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来年开春了再把我打入冷宫吧!”
狗皇帝顿了顿笔,终于抬头理会我了。
只是他一脸疑惑地等着我解释原因,我扭捏着摸了摸脖子,东瞧瞧西看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隆冬时节的,冷宫一定怪冷。”
他难得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骂我:“关绛慈,你也就这点儿出息!”
一
托我阿爹的福,我做了狗皇帝的贵妃。还是托我阿爹的福,皇帝没老婆,倒是我这么个贵妾替他打理他后宫的三千佳丽。
不得不说,这小子实在是艳福不浅。
我今儿晨起,服侍的丫头姯月就同我说,我阿爹下大狱了。
从前谁来了都拉不起来我赖床的习惯,今儿这话直接把我从承明殿拉到了太和殿大门口儿。
笑话,我的阿爹可是我在后宫立足的根本!
他倒台了,我又如何在这宫中狐假虎威呢?
“完了完了,那狗皇帝该不会明天就把我打入冷宫吧?”姯月听了我这话连忙捂住我的嘴巴呸呸呸,生怕我一语成谶。
“陛下,我父有冤啊陛下!”
我只身赴太和殿,还是那狗血的套路狗血的话,跪在太和殿门口大半日了,最起码说了千百遍我父有冤,那狗皇帝就是不肯将他那双金贵的足踏出太和殿。
倒是项公公出来许多次,鹦鹉似地聒噪,说陛下在处理政务,娘娘请回吧。
其实我听见了,新罗王姬正在里头喂狗皇帝吃蜜煎樱桃呢。
“陛下~快尝尝呀!这是妾托了英国公夫人从宫外带来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她声音这样娇媚,如同春日里拂面的风,只怕我是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我却只能在外头跪着咬牙切齿,暗自在心里头骂那矫揉造作的新罗姬。
其实该骂的是狗皇帝才对!
我仰首浑了项公公一眼,回什么回!回了那不是给狗皇帝的三千佳丽一个笑话我的机会呢嘛!
这隆冬时节,正适合衣着单薄的我两眼一闭,装晕。
我躺在地上等着人来捞我起来,还能是谁,除了狗皇帝哪个不长眼的敢近我的身,抱我的人?
躺着总容易胡思乱想,不用睁眼我也晓得这日头佐着雪,白茫茫地刺眼。
我记得小时候,狗皇帝的背脊瘦得吓人,背着我,我都嫌硌人。也不知道如今他当了皇帝,背脊还会如同从前那般削瘦吗?
我那日等了许久,久到我都躺在地上睡着了,还是没能等来这许多年久违的背脊。
姯月与我说,是项公公遣了人来承明殿招呼了她们过去将我带回来的。
淦,失算了!
我其实不想做这个劳什子贵妃的,可没法子,阿爹只有我和不白一双儿女,总不能叫不白来给狗皇帝当小老婆吧,人家也没那断袖之好呀!
我夜里睡得昏沉,影影约约听见有人问我一句‘绛慈,你悔吗?’
我已经许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喊我了,阿爹和不白也已经一年多没来宫里瞧我了。
悔他大爷,我现在悔上天都来不及了。
是我对不住阿爹,对不住我关氏一族,现如今狗皇帝对我怀恨在心,要将我阿爹碎尸万段了。
他恨我的,我知道。
我夜里时常噩梦,梦见我与六皇子一道儿喊他小九,问他身边那女子是谁。
哦,他身边的女子,多年不见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样。
是我害死了她,害得她死得那样凄惨。
第二日我收拾好了衣裳,准备再战,可夏淑仪做了那个不速之客,借着开导的名义来行笑话。
我昨儿那一遭满宫墙都晓得了,夏淑仪这个长舌妇,赶明儿全天下估计都晓得了我从高台凄凉坠的消息。
可我没法子了,阿爹见不着,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抱着姯月哭,任是傻子也晓得,我这样大声,就是在承明殿的大门外站着也能听着我的哭声。
可阿爹的睿智没能遗传给我,我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一边哭,一边问姯月我那便宜弟弟不白如今怎么样了。
姯月的身子僵了僵,又拍着我的背说圣上仁慈,不祸及九族。
不然我如何安然地抱着姯月哭地这样大声呢?
夏淑仪那长舌妇走了,我自然要再接再厉,拆了那狗皇帝私筑的城墙。
我这次没像从前那样招摇,而是偷摸着猥琐模样地进了太和殿。
狗皇帝还在案前批折子,瞧见我来了也不搭理我,只时不时地拧着眉心缓一缓倦意。
二
我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声泪俱下地问他“融清,我今儿求你了,放了我阿爹吧,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叫他名字,并非故意僭越,而是想让他看着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上,放了我阿爹。
小时候我一说这种话,阿爹和太后姑母就是天大的事儿也会答应我,我以为狗皇帝也会的,可他没有。
他终于打开了蚌壳般难撬开的嘴“那你去替我将半明找回来吧。”
我都忘了,那姑娘叫半明,耿半明。
他说得我一下子懵了,耳边响起了夏时知了那无止休的声音,一时间只知道瞧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见我不说话,自说自话“绛慈,你忘了吗?半明死了,是你害死的。”
狗皇帝终于停了笔,向我走过来。
他将手伸过来,我以为他要打我了,
像半明死都那次那样给我一巴掌,自然而然地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脑袋。
可料想中的巴掌没有来,来的是从前的赵融清,他替我拍了拍脚掌,柔声斥责我怎么连鞋都跑丢了。
我终于从恍惚中惊醒,扯着嗓子开始大哭起来。
他挟着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拍着我的背“都二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心性?”
他不说我都忘了,我十四岁嫁他,如今已经过去十年了。
我捶了捶他的肩膀,不顾及脸面的斥责他:“那是我的阿爹,最最疼爱我的阿爹,你叫我如何放得下他。”
我阿爹坏我是晓得的,可他是顶疼爱我的,大概因为我是他头一个老来子吧,他恨不得将天上地下所有好东西全霸占来给我寻开心。
我抹了一把眼泪,可怜见儿地模样瞧着他“妾虽是蒲柳之身,做不得什么主儿。可妾晓得,倘若父亲没了法子非得身死谢罪,我也该在黄泉路上陪着他,还了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我从不与人言语一声妾字,总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极其地高,高过这世间所有人。
这是阿爹自我出世便给我的底气。
说完了我自个儿都感叹一声这软服得硬气。
“那你的弟弟呢?不白在这世上还有谁去护着?”他冷不丁地冒一句我没想过的问题,我脑子一转悠发现这是个大问题。
倒把这便宜家伙给忘了。
我和阿爹一块儿死了,不白该怎么办呢,阿娘该怎么办呢。
但是我老关家就非得一辈子被他赵融清压在脚底下没得翻身吗?
“要不来年开春了再把我打入冷宫吧!”
我冷不丁冒了句话,狗皇帝顿了顿笔,终于抬头理会我了。
只是他一脸疑惑地等着我解释原因,我扭捏着摸了摸脖子,东瞧瞧西看看,试图掩盖尴尬 “这隆冬时节的,冷宫一定怪冷。”
他难得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骂我:“关绛慈,你也就这点儿出息!”
是,我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早先下头管事的丫鬟和我讲过冷宫里头有位先帝太妃冻死在里头了,原先是拿来说给我逗趣儿听的,哪晓得我指不定就是下一个被冻死在里头还被人拿出来说给自家主子逗趣儿的。
其实吧,我想着他开春了再将我打入冷宫,入冬了再将我放出来,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既平了他心中怨气,又不让我死得如同先帝太妃般凄惨。
三
我真晓得错了,早知道有这一天我死都不和赵融清搭上一星半点儿的干系,让他用这十多年的时间报复我们老关家。
从前我还愿意与他虚与委蛇,求他放我父亲一码,赐他一个闲职,就蹲在自家院儿里头靠着俸禄和母亲一块儿颐养天年。
可他却将父亲推上高崖,时时刻刻等着时机到了,便将他推下山,送他一个万劫不复。
“如果这便是我们老关家的命数,生死我都该同他们一块儿的。”我思量许久,终是得了个没了法子的结果。
狗皇帝大抵是没想过我这这副胸无大志的德性也能说出这番话,着实是惊着了。
他突然凑上前,亲亲我的眼角 “绛慈,外戚专政从来没个好下场的,你难道不知?”
瞧瞧,他从前就是这番模样迷了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求着阿爹将皇位捧到他赵融清的手中。
听了这话,我眼眶子里纳不住的眼泪再次成串儿地往下流。
我晓得的,我晓得的,可那是我阿爹,无论如何我都该为他舍一回命。
当然,死我也要死得体面利落些,要让人知道我是冻死在冷宫里的,后世要也不知要笑话我多少年。
前朝有位吃鸡腿儿噎死的梁妃,今朝依然有人拿这当做笑话,好在茶余饭后与亲近之人联络感情
如今只盼着赵融清还记着从前的情施一份恩。
我攀上他的脖子,将脸放在他的颈窝噌,像安夫人宫里头养的那只猫儿。
他最终没能捱住蛊惑,想与我白日宣淫。
可我总抑制不住地泛着呕意,只庆幸我还是聪明的,知道要来这一遭,今儿一大早就没食过一粒米,就怕自个儿呕出来。
可胃里头却泛着酸水,他一继续我就想呕,才把衣裳脱下来呢,我哇地一下便将酸水呕在了他的身上。
我扶着额头略显尴尬“要不……我给你擦擦?”
狗皇帝最终恼羞成怒,公鸡一样地指责我既嫌他恶心,又何苦演这一出戏呢?
我照旧是被人抬回了承明殿,姯月一瞧见我的脸色,就晓得我又犯病了。
夜里姯月灭了灯,我总是挂念着阿爹的事儿,怎么也睡不着。
“姯月,要不我把你送到安夫人那儿去服侍吧?或者叫安夫人送你出宫,嫁个好人家?”
她不说话,只一贯流泪。我知道姯月虽舍不得我,却也是怕死的。
我一闭眼,就是狗皇帝白日凶我的模样,怀揣着这份惊恐,我听着外头打更的声儿,大抵五更才睡着。
或许是因着白天的缘故,我今儿夜里又梦见半明了。
我看见她一直跑,一直跑,想拉住她却没能拉住。
这时候太子来了,他挤着一脸肥肉笑着拖着我走,我怕极了,拼命地叫喊却终归没能敌过他。
融清来了,他看着我衣衫不整的模样,问我,为什么你这样不守妇道?
我极力争辩
不是的,
不是的,
我不是这样的。
阿爹也来了,他双脚拷上了脚镣,走起路来都叮叮当当响。
他声音嘶哑这朝我伸手,阿慈,阿慈,快救救阿爹。
可我好疼,疼得走不动步子,救不了阿爹。
一睁眼,赵融清就覆在我的身上,做着他白日没干成的事儿。
我还迷糊着,也知道这浑身裹挟的痛感从何而来。
他却突然撤了下来,将我裹上衣裳抱至外间,扭头就回了塌上,也不搭理我。
我想去里间看看,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只能等在外间任由这一份心焦将血液烧尽。
大抵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了,他总算走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你阿爹胁迫我一定娶你,却又只需一个贵妃位便好。绛慈啊,绛慈,你们关家世代簪缨,竟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瞧瞧,梦也成真了。
我攥紧了衣角,总觉得天地都开始晃荡,脑子里尽数都是当初太子拖着我去文星池后头的那座被草木掩实了的八角亭里的画面。
他没再多留,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实在喘不上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击打着胸脯,试图好受些。
姯月瞧见赵融清走了,连忙冲进来跪在地上,搀着我的手问 “娘娘,这是怎么了呀!怎么会这样?”夜里陛下来时还带了小玩意儿来想讨娘娘欢心呢。
我想,是啊,这是怎么了。
我想阿爹了,想阿娘了,想不白了,也想曾经的赵融清了。
我六岁那年就进了宫,原是嘉良帝怕我阿爹功高盖主,打着幌子把我掐在手里呢。
只是没想到,我阿爹真有这样的本事。
到了我七岁那年,嘉良帝没了,阿爹扶持了轩文帝上位,也就是如今的先帝。
这天下,实实在在有半壁江山都在我关氏囊中了。
四
那一年,嘉良帝的儿女们都出宫别住,换了轩文帝的儿女们来享这福分。
而我,关常江的独女,自然靠着阿爹得道,鸡犬升天了。
我总与六皇子一块玩儿,大抵是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
就譬如说,我好翻墙,他喜爬树,我们俩在一块儿就是俩实实在在的混账羔子。
可没人敢为此置喙些什么,因为我是关家嫡女,六皇子则是皇后亲子,关家的外孙。
陛下还特允我,既是养在他的膝下承欢,便不必对他行大礼。
这是关家人才有的礼遇了,这宫中许多皇子公主都没这福分。
就譬如说,住在章德殿的九皇子。
我那日翻墙进去,才晓得着宫中竟有人过得如此凄惨,实在可怜。
他宫中只三个宫女,一个小黄门侍奉着。
瞧见他我都忍不住咂舌“啧啧啧…可怜啊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