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细雨拍打在院里的芭蕉上,一滴又一滴细密水流汇聚成一湾水珠,从绿意盎然的芭蕉叶上滚落而下。
瓦沟里累积的绵密雨水顺着红檐坠落,给春夜里增添了些许冷意缠绵。
室内烛光摇曳,浅淡的松香混合着女人特有的梨花脂粉香在帐幔内缭绕。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幔撩起一丝缝隙。
宁樱半-裸香肩探头,一张白净乖巧的小脸儿,细眉细眼的,鼻头上有一颗小痣,正欲挽起帐幔下床,却被一只手揽住细腰勾了回去。
宁樱在帐幔内笑了起来,娇嗔道:“郎君莫要闹了,明日还得上值。”
散乱的乌发落到男子的颈项上,李瑜轻轻嗅了嗅发间的梨花香,是他喜爱的味道。
宁樱在他怀里撒了个娇,李瑜这才松手,她娴熟地下地捡起散落的衣裳穿上。
听到悉悉索索声,帐幔内的李瑜自顾斜睨她,勾人的狐狸眼自带风情,天生的冷白皮映得唇色异常艳丽,姣好的面容上残存着饕足。
宁樱无视他的打量,把一头齐腰长发挽到脑后拿银钗绾上,露出一截白腻颈脖。
交领衣袍麻利套到苗条身段上,从头到脚整理妥当了才走到门口唤魏婆子备水。
片刻后,魏婆子送热水进屋。
宁樱朝她做了个手势,魏婆子不动声色退下。
现下初春,天气还有些冷,宁樱绞来帕子伺候李瑜清理身子。
那男人在帐幔内由着她服侍,哪怕在她跟前不着一缕,仍旧脸不红气不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重新换上干净的亵衣,李瑜才躺下歇着了。
伺候完主子,宁樱把水撤下,吹灭烛火,轻手轻脚去了隔壁耳房。
不一会儿魏婆子端来避子汤,她同往常那样端起汤碗柔顺服下。
魏婆子悄然无息收好碗,又送来热水,宁樱把自己上下清理了一番,今日的一天才算结束。
躺到柔软的床上,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晨钟声还未响起时,宁樱就开始起床梳洗。
怕惊扰到主卧里的李瑜,她的动作极轻,穿上他偏爱的牙色交领衣袍,系上腰带,纤腰盈盈一握。
整理好衣着,她绞帕子净面洗手,用青盐漱口后才擦上面脂,随后端坐到铜镜前。
镜中的面容也不过十六,瓷白细腻的肌肤,五官算不得精致,甚至稍显寡淡,但组合起来就别有一番韵味,细眉细眼的,乖巧得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鹿。
发现耳下的颈脖处残留着浅淡的吻痕,宁樱用脂粉掩盖。
梳起温婉的丫髻,发髻上只佩戴了简单的银饰,粉黛略施,处处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端方温和。
这样的仪态,宁樱是满意的。
作为李瑜房里的大丫鬟,她的地位很有分量。
一来她是李瑜亲自买回来经过宫里的嬷嬷调-教后服侍自己的通房;二来则是李瑜对她算得上喜爱,只要她不作死,未来很有可能会抬成妾。
故房里的管事甚至奶娘崔婆子都会给她几分体面。
晨钟响起时宁樱去房里伺候李瑜起床梳洗,那厮有起床气,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由她哄了起来。
李瑜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沿,睡眼惺忪,半敞开的衣襟露出小片春光,困倦的面容上映着几分慵懒。
去年他中状元在翰林院谋了一个翰林院修撰的职位,虽是从六品,却与天子亲近,未来前程似锦。
主子有出息,连带房里的婢女都沾了光。
老王妃郭氏一高兴还命婆子赏了宁樱一匹布和两贯钱,赞她伺候得好,可把宁樱高兴坏了。
像她们这种奴籍丫鬟,只要主子有肉吃,她们多少都能捞点汤喝,故而她对李瑜伺候得尽心尽力,细致入微。
整理好亵衣,宁樱取来里衣给李瑜穿上,怕他受凉,又拿外袍给他披上。
从铜盆里绞来帕子给他净面擦手,李瑜都没什么反应,跟小公主似的动都懒得动一下。
送来青盐,待他漱完口,宁樱才拿帕子拭净他唇角水渍,李瑜的头脑这才稍稍清醒了些,自顾坐到铜镜前。
宁樱从妆台上取出瓷瓶里的面脂替他润养肌肤,缓解净面后的紧绷。
因得过宫里嬷嬷的调-教,宁樱服侍人很是熨帖。
梳头时先用指腹轻轻梳理满头乌发,而后才拿做工考究的木梳将烦恼丝仔细梳散,最后挽起发髻,用玉钗固定,从头到尾梳理得一丝不苟,不见分毫杂乱。
李瑜对她绾发的手艺是满意的。
从六品着青绿袍,官袍是圆领窄袖,内搭玄色膝裤。
在李瑜整理膝裤时,宁樱从椸架上取下襕袍伺候他穿上。
系上革带,脚蹬官靴,很快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展现在衣冠镜前。
天家有胡人血统,擅骑射,李瑜身段高挑,腰腹紧实有力,最是擅长士族中的击鞠和投壶,举手投足间皆是贵公子的风流倜傥。
而让人心生兴致的却非他的家世,而是他那张雌雄难辨的脸。
他不似成年男性阳刚粗犷,而是生得过分精致漂亮。
长眉入鬓,有一双自带风情的狐狸眼,鼻梁挺直,唇色艳丽,笑起来时脸颊有酒窝,神态还有几分媚。
幼时曾被胆子大些的姐姐们扮成姑娘混在姐妹堆里叫老王妃一阵好找。
这样一个形貌昳丽的少年郎走到哪儿都是惹人注目的,更何况去年他还中了状元,得圣人青睐,可给秦王长脸了。
通常生得俊的人都有点臭毛病,比如自命不凡。
宁樱替他正好衣冠,李瑜居高临下审视铜镜中的自己。
那少年郎意气风发,眉是眉,眼是眼,身段高挑又风流,简直无可挑剔。
他毫不掩饰对自身条件的满意。
宁樱在一旁一点点抚平官袍,露出标准亲和的微笑,赞道:“郎君样貌只怕京中再难寻出第二人。”
这样的夸赞听得李瑜通体舒畅,却反问道:“淮阴侯府家的燕三郎与我比起来又如何?”
燕三郎可是京中公认的第一美人儿,他这般问话,明显是在给她挖坑。
宁樱稍稍愣了愣,笑盈盈道:“郎君自谦了,燕三郎空有其貌而无实才,怎可与郎君媲美。”
言外之意,燕三郎虽然貌美但年纪大没你有才华。
对于这个回答,李瑜是满意的,又问:“那与城东秋家二郎比起来又如何?”
宁樱机灵答道:“秋二郎既有才又有貌,可出自四品家世,到底上不了台面。
“郎君却与他不同,皇室宗亲,以后请封郡王也不无不可。况且郎君得圣人赏识,日后前程岂是秋二郎之流能赶得上的。”
这番解说哄得李瑜欢心。
他高昂着头颅,臭屁地理了理衣袖,看着铜镜中神采飞扬的自己,不由得萌生出人人都爱我的骄矜姿态。
小厨房里已经备好早食,婢女前来传膳,宁樱伺候李瑜前去享用。
宽大的桌上备下数类饮食,有水煮鸽子蛋、丘记胡饼,还有用小鲫鱼汤打底做的馎饦。
汤色呈奶白,青瓷碗底露出时鲜菜蔬,几许洁白面片儿浇盖到碧绿上,被浓郁鲜甜的汤汁包裹。
少许枸杞与葱花点缀,叫人看着欢喜。
李瑜是个讲究人,饮食要色香味俱全才合意。
那碗馎饦瞧着倒是挺有食欲。
李瑜净手后,宁樱送上汤匙和筷子。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冷入口,汤汁浓郁鲜甜,沁润舌尖滚进喉咙,细滑绵长。
味道是不错的。
搁下汤匙,李瑜又尝了一口面片儿,缺了那口汤的滋润,总觉得寡淡了些。
他皱眉放下筷子,做了一个撤下的手势。
宁樱见他不喜,视线扫过桌面,询问道:“郎君可要用粥汤?”
李瑜拿帕子擦嘴,没有回应。
宁樱察言观色替他盛了半碗肉糜粥。
肉糜剁得碎烂,里头还有泡发的香菇丁,米粒选用的是精米,煨得刚刚好,不至于太浓稠软烂。
调味咸淡适中,搭配腌春笋,非常开胃。
这回李瑜没有拒绝。
春笋脆嫩爽口,肉糜粥鲜香扑鼻,他细嚼慢咽用完半碗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宁樱又给他盛了半碗。
像他们这类贵族,饮食礼仪很有讲究,细嚼慢咽,不能发出声响,七分饱足矣。
李瑜向来懂得节制,喜好美食,却不胡吃海喝,事事都有一个度。
一碗肉糜粥和一碟腌春笋填饱了他的胃囊,放下筷子,宁樱从婢女手中接过水温刚好的浓茶供他漱口。
李瑜抿了口茶水,用手遮挡漱口。
待他漱完口,宁樱撤下茶水,取帕子替他拭净唇上水渍,而后才把官帽替他戴上,又重新正过一遍衣冠,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纰漏才放他离去。
外头的侍从接过这尊大佛,伺候李瑜出府到翰林院上值。
宁樱上前恭送。
对于她来说,美好的一天就从李瑜离府上值开始。
西月阁里的正主儿出了府,得在傍晚才归来。然而李瑜前脚才走人,后脚就有仆人前来告知宁樱,说主子晚上想吃乌鳢,让她备着。
宁樱应声是,吩咐小厨房的蔡三娘下午把乌鳢备上。
一早服侍李瑜到现在才得空填肚,之前他嫌弃的馎饦正是宁樱喜爱的。
用小鲫鱼煨的汤最是鲜甜香浓,烫菠菜打底,揪的面片儿细薄,很快就在沸水中翻滚。
拿竹勺把它们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捞起盛进碗里,撒上一把细碎葱花,就着腌春笋下肚,暖胃又暖心。
宁樱胃口好,能吃下满满一大碗,但数年被宫里嬷嬷调-教,养成了时刻注重仪态的习惯。
嬷嬷告诉她,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进食得细嚼慢咽,只能吃七分饱。
李瑜好细腰,宁樱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就是靠平日里克制下来的。
不过她也有不克制的时候,比如现在,连碗里的一点汤汁都不剩。
先前小厨房准备了不少早食,李瑜没用些什么,剩下的自然被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分食。
家奴们填饱了肚子,外头的天色已经大开。
初春万物生机,院儿里的枝头上冒出青绿,抽出不少新芽。
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到庭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宣示着它的主权。
宁樱在阳光下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粗使奴仆们早已把庭院清扫过,秦王府占地数十亩,因着李瑜喜好清净,他居住的西月阁也稍微偏僻些。
院里的差使仆人也只有十七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吃闲饭。
掌事的刘管事和奶娘崔氏主宰着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宁樱则只管李瑜日常起居,其他一概不用插手。
婢女春兰和美月是二等丫鬟,能进李瑜寝卧和书房,其他粗使奴仆若没有特许,是一律不准进主子屋内的。
李瑜不但爱美,还有洁癖,对居住环境非常挑剔,每日几乎都要一尘不染,宁樱差遣春兰和美月把寝卧里的桌椅瓷器等物仔细擦拭一遍。
在二人清扫寝卧时,宁樱则偷懒站在廊下晒了会儿太阳。
擦拭窗户的春兰瞧见她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的样貌身段不输宁樱,甚至比她更出挑些,但命却大不相同。
按说通房也仅仅只比普通丫鬟稍稍好那么一丢丢,可宁樱不一样,因为她是李瑜十三岁时亲自从人牙子手里买回府的。
宁樱进府六年,这六年里从十岁瘦得跟猴儿似的怯弱女孩儿日渐长成现今的恬淡温婉,她身上有一股安宁的气质,性情也平易近人,从不恃宠而骄,行事非常低调。
在这个偌大的秦王府里,宁樱能得幸爬上主子的床,未来还有可能抬成侍妾,是不少姑娘们羡慕的存在。
春兰心里头有点酸,毕竟连李瑜的奶娘崔氏都对宁樱另眼相看。
像她们这种低人一等的女婢,能在后宅里抬妾是非常好的出路,至少李瑜生得俊,年纪轻轻就满腹才华,虽然是嫡次子无法继承秦王爵位,但往后请封一个郡王还是可行的。
窗前那张走神儿的艳丽脸庞不经意间映入宁樱的眼帘,她选择忽视,并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默默地掐算着离跑路的日子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