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之前的内容,本篇给这个专题系列作出收尾。
往期内容:三国趣事——孙权吕范,相看两厌到日久生情(前篇)
往期内容:三国趣事——孙权吕范,相看两厌到日久生情(中篇)
这位不识好歹连二公子面子都不给的憨憨正是吕范。好久没说到他了,其实这段时间他同样很忙,孙策白手起家这几年大小战役数十场,吕范也一直陪伴左右协助作战,尤其是平定丹阳郡吴郡的那两年,吕范战场出镜率着实不低,苦劳型军功一大堆,偶尔也有独立带队的表现,战术执行得都还不错,总之是完成了交代下来的军事任务,孙策对这位死党很大气,给了他两千兵士和五十匹战马作为私人部曲,从此吕范也迈进了“有兵一族”的行列。
当年吕范倾其所有追随孙策,到如今只是短短几年而已,这项投资已经至少翻了20倍,也许吕范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他坚信自己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终有一天会驾上七彩祥云。吕范猜中了开头,也猜中了结局,虽然他不是紫霞仙子,但很多时候男人间的情谊不比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逊色多少。
吕范战场上勇往直前,战场之外却有细腻体贴的一面。随着孙策势力日渐壮大,手下的兵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出现纪律管理上的滞后松懈。吕范对此疏漏看在心里,有一次陪孙策下棋时,吕范突然毛遂自荐,请求自己暂代掌管军中纪律的都督一职,这是个碎催工作,心累遭人骂吃力不讨好,有点像咱们上学时的教导处主任,坏孩子们眼中的洪水猛兽。
孙策哪舍得让心腹干这种苦差事,吕范进一步向孙策说明现在的复杂形势,好说歹说一大顿,孙策笑了笑,把自己整得不会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吕范趁孙策懵逼的那一刻,马上出去换上一身军装,回坐后自称都督,尝试赌博式“逼宫”,孙策见死党如此坚决,最后答应了吕范的要求,部队里如今有了政委,纪律方面的问题再也不需要孙策自己操心了。吕范的细腻体贴,犹如女孩子们的姨妈巾,清爽舒适不侧漏,从此告别木头人。
除了内部军务和上战场厮杀,孙策还交给吕范一项更重要的使命-掌管财政大权。这项重任通常都是交给亲信来做的,孙策也不例外,他太了解吕范了,忠诚勤勉稳重把细,没人比他更适合。吕范身兼财务部长重任,他干的咋样呢?
我个人认为是干得非常好,好到连二公子孙权都得罪上了。现在说回孙权,上篇内容我提到过,孙策在吴郡丹阳郡站稳脚跟后将家人都接到了自己地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权的身份由原先的落魄家族留守儿童直接升级成江南地区小衙内,走到哪里都有一群捧臭脚拍马屁之人,幸福来的太突然,于是他开始报复童年,他要报复自己颠沛流离的小时候,咋报复呢?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花钱无度,疯狂剁手。
按常理来分析,孙策此时势力不小,坐拥丹阳和吴这两个不算贫瘠的大郡,他对家人又极为重视,给弟弟的零花钱不会太少的,孙家本来也有点积蓄,不是一穷二白的人家,就这种情况下,少年孙权还能经常囊中羞涩,可见他花钱是多么大手大脚。
与现代的小朋友不同,少年孙权更有小心思,缺钱不找家长要,他想到个更野的路子,直接找管财政的吕范要钱,他认为凭自己的面子吕范一定会乖乖为自己开后门。吕范听二公子支支吾吾的提完诉求,自己可能也懵了,然后马上明白了意思,哦,就是想瞒着主公让财务部给他一个零花钱专项拨款,了然,他没有明着拒绝孙权,只是对少年孙权表示钱可以给但需要向上面申请,一切按正规流程来,主公(孙策)肯批条子,要多少都可以转给你,秒到账。吕范无懈可击的答复令孙权无奈吃下闭门羹,零用钱专项拨款申请被婉拒,连一个钢镚儿都没能要来,仇恨之芽在他幼小的心灵野蛮生长,二人的梁子亦由此而来。
少年孙权一定会在心里对死脑筋吕范骂上无数次,“这货咋这么轴呢,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没有我哥你是啥呀?就是个瞎,都找不着家。吕子憨,我将来一定会比你聪明比你强,到时候弄死你丫的!”。同样的,对吕范而言,二公子的任性不懂事也会让他在心里犯嘀咕吧,此次尴尬会晤使二人对对方都无多少好印象。
其实孙权找吕范要钱还能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他很怕自己大哥,想起孙策,满满的都是敬畏。再者,孙权平时疯狂剁手,钱肯定多数花在不正经的地方上,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猜到,无非是吃喝嫖赌飞鹰走狗之类的,那是当时二代们的标配娱乐项目,所以他才不敢直接跟哥哥要钱,怕一问之下被粗中有细的哥哥看出猫腻。孙策不是抠抠搜搜小气吝啬之人,给弟弟请老师请陪读的支出就绝对不小,孙权真要把钱花在正经地方,比如说结交豪杰、救济穷苦,那孙策开心都来不及呢,马上会拿出支票簿让弟弟随便写。
零用钱花销超支,不敢向母亲和哥哥要,自己的面子在吕范那儿又不好使,一系列的不顺令少年孙权陷入了消费降级的窘境,以往带着狐朋狗友们去夜总会都点十个公主,现在最多只能点三个了,然而拮据窘迫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又支棱起来了。
15岁那年的雨季,孙权被哥哥正式任命为阳羡县长,阳羡就是今天的宜兴一带,富庶的地方,东汉末年的宜兴肯定没法和现代比,不过大小也是一个县,有稳定的财政收入,时不时的还能吃到上面调拨下来的转移支付。孙策此举目的是将弟弟下放基层锻炼为将来积累经验,用心良苦的安排,但对孙权来说相当于海阔天空不羁放纵爱自由。当上县长,意味着挣钱可以有很多名正言顺的路子,某年某月要外出剿匪了,鼓动全县人民一起捐款,最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和豪绅九一分账,这套流程大家都很熟悉,而且以孙权的身份当县长不需要跪着挣钱,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就能把钱挣了,在孙县长面前,黄四郎们才是需要跪着挣钱的角色。
孙县长在任期间,关于政绩方面是没有多少史料记载的,个人推测是不咋地,真有哪怕一丁点政绩,将来孙权称帝后一定会大书特书一下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拿出来吹,仔细品品就明白了。改善民生劝课农桑这些事他不适合,可能也不上心,他只在乎钱,孙权任职期间将县里公款挪用了不少,他给自己建了个私人基金账户,平时吃喝玩乐的钱都有了着落,如果当时有社媒,他一定会在朋友圈发条状态: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钱不够花了。
少年孙权也不是无所畏惧,连他也有忌惮之人,谁呢?智勇兼备的亲大哥孙策!孙策如今地盘越来越多,各郡县的财务状况无法一个人监督到位,所以他每隔段时间都会派出大批特派员,这群特派员的工作就是审查各郡县的账目,计算着日子又快来了,孙权很慌,天天如坐针毡提心吊胆的,县里的账目早已被他搞得乱七八糟,巨大的缺口短期内根本填不上,他第一次感到危机来袭,想起大哥那英俊又充满杀气的脸庞,他的惊悚感如鲠在喉。
功曹周谷此时瞧出了端倪,主动站出来为上司雪中送炭力挽狂澜,他的“救驾”方式就是为县长做假账,没日没夜的倒腾表格终于让县里的账目变得好看了,周谷此人并不白给,至少做账水平非常专业,经他润色的财务报表把孙策派来的审计都给糊弄过去了。少年孙权危机解除,从此再无顾虑,和周谷继续狼狈为奸干些荒唐事。他可能会经常对周谷画大饼,“俺大哥的能耐早晚会当皇帝,而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足下呢,和文珪(潘璋)那时就是孤的左膀右臂,哈哈哈哈”。孙权许下的承诺令周谷陷入了陶醉状态,想到前程似锦的未来,他兴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为孙县长办事的劲头更加元气满满。
挪用公款满足私欲,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这些就是少年孙权当县长时干的好事,让人一言难尽不堪入目,有如此父母官,当地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阳羡很快会迎来天亮,暗夜渐逝,黎明将至,因为话事人孙策又要放出一记大招,定了,他要将弟弟扔到部队里进行“改造”。
不要误会,孙策不是为阳羡百姓们除害,他宝贝弟弟做的那些丑事恐怕孙策直到闭眼的那一刻都不知道,和先前一样,孙策的目的依然是为弟弟积累宝贵经验,任命弟弟作县长是培养其处理政务的能力,这次把他送到部队里,是为积累军事领域的经验,孙家向来极富尚武精神,就像是为战争而生的家族,仲谋如今长大了,是时候了,苍鹰不作梁上燕雀,英雄注定纵横原野。孙策对弟弟的深情厚望与良苦用心令人感动,将孙权从县长拉到疆场间接也拯救了弟弟的人生,正因为在军队磨炼的那几年,使孙权感悟到很多事,他明白了什么叫责任和担当,这笔精神财富成了他日后坐断东南成就一番霸业的基础。
与很多人印象中不一样,孙权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五渣,其个人武艺及胆识都是非常不俗的,亲射虎看孙郎,喜欢与猛虎搏斗的他,这份胆识足以让现代人震撼。后来的合肥之战,孙权虽然带队打得很拉胯,但是其武勇方面依然给张辽留下过深刻印象,张辽对他的评价是便马善射,能得到一位当世武力顶尖大将如此评价,说明孙权的骑术箭术确实是一流水准的,而这些能力最可能就是在部队接受“改造”时苦练出来的,他一定也付出过很多努力。
孙权在基层军界锻炼了两年左右,期间的功劳也还是有一点的,跟随大哥攻克庐江郡以及讨伐盘踞在江夏郡的杀父仇人黄祖,这些战役孙权都有参与,当然了,冲锋陷阵疆场厮杀他确实远不如父兄,可能连他自己都清楚。冥冥中自有天意,孙权军事领域天赋有限,命运也没让他一直驰骋于战场,打完黄祖的第二年,孙权遇到了哥哥给与的最终考验。
有别于先前两次锻炼,这次的最终大考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连他哥哥都无法掌控,因为孙策马上就要离去了,永远的离去,孙策遇刺伤重,弥留之际将话事人身份交予孙权继承,并且鼓励弟弟为其树立自信,“举江东之众,决机於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交代完后事,孙策饮恨长眠,他的一生都像是在成全弟弟。
不论古代还是现代,最高权利的更迭往往伴随着内部暗涌,孙权刚继位时也是危机四伏,好在问题都不大,在张昭周瑜虞翻等人的辅佐下,暗流很快被冲散,孙权的位子暂时是坐稳了。江东政权兄终弟及一脉相承,太大的变动几乎没有,萧规曹随即可,但是一些人事任命安排孙权始终要做出点微调的,报复吕范的机会终于来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初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我如何收拾你才好呢?
如果此时的孙权还停留在15岁时的思想境界,吕范恐怕会凶多吉少,被打压是免不了的,但是人无千日糟,花无百日凋,阅历与身份的改变往往也会使一个人看问题的角度发生转变。如何报复吕范,对现在的他来说就像一道送分题,孙权官宣表态:吕子衡恪守本分大公无私,继续重用,封候拜将升官加薪指日可待,诸位都要以子衡为楷模。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其实对一个明主来说如此安排一点都不意外,王者要有与地位相符的胸襟格局,十八岁的孙权具备了明主的气度与潜质。
轮到周谷了,当年救少年孙权于水火的那位做账小能手,他才是被报复清算的对象,孙权对他完全失去了昔日宠爱,给周谷的安置简单又直接:偷奸耍滑的人,滚回家吧,永不录用,官宣。
周谷下野了,成了被主人无情遗弃的夜壶,关于此人,史书中再无任何记载,仿佛他存在于历史长河中唯一的作用只是为少年孙权做假账,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反向名垂青史。孙权对待吕范和周谷的不同处理方式对现代人启示性极强,我在这里偷个懒不过多分析了,读者们自己品吧,发挥你们的主观能动性,让思维活跃起来。
孙权和吕范的羁绊还要持续将近三十年,往后的岁月,吕范在东吴势力的地位一直都很稳,军衔官职爵位食邑样样不缺,史书里没有任何被打压猜忌的记载,连捕风捉影的痕迹都找不到,他的职责还是像以前那样多元化,通常是在地方驻守并且治理当地军政要务,少数时间也会亲自上战场担当从攻打辅助,偶尔孙权要去某个前线督战,他也会把吕范召回“中央”命其守卫大本营老巢。孙权很信任吕范,信任到可以把家都交给他。
可能是吕范受到主公恩宠太多,嫉妒他的人难免也不少,这群小人弹劾吕范的服饰过于奢华有僭越之嫌,孙权熟视无睹,这群小人怨怼吕范功劳配不上其超然的地位,孙权至若惘然,面对这些谗言孙权的态度是一概不理,不仅不理,他还亲自为吕范辩解,辩得嫉贤妒能的小人们都不敢再说了。孙权时常会当着众文武面前将吕范比作吴汉,众臣不解,认为主公过誉,孙权就亲自当讲师引经据典给大家耐心分析解释,讲到最后众人心服口服。
三国时期因为局势动荡人口锐减,提倡节俭比其他时代更甚,但这种事的弹性空间又极大,如何处理不节俭的手下,完全就看主上是否真想治你,对吕范来说,此类问题上他相当于拥有免死金牌,孙权很清楚吕范的劳苦与品性,他是化石级元勋,为孙家卖命了几十年,鞍前马后劳苦功高,这样的人锦衣玉食本来就是应该的,衣服和居所讲究仪式感真不叫个事儿,无伤大雅。再者,吕范向来恪守法度,如果他的奢侈是贪污得来的,别人早就拿来做文章了,孙权对这些都心知肚明,吕范好奢华的芝麻绿豆小毛病,他根本不在乎。
历史的年轮转到了公元228年,吕范因累计功勋被孙权封为大司马,可惜印绶和诏书还没下发,吕范便因病去世,孙权听闻噩耗后黯然神伤,换上素服为其举哀,人虽然不在了,孙权依然派使者去追赠大司马的印绶。
吕范逝世后的第二年,孙权于武昌正式称帝,并遣使与蜀汉再次恢复盟好,三分天下已成定局。同年九月,荆州局势日渐稳定,孙权将治所迁回建业旧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重回旧地,孙权途经吕范坟墓,顿感物是人非事事休,如烟往事一幕幕浮现于脑海,他想起幼年时期吕范到江都接自己全家回曲阿避难,他想起少年时期自己不懂事乱花钱找吕范走后门被婉拒,他想起几十年来吕范忠诚勤勉的卖力工作表现,只是很遗憾没让吕范见证自己登基称帝的荣耀时刻。记忆牵动起孙权的心绪,他再也绷不住了,不停的悲呼吕范的名字,泪如泉涌,哀痛不可断绝。回到建业的行宫后,孙权下令以太牢之礼祭祀吕范,这对非常君臣的羁绊至此剧终。
三国时期的风云人物犹如过江之鲫,与诸葛亮曹操周瑜等人相比,吕范显得黯淡无光,可诸葛亮曹操是天赋异禀的惊世之才,普通人是学不来的,而吕范为我们呈现的都是最平凡的品质,看上去最简单的东西往往坚持下去却很难。如果你没有过人的才华,没有上天的恩宠,就像吕范那样吧,勤勤恳恳做事,堂堂正正作人,世界上最短的捷径唯有脚踏实地。
本系列专题完,感谢大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