」
7
既是宫宴,少不得有舞姬献舞。
年年中秋都有这么一出,名为「团圆」。
一舞终了,角落里传来细细的泣音。
声音不大,却因丝竹声正止而格外惹人注意。
高台上的皇帝也听见了,「何人在哭?」
我来不及擦去面上的泪水,上前跪地俯身行礼,「臣女失仪,望陛下恕罪。」
一旁的二叔二婶早吓傻了,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生怕受我牵连。
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座上帝王目光沉沉,「你因何而哭?」
「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可臣女的爹娘战死沙场,此生再不能团圆。臣女触景伤情,不想惊扰了圣上,是臣女罪过。」
皇帝一愣,近旁的太监提醒,「陛下,这是镇国公家的嫡女。」
听到我的身份,皇帝的目光倏然柔和,「你爹娘为国捐躯,你如此孝心,朕恕你无罪。」
我盈盈跪拜,「谢陛下。」
再听人提起我爹娘,陛下有些感怀,要许我封赏。
「你想求什么,朕都可以赏给你,也算慰你爹娘在天之灵。」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掩下眸中的欣喜,朗声道:「臣女钦慕三皇子殿下已久,请陛下赐婚!」
与其让二房拿捏我的婚事,谋算我的家产,不如我自己寻个出路。
三皇子谢珣是先皇后嫡出。
若非三年前一场意外毁了他的身子,他如今也是夺储的有力人选。
现在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与皇位无缘,没有前途的病秧子。
可于我而言,他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一来他已有府宅封地,可享荣华富贵。
二来他洁身自好,尚未娶妻,听闻府中连个通房侍妾也没有。
若我能嫁给他,进门就是当家主母,全无后宅之争。
只要我能产下嫡子,便是三皇子唯一的孩子。
他日哪怕三皇子早逝,我的儿子也能承袭爵位封地,得皇室庇佑。
爹娘留给我的家产,也决计不会落入外人手中。
原本以我的家世,配谢珣也不算高攀。
难的是要他点头。
可若是由皇上开口,那可就不一样了。
我跪于大殿之中,泪珠滚滚而下。
「臣女发愿为爹娘守孝三年,如今仍在孝期,本不该提及此事。
「可臣女夜夜梦见爹娘忧心臣女的终身大事,神魂徘徊世间,久久不肯离去。
「臣女不忍心爹娘难安九泉,日夜垂泪,不得已求告陛下。」
我俯首又是一拜,「求陛下恕臣女不孝,成全臣女爹娘一片爱女之心吧!」
8
回府的路上,我与白芙蕖同乘,二叔二婶则在另一辆马车上。
我回想着方才离宫时二叔二婶那黑沉如墨的脸色,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陛下金口玉言,指了这桩婚事。
而我的家产将作为嫁妆一同带进三皇子府,二房一个子儿也捞不着。
白芙蕖早按捺不住,质问道:「你当日万般推托不肯过继,是不是早早找了靠山,瞧不上咱们二房!」
我勾唇看她,眼里没什么笑意,「当日之事,我早与二婶说了明白。倒是你,这么大反应,难不成真想我嫁与李择明做妾,同你共侍一夫?」
「我……」
白芙蕖语塞,她自然是不愿的。
可难道要说是她二房觊觎我的家产,眼看无望,便恼羞成怒了?
白芙蕖忿忿地闭嘴,再不言语。
马车到府,我回了自己的东院歇息。
倒是宫里的动静惊动了老太太,二房的人一下马车便直奔祖母院里。
西院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我的婚事是皇帝亲赐,又借了爹娘的由头,自然是越快越好。
婚期定在半个月后,钦天监挑的好日子。
半个月来,二房倒是规规矩矩。
成婚那日他们欢欢喜喜地送我出嫁,上花轿前祖母和二婶还装模作样掉了两滴眼泪。
只是我那夫君谢珣,成亲半个月都不曾与我圆房。
大婚当晚,我和衣躺在谢珣身侧,心跳如擂鼓。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嬷嬷塞给我的《春宫图》。
可我左等右等,最终只等来谢珣替我掖好被角,全无杂念的一句,「快睡吧。」
他身子不好我是知道的,想到他白日里宴客操劳,没有精力也正常。
谁知第二日、第三日……即便我故意穿了身轻薄纱衣,也不见他有丝毫凡念。
我这才想到,谢珣病了这些年,或许早亏了身子。
我家相公,怕是不行。
这怎么得了?
他若不行,我如何生下嫡子?
哪天他病死了,我连个倚仗都没有!
坐以待毙实在不是我的性子,我吩咐闻冬从库房里取来珍藏的黑枸杞,亲自煲了一盅当归枸杞老鸭汤。
估摸着谢珣下朝后该是去了书房,我端着汤盅便去了。
书房里,谢珣拿着本棋谱,聚精会神地独自对弈。
他身旁的侍卫瞧见我,恭恭敬敬唤了声,「皇子妃。」
谢珣抬起头,如玉的一张脸如古井般无波。
却赏心悦目。
「夫人有事找我?」
我端着汤盅上前,笑道:「天气见冷了,我亲手煲了汤,给夫君补补身子。」
他是我在众人面前求来的夫君,我亲口承认对他用情至深,因此在他面前,我做足了小女儿情态。
汤盅搁在桌案上,我殷勤地掀开盖子替他舀了一碗递过去,「夫君尝尝。」
谢珣盯着漂浮在清亮汤面上的一层黑枸杞,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欲言又止,最终在我期盼的目光下,沉默地捧着汤碗一饮而尽。
从那天起,我每日变着花样给谢珣煲汤。
山药玉竹白鸽汤、黑豆杜仲猪尾汤、莲子鹿茸乌鸡汤……一连七日不重样。
直到第八日谢珣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流了鼻血,他回府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夫人,往后我可以不喝汤了吗?」
我心虚得很,哪里还敢说话,忙不迭点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只得把生嫡子的事先往后放一放。
9
又过了些日子,明华长公主于碧云山庄设赏梅宴。
明华长公主与谢珣乃一母所出,又是皇长女,身份尊贵。
长公主设宴,京中权贵自然没有不赴宴的道理。
是以遇上白家二房也不算意外。
二婶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早知道你也会来,我与你二妹可是一直盼着你呢!」
我身旁站着谢珣,白芙蕖不敢放肆,只好笑着附和,「是啊阿姐,许久不见,妹妹可是想你得紧!」
我环视四周,问道:「怎么不见祖母?」
长公主不仅设宴赏梅,还特地请了宝音寺的悟心大师开设法会讲经。
宝音寺素有国寺之称,悟心大师德高望重。
祖母素日礼佛,最爱来这类佛家法会。
二婶道:「天寒地冻的,怕伤了你祖母身子,不好叫她上山。倒是她老人家牵挂着你,你与王爷可还好?」
「有劳祖母记挂,王爷待姝儿极好。」
白芙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择明听到这句话后,目光沉沉地盯着我脸上的笑容,仿佛在探究真假。
可我却是真心实意的,谢珣平日待我虽不亲近,但总是挑不出错处的。
李择明见我笑容不似作伪,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碧云山庄漫山遍野栽满了红梅,众人三两成群,或赏梅,或宴饮。
我与谢珣并肩漫步于梅林之中,二房几人落后几步的距离。
日前下过雪,地面湿滑。
谢珣那身子骨可不经摔,我两只手圈着他的胳膊,紧紧搀着。
谢珣没预料到我的动作,手臂一紧。
我原以为谢珣病弱,身子也该单薄,可接触了才知道,他衣料底下的胳膊,意外地结实。
怎么就偏偏不行呢?
我垂头丧气,冷不丁耳畔传来谢珣不咸不淡的一句,「你那妹夫好似对你十分挂心,从方才开始,眼神就落在你身上没移开过。」
我回头,正对上李择明阴沉的目光。
夫妻本是一体,从前的事我也不必瞒他,免得徒生事端。
「我与他从前有过婚约。」
谢珣顿住,而后继续前行,眼神里多了些意味不明。
「怕不是旧情难忘。」
察觉到他想抽出手臂,我猛地抱得更紧。
顾不上胳膊肘磕到胸口的疼痛,我连忙道:
「当日爹娘怕我嫁出去受委屈,才招了他做个赘婿,未录文书,不过是口头上的婚约。
「且不说他如今是我的妹夫,这般忘恩负义、无才无德之辈,我原也是看不上的!
「更何况夫君才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与他有什么旧情?」
「不是便不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抬头看他,谢珣眉眼不复方才冷厉,耳垂似有薄红。
我委屈,「还不是怕夫君误会,与我离心。」
其实是不敢说李择明想纳我为妾以占我家产,而我为了守住家产才嫁给谢珣。
李择明一直盯着我,怕也只是在觊觎我的家产。
我怕谢珣气得背过气去,心虚得紧。
眼见谢珣被我糊弄过去,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一心想着旁的事,没察觉到谢珣的脸色怪异,似有几分难言。
好半晌才听他道:「夫人松开些吧,搀太紧了不便行走。」
我松了劲儿,仍搀着他。
「雪天路滑,夫君当心。」
10
法会设在晚间,无心佛法之人宴会过后便可下山。
留下参加法会的宾客则可留宿客院一晚,待天明后再行离开。
爹娘的长明灯就供奉于宝音寺,是以悟心大师的法会我自然也是要听一听的。
白芙蕖母女也留下了,却不见了李择明。
听二房母女说,李择明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下山了。
众人用过晚膳,入夜后才开始起坛绕佛。
悟心大师领着一众僧人盘坐在法坛边诵经,参加法会的香客们便围在河边放河灯。
我手里捧着河灯,在闪烁的烛光中闭上眼睛,虔心地低声祈愿。
「信女白静姝,一愿阿爹、阿娘与万千将士英魂安息,来世平安顺遂,康健无灾,二愿能在三皇子病去前顺利产下嫡子……」
我睁开眼睛,不远处的谢珣也正好抬头,清泠泠一双眼望过来。
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两盏河灯同时被放入河水中,顺流漂向远处,渐渐融入点点烛火之中,再难分辨。
晚间谢珣被长公主请去喝茶,厢房里留了我一人。
谢珣要我不必等他,先行歇息。
我点了一盏灯,整装坐在案前。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等到外间通传,二房夫人遣了丫鬟来请,说要见我。
冬夜寒凉,闻冬为我披了件斗篷,拿上早就备好的汤婆子才低声道:「姑娘当心些。」
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只带了听夏便随那丫鬟一道向外走去。
山中清净,夜间只有寥寥几处常年点灯,其余漆黑一片。
二房那丫鬟在前头掌灯引路,似是焦急,脚步极快,时不时还要扭头看我是否跟上。
我由听夏扶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二婶找我是为何事?见我为何不在厢房,却要往后山去?」
「这个奴婢倒是不知,二夫人只是吩咐奴婢赶紧带皇子妃过去,想来是有要紧的事不便为外人知晓。
末了她催促道:「皇子妃还是快些罢,夫人等着呢!」
我与听夏交换一个眼神,加快了步伐。
丫鬟引我去的地方是后山一处小厢房,虽地处偏僻,但离客院也不算太远。
若有什么动静,也能惊动旁人。
丫鬟停在门外,向我行了一礼,「奴婢不便入内,二夫人还在里间等着,皇子妃快去吧。」
我没有犹豫地走进殿中,「二……」
才张口发出一个音节,鼻尖猝不及防吸入了一缕异香。
「姑娘当心!」
听夏脸色一变,刚要动作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张帕子捂住口鼻,转瞬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我意识迷蒙,看着从暗处走出一个人影,缓缓蹲在我面前,唇角绽出一个贪婪的笑。
「皇子妃莫怕,奴才一定好好伺候你……」
月上中天,山中一片寂静。
倏尔后山传来一声惊叫,彻底打破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