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简介：仆固怀恩，这位平定安史之乱的悲情英雄，其命运之曲折令人唏嘘感叹。代宗重用佞臣，成为他人生悲剧的导火索。在风云变幻的时代，朝堂上权力斗争激烈复杂。奸佞之徒凭借谄媚权谋获得高位，而真正的能臣良将，却因遭到构陷不得不选择外逃。仆固怀恩，身处混乱局势之中，纵有一身本领也难以斗过如刀谗言。他也曾奋力抗争，试图改变一切，但最终无力回天。奸佞当道，让他的理想破灭，满腔忠诚无处安放。最终，在无奈与悲愤中选择了与大唐决裂，将自己征战一生的荣誉化为乌有！

【01】被逼出逃

回纥二度入援，协助大唐收复了洛阳，诛灭了史朝义。在得到大量财物后，于广德元年（763年）正月，沿今山西境班师回国。

他们自恃功劳任意抢掠，沿途官府供应的只要稍不如意，就会遭到杀害，猖狂的简直肆无忌惮。路经泽州、潞州时，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准备安排一名官员为他们接引保障，挑来挑去只有赵城尉马燧敢于担负此项使命。

马燧生于汝州郏城（今河南平顶山郏县），与镇西节度使马璘一样，同为东汉名将马援之后。其父马季龙是兵法科举人，官至岚州刺史、幽州经略军使。他受家庭影响，自幼博览群书，尤其擅长兵法，勇毅多谋略。

在回纥入境前，马燧派人用重金贿赂他们的主帅，与之约好不侵犯州县百姓，主帅痛快答应，赐给马燧一面军旗，交代说：“如果我的人违反约定，你可自行杀掉。”

马燧从狱中挑了几名死刑犯充作自己的护卫，去见回纥人时，只要他们稍有过错，便立刻军法处死。回纥人吓的相顾失色，老老实实通过了泽、潞，当地百姓因之获安。

平安送走了这帮大爷，李抱玉惊喜交加。马燧借机对李抱玉说：“我这几天在回纥那里听到不少消息，仆固怀恩居功自傲，他儿子仆固玚勇猛轻佻。如今他们父子对内结交河朔四帅，对外笼络回纥可汗，大有觊觎河东、泽潞之意，我们应早做防范。”李抱玉深以为然。

当初，仆固怀恩奉代宗诏令，与回纥登里河汗在太原会面。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出自河西军，与仆固怀恩本就不是一个派系，又因登里是仆固怀恩女婿，担心两人联合起来攻打太原，因此既不开城，也未向回纥提供任何物资。

待到平定了史朝义，代宗下诏让仆固怀恩将登里可汗送出塞外。路经太原，辛云京仍闭城不出，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仆固怀恩一怒之下，将此事奏报给了朝廷，朝廷置之不理。

仆固怀恩火了，将驻扎在绛州（今山西运城新绛）的朔方行营整体向北移动，进逼太原。亲率数万精锐屯驻汾州（今山西汾阳），让儿子仆固玚屯驻榆次，裨将李光逸屯驻祈县（今山西晋中祁县），李怀光屯驻晋州（今山西临汾），张维岳屯驻沁州（今山西长治沁源）。

关于李怀光，后文还要讲到，大家先记住这个名字。他本名茹怀光，出自浡海靺鞨，因战功获赐李姓。

五月份，宦官骆奉仙奉诏招降范阳节度使李怀仙，返回朝廷时路过太原，受到辛云京热情招待，辛云京借机对骆奉仙说仆固怀恩与回纥勾连，谋反作乱的意图已非常明显。

五月初四，骆奉仙离开太原，进入仆固怀恩辖地。仆固怀恩与他关系不错，还曾结拜为兄弟，因此请出自己母亲共同宴请他。席间，仆固怀恩母亲责备骆奉仙：“你与我儿既已结为兄弟，现在却又亲近辛云京，做人怎可如此反复。”

骆奉仙心下不快，但碍于情面没有言语。酒酣耳热之际，仆固怀恩按胡人习俗，起身为骆奉仙舞蹈助兴，骆奉仙也依礼回赠缠头彩。仆固怀恩喝的高兴，豪迈的对骆奉仙说：“明天就是端午节，咱哥俩再好好痛饮一天。”

骆奉仙急于回朝复命，向仆固怀恩辞行。仆固怀恩不让他走，为了留他，让人把他的马藏了起来。骆奉仙本就为了仆固怀恩母亲那句话心怀忐忑，现在看到自己的马不见了，以为仆固怀恩要杀他，连夜翻墙而逃。

沉醉的仆固怀恩听到侍卫报告，惊的一下醒过来，赶紧派人追上骆奉仙，把马交还给他，无奈误会已然造成。骆奉仙回到朝中，向代宗奏报仆固怀恩谋反。仆固怀恩不肯束手待毙，也上疏向代宗说明情况，请求代宗诛杀辛云京与骆奉仙。

代宗没有追究任何人，只是一味和稀泥，下诏令双方和解。

其实很多时候，不做决断远比一个错误决断危害更大！

仆固怀恩自认从战乱发生以来，他跟随郭子仪第一个站出来与叛军死战，足迹踏遍北方各地，家族中有四十六人为国捐躯，亲生女儿远嫁回纥；说服回纥出兵收复两京，平定河南、河北，功劳无人可比，现在却无端遭人诬陷。愤怒、郁闷之情无处发遣，奋笔写就一纸奏疏，大发怨言：

“臣奉诏送可汗回国，散尽全部家财，才让他放弃抢劫念头，顺利上路。走到太行以北，辛云京、骆奉仙紧闭城门，不出来恭候迎接，激怒了登里可汗，准备发兵攻打。臣反复劝说解释，才得以将他护送出境。辛云京、骆奉仙惟恐臣向您告状，谎称什么预作警戒，还与李抱玉联合起来诬陷臣。”

“臣前思后想，感到确实有罪，而且罪不容恕，主要有六大罪行：第一，当年同罗叛乱，臣不该为先帝扫清河曲；第二，臣的儿子仆固汾被同罗所获，趁机逃回军中，臣不该将他当众处死，号令全军；第三，臣不该把仅有的两个女儿远嫁异族为国和亲，让他们自愿发兵荡平贼寇；第四，臣不该与儿子仆固玚不顾生死，替国效命；第五，收复河北，归降的节度使手握重兵，臣不该为了防止他们反复，抚慰他们听令于朝；第六，臣不该劝回纥出兵，平定叛乱后又送他们回国。”

“臣背负六大罪过，活该千刀万剐，含恨九泉之下，蒙冤千秋万代，又有什么可说的！”

“臣受朝廷重用，原本日夜想着回朝侍奉。来瑱无故被杀，朝廷又不宣布他到底犯下哪条大罪，各道节度使有谁不心生疑惧！圣上最近下诏让数人回朝任职，竟没有一人敢于接旨奉诏，实在是担心宦官谗言陷害，白白遭到陛下诛杀。这难道仅仅是群臣不忠心于朝廷吗？只因您身边小人太多！”

“臣前后两次上疏，奏明骆奉仙一事，陛下不仅不问，对他的宠幸反倒更加深厚。这都是小人们互相结党，蒙蔽于您！”

“臣听说各地派人到朝廷奏事，陛下总让他们与程元振商议，从来不曾交付宰相处理。他一个宦官，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事情报上去，经常数月没有回音，也不放回奏事官员，怎能不让远方将帅沮丧怀疑！”

“像我们朔方军全体将士，是先帝中兴的主要力量，更是陛下您做兵马大元帅时的旧时部属，朝廷不但不加以褒奖，反而听信流言蜚语。郭子仪已经被您猜忌，现在臣又遭到诋毁，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看来这句古话所言非虚！”

“陛下轻信小人谗言，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您如果不接受臣的逆耳忠言，臣不敢说能保住家业，陛下又怎能安定国家！臣的话，望陛下慎重考虑！”

“臣是准备公开返回朝廷，但恐怕将士们不放臣走。乞求陛下派名使者到绛州看臣，臣即刻与他一同进发。”

仆固怀恩这纸奏折，读起来让人感到痛快，不知代宗做何感想！

正在这个关头，吐蕃大举入侵，且轻易攻陷长安，代宗出逃陕州无暇他顾，此事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广德二年（764年）正月，郭子仪击退吐蕃，代宗重回长安，才又将仆固怀恩的事提上日程。

代宗驻跸陕州时，刑部尚书颜真卿曾向代宗提议，由他前去征召仆固怀恩勤王，代宗当时还在为了那份奏折心有不忿，没有允准。现在想起这事，下诏让颜真卿劝仆固怀恩入朝。

颜真卿实话实说：“陛下当初在陕州，臣去召他，还可用忠义道理责备他，劝他赴难勤王，他还有到朝廷的理由。现在陛下已然回宫，他怎么可能会来！何况一直以来说仆固怀恩谋反的，只有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而已，其他群臣都认为他冤枉。陛下不如用郭子仪替代仆固怀恩，这样就可以让他不战而服了。”代宗考虑再三，没有打定主意。

恰有李抱玉堂弟李抱真在汾州担任别驾，看出仆固怀恩已有反意，担心为他所累，只身离开汾州回到长安。代宗召他询问对策，他答道：“此事无须忧虑。朔方军全体将士都认同老领导郭子仪，视郭子仪如父兄。仆固怀恩欺骗众人，说郭子仪已被鱼朝恩所杀，众人相信了他的话，这才一心听从他的指挥。陛下如真能让郭子仪领导朔方军，那么不用征召，他自己也会回来。”代宗仍然犹豫不决。

仆固怀恩把奏折呈上之后，等了近半年，也没接到朝廷的任何回复。寒心、忧虑加上愤怒，顿时心生报复。于是暗中与河东都将李竭诚取得联系，与他秘密商议夺取太原，收拾辛云京。

没想到事未成行反被辛云京察觉，辛云京当机立断杀掉李竭诚，亲自登城设防。

这下彻底撕破了脸，仆固怀恩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公然派儿子仆固玚带兵攻打太原。仆恩玚虽然勇悍，但比起辛云京却还差着不少，一战之下被辛云京打的大败，转而围攻榆次。

消息传到朝廷，代宗终于下定决心，叫来郭子仪交代说：“仆恩怀恩父子亏欠朕实在太深，听说朔方将士对您十分思念，请您为朕镇抚河东，那么汾州的军队一定不会哗变。”

正月二十日，代宗诏令郭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使。仆固怀恩手下将士闻讯，纷纷表态：“我们如果跟随仆帅对抗朝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汾阳王（指郭子仪）！”

二十九日，代宗又下诏让郭子仪接替仆固玚，出任朔方节度大使。

二月份，郭子仪抵达河中（今山西永济）。此地驻有一万名云南籍官兵，他们将领贪婪、士卒残暴，已经成为当地一大祸患。郭子仪立刻斩杀了十四名首恶，杖责三十人，全军为之肃然。

仆固玚围攻榆次，打了十多天也没攻下来，派人急赴祁县搬兵，李光逸发动所有兵力前往支援。由于命令急促，士卒们连饭都没吃就踏上征途，心存不满的他们故意放慢速度。

领军将领白玉、焦晖用响箭射击落在后面的人，士卒们抱怨：“将军怎么可以随意射人！”焦玉答：“我们现在跟着人家造反，最终难逃一死。反正也是死，射他又何妨！”

等到他们磨磨蹭蹭抵达榆次，仆固玚责问为何来晚。一位胡人骑兵说：“我乘马，是汉人士兵走的慢。”仆固玚恼怒之下，用手中马鞭狠狠抽打汉人士卒，一下激起了众怒。

当天傍晚，愤怒的士卒在焦晖、白玉率领下突袭仆固玚，将他乱刀砍死。消息传到仆固怀恩那里，仆固怀恩忙将此事告诉母亲。母亲哭着说：“我告诉过你国家待你不薄，叫你不要造反，你就是不听。现在军心已变，这可怎么办！”

仆固怀恩无言以对，跪下向母亲磕了几个头，起身离去。他母亲突然拿起一把刀追着向他赶来，边跑边说：“我为国家杀了你个逆子，用你的心向三军将士谢罪！”

仆固怀恩吓的撒腿就跑，总算没让母亲砍到。万念俱灰之下，率领麾下三百骑兵渡过黄河向北逃走。

朔方军大本营位于灵武（今甘肃宁夏境），由宁朔郡王浑释之统领。浑释之与仆固怀恩一样，均出自铁勒。

仆固怀恩抵达灵武前，派人携公文通知浑释之，谎称带领朔方全体将士回镇。浑释之不信，猜测仆固怀恩一定溃败了，准备不让他进城。

他外甥张韶说：“也许他改变初衷，真的带领全军回来，我们怎好不接纳！”

正在浑释之犹豫不决时，仆固怀恩已经到了城下，浑释之碍于情面，只好放他进城。张韶也不知与舅舅有什么仇怨，竟将浑释之不愿放仆固怀恩进城的事报告了仆固怀恩，仆固怀恩趁浑释之不备，将其杀掉并兼并了他的军队，占据灵武。

不久，仆固怀恩认为张韶此人连自己舅舅都出卖又怎能忠于自己，找了个借口打断了他的小腿，将他弃置于弥峨城伤重而死。

朔方军都虞候张维岳得知仆固怀恩出逃，立刻从沁州出发抵达汾州，安抚仆固怀恩部众，并杀掉焦晖、白玉，将二人功劳据为己有，报告了郭子仪。

郭子仪派牙官卢谅前往察看，张维岳向卢谅行贿，请他证明情况属实。郭子仪遂奏报朝廷张维岳杀死仆固玚，并将仆固玚首级送往长安。

群臣向代宗祝贺，代宗想起了仆固玚转战千里击杀史朝义的功劳，面色惨然的对众人说：“是朕诚信不够，致使元勋功臣死于非命，朕深感痛悔，有什么值得庆贺！”

代宗下令把仆固怀恩的母亲接到长安赡养起来，一个多月后，仆母寿终正寝，代宗厚葬了她。代宗这一行为还算有些人情味，让功臣们感动赞叹。

二月初十，郭子仪进入汾州，仆固怀恩的部众个个欢欣鼓舞、感动落泪。郭子仪从他人口中得知卢谅接受张维岳贿赂蒙骗他，派人用刑杖打死了卢谅。

仆恩怀恩出逃，让代宗想起李抱真所说的话，认为他有先见之明，将他提升为殿中少监。

七月十四日，太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病故。

他的死与代宗不无关系，当初代宗在陕州召他勤王，他担心遭宦官陷害按兵不动。事后，代宗怕他生疑，多次派使者携厚礼到河中看望他的母亲，还让他的弟弟李光进掌管禁军，待遇非常优厚。

他素以治军严整著称，打仗时谋定而后动，时常能以少胜多，众将领对他敬畏有加，在军中威望与郭子仪齐名。等到他拥兵不前，他手下将领田神功等人也不再听从他的号令，遂愧悔成疾，撒手人寰。

【02】引敌犯边

仆固怀恩占据灵武，利用往日威信兼并了浑释之部众，又收拢逃亡离散士卒，兵势重新振兴起来。

仆固玚的死，让代宗意识到是自己听信谗言才导致仆固怀恩出逃，专门下诏称赞仆固怀恩，称他：“为国立有大功，猜忌的产生完全出自小人构陷。观察他的内心，原本没有背叛想法。我们君臣之间，感情也一如当初。只是考虑到河北既已平定，朔方军重归郭子仪统属，解除其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使职务，仍保留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等职。请放心回朝任职，不要再有任何疑虑。”

只是这纸诏令下的太晚了，仆固怀恩既已反出朝廷，又擅自杀掉了朔方大将浑释之，而且代宗只在诏书中提到了“小人”，却并没见到有任何实质性动作，手握兵权的宦官仍高居朝堂，他哪里还敢回去。

七月份，郭子仪稳定了河中、河东局势，返回朝廷述职。恰赶上泾、原二地奏报仆固怀恩带着十余万回纥、吐蕃部众即将入侵。刚刚经历了吐蕃之乱，消停还没几天的大唐君臣惊恐万状！

代宗急令郭子仪率众镇守奉天（今陕西乾县），临行前向郭子仪请教破敌方略，郭子仪从容答道：“陛下放心，以臣来看，仆固怀恩不会有什么作为。”

代宗问：“为什么？”

郭子仪说：“他一向作风悍勇却刻薄寡恩，士卒对他并不全心拥护。他这次之所以能够领兵进犯，不过是顺应部众思乡东归的心意罢了。他原本是我的偏裨将领，他的麾下也都曾是我的部属，一定不忍心对我锋刃相向，所以我说他难有作为。”代宗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八月十六日，郭子仪进驻奉天，组织防御！

仆固怀恩出逃背叛，曾经与他作对的那些“小人”自然也就成了功臣。不久，河东节度使辛云京获封同平章事，享受宰相待遇！

八月十七日，代宗任命郭子仪为北道通和吐蕃使，征调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为南道通和吐蕃使。

郭子仪得知吐蕃逼近邠州（今陕西咸阳彬州），派儿子朔方兵马使郭晞带一万人增援。

仆固怀恩前军抵达宜禄（今咸阳长武县），郭子仪安排右兵马使李国臣做郭晞后援。邠宁节度使（驻彬州）白孝德主动进击吐蕃，在宜禄取得小胜。

十月份，仆固怀恩引导回纥、吐蕃主力来到邠州，白孝德、郭晞闭城固守。

与此同时，剑南方向传来捷报。节度使严武击破吐蕃七万大军，接连攻陷吐蕃所筑当狗（今四川理县境）、盐川二城。

仆固怀恩、回纥、吐蕃绕过邠州，进逼奉天，长安戒严！

众将纷纷向郭子仪请战，郭子仪不准，交代他们说：“敌虏深入我国纵深，速战有利于敌。我军坚守不出，他们认为我军怯懦，一定松懈下来不加戒备，这样我军才有击破他们的机会。如果马上出战，一旦战局不利，军心必然崩溃。有再敢请战的，斩！”

十月初七，夜！郭子仪带兵出城，列阵于乾陵南侧。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敌军赶到。他们原以为郭子仪没有防备，准备偷袭唐军。猛然见到唐军尽出主力严阵以待，大惊之下立即撤军。

郭子仪派裨将李怀光率五千骑兵追击至麻亭（今陕西咸也不永寿县境），敌军退到邠州，再次猛攻邠州。白孝德、郭晞率众力战，敌军久攻不下，担心郭子仪从后掩袭，渡过泾水逃遁而去。

这场危机轻松化解，除了郭子仪指挥部署有方，战术运用得当，河西军也功不可没。

仆固怀恩向南进犯时，河西节度使（驻凉州，今甘肃武威）杨志烈从所部征调五千士卒，交给监军宦官柏文达，对他说：“河西精锐都在这里，你带着他们去打灵武（今宁夏银川境），仆固怀恩一定会有后顾之忧，这也不失为援救长安的一个奇招。”

柏文达领兵出发，一举攻陷摧沙堡（今宁夏固原西北）、灵武县，直逼灵武。仆固怀恩担心大本营有失，立刻从永寿（今陕西咸阳境）回军，派两千骑兵夜袭柏文达，把柏文达打的大败，五千士卒死伤过半！

柏文达收拢残部逃回凉州，想起陪他出征不幸战死的河西精锐，不禁嚎啕大哭着进入帅府。杨志烈出去迎接，安慰他说：“这次出征，你已立下安定长安的大功，士卒们死就死了，不值得伤心。”

从杨志烈这句话来看，他的境界还不如一名宦官。在他眼里，士兵们不过是替他捞取战功的工具！他的话深深刺痛了河西将士，让他们寒心至极！

不久，吐蕃围攻凉州，士卒们没有一个人肯替他卖命。无奈之下，杨志烈只得弃城逃往甘州（今甘肃张掖），被盘踞在那里的沙陀所杀。

沙陀原属突厥处月部，世代居住于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以东，因境内有一片大碛(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故得名“沙陀”。后来受到吐蕃压迫，逐渐迁移到了甘州。其部族酋长复姓朱邪，晚唐时叱诧疆场的李克用就出自沙陀。

十一月十四日，郭子仪从奉天行营入朝报捷！

他的儿子郭晞留在邠州未归，放任士卒暴虐百姓。节度使白孝德是朔方军将领，顾及郭子仪面子不敢管他。泾州刺史段秀实出自安西军，素来刚正不阿，非常看不惯郭晞作派，主动向白孝德申请出任分管军纪的都虞候，白孝德答应了他。

段秀实到任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郭晞所部十七名士卒到市场买酒，无端用佩刀砍刺卖酒老翁，还砸坏了不少酒瓮、酒具。段秀实毫不客气的将这十七人抓捕处死，还将他们的首级悬挂在长朔顶端，竖立于市场门口以儆效尤。

郭晞军中顿时鼓噪喧哗起来，士兵们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就要闹事。白孝德吓的面如土色，急忙召来段秀实问他怎么办，段秀实镇定自若的说：“不要紧，我去处理！”

白孝德担心他遭遇不测，派了数十人与他同行，段秀实打发走他们，独自一人骑马来到郭晞大营。营中士卒一拥而出，凶狠瞪视段秀实。段秀实哈哈大笑：“杀我一人而已，有必要这样紧张！我带着头来了！”

士卒们相顾愕然，无人敢动。段秀实借机说：“是郭常侍（指郭晞）对不起你们，还是郭大帅对不起你们，为什么你们要败坏郭家名声！”

郭晞闻声走出营门，段秀实抬眼看他，责备道：“你父功高盖世，作为他的儿子，你应当维护他的声望，好让他有始有终。如今你放任士卒胡作非为，竟然还要准备作乱。你知不知道，一旦祸乱爆发将会连累到大帅。你想过没有，罪过是你一手造成，那么郭家功名还能剩下多少！”

话音未落，郭晞立刻跪倒在段秀实面前，拜谢道：“幸亏您教给我这些道理，我怎敢不听！”起身环顾四周，大声斥责：“都给我回去，有敢闹事者，斩！”

段秀实留住郭晞营中过夜，郭晞彻夜没敢入睡，身着甲衣带着护卫守护段秀实。第二天一早，郭晞跟着段秀实面见白孝德，向白孝德认错悔过。

段秀实这一做法，不仅制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兵变，而且保住了郭氏父子声望！

十二月初二，代宗加封郭子仪为尚书令。郭子仪认为，有唐以来，尚书令这一官职只有太宗李世民曾经出任，最近太子李适也做过，绝不是一般臣子可以担当的。于是坚决推辞不受，继续回到河中镇守。

也正是由于郭子仪知止知退，而不是一味恃功贪权，才得以让郭氏满门在猜忌成风的中唐得以安然无恙！

永泰二元年（765年）正月，泽潞节度使李抱玉调任凤翔、陇右节度使，他的堂弟殿中少监李抱真出任泽潞节度使。

李抱真是个难得的将才，他知道泽潞毗邻河朔，一旦河朔有变，那么军镇所辖上党定会成为必争之地。而现在兵荒马乱，泽潞土地贫瘠，百姓穷苦，没办法供养太多军队。于是借鉴府兵制做法，从辖区每三名丁男中，抽取一名身体强壮的人，免掉他们租赋、徭役，发给弓箭，让他们在农闲时加以习练，年底组织比武考核，按名次予以奖惩。

三年过后，他没有耗费官府一粒粮食就得到两万精兵。府库存粮也逐渐充实起来，泽潞步兵由此成为雄视天下的劲旅！

【03】再挽狂澜

永泰元年（765年）九月初一，仆固怀恩以代宗驾崩、郭子仪病故为名，欺骗、引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人，兵分五路共同进犯唐境。

其中，吐蕃大将尚结悉赞摩、马重英从北路进逼奉天（今陕西乾县）。

党项统帅任敷、郑庭、郝德从东路进逼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县）。

吐谷浑、奴剌自西路进逼周至。

回纥在吐蕃之后跟进，仆固怀恩统领朔方军又跟在回纥之后。

从这一有组织的大规模联合犯边行动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三点：一是大唐江河日下，原本臣属于大唐的西北各族纷纷崛起，不再听令于大唐；二是仆固怀恩的胡人贵族身份，让他在西北各族具有较大影响力；三是仆固怀恩对自己的遭遇深感不满，对大唐充满怨愤、挟私报复。

郭子仪派行军司马赵复入朝，向代宗提议：“敌虏都是骑兵，来去如飞，千万不可轻视。请下令征调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出兵入援，分别扼守要地予以阻击。”

被郭子仪点名的这些节度使，白孝德、郝庭玉出自朔方，李抱玉、马璘出自安西，李忠臣出自平卢，李光庭史无记载，推测应出自朝廷。无论朔方、安西还是平卢，在那时都还算忠于王室。至于范阳系出身的河朔将帅，则一个都没有提及。

代宗采纳了郭子仪意见，诏令发出，各道节度使大多迁延观望，没有及时发兵，只有李忠臣一人表现突出。

当时他正在与麾下众将击球取乐，诏令传来，立刻整顿部伍出发。众人劝他选个吉利日子，他怒斥道：“难道你们爹娘有了灾病，也要选个日子再走吗！”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仆固怀恩在半路突患重病，只得领军返回，于九月八日死于鸣沙（今宁夏青铜峡），大将范志诚通过一系列杀戮行为，抢过了军队指挥权。

仆固怀恩作为平定安史之乱的重要功臣，能征善战的一代名将，忠于大唐的胡人将领，本应在维定边防中发挥作用，却被生生逼着走向了与大唐的对抗之路！

他本人在性格上是有些问题，但是代宗轻易听信谗言，无端猜忌功臣，罪过更大。

历史上总爱把君王的施政过失全推到小人身上，以此替君王洗白。其实小人固然可恨，那些重用小人的君王却更不是东西。如果没有他们的重用，小人又怎能得势！

仆固怀恩的死还没有传到吐蕃、回纥那里，十余万吐蕃大军照常进至邠州，白孝德仍像上次一样闭城固守。

九月十五日，吐蕃再次绕过邠州，二度进逼奉天（今陕西乾县）！

戍防奉天的将领是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浑瑊父亲就是被仆固怀恩杀掉的铁勒浑部酋长、宁朔郡王浑释之。

吐蕃营盘尚未扎稳，浑瑊已带两百骁勇骑兵冲杀过来。他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吐蕃望风披靡纷纷溃散。经过一番厮杀，浑瑊生擒敌将一人，用胳膊夹着跃马返回，两百骑兵无一人带伤。这一幕让城上唐军看在眼里，个个士气高昂、勇气倍增！

第二天，吐蕃发起猛攻，唐军毫不畏怯，在浑瑊、白元光的指挥下奋力迎战，打死、打伤大量吐蕃士卒。数天后，毫无进展的吐蕃收军还营，浑瑊领兵袭击，杀死数千人。

他前后与吐蕃作战两百多次，累计斩首五千级！在主力尚未到达前，几以一己之力将吐蕃挡在了奉天以西，没有让长安再度暴露于外敌铁骑之下！

九月十七日，各路援军相继抵达关中。代宗从河东召回郭子仪，让他屯驻在长安以北的泾阳（今陕西咸阳辖县）。

十八日，诏令李忠臣驻守东渭桥（长安东北）；李光进驻守云阳宫（今咸阳淳化县西北）；马璘、郝庭玉驻守便桥（今咸阳南）；李抱玉驻守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驻守周至；同华节度使周智光驻守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鄜坊节度使杜冕驻守坊州（今陕西延安黄陵县西北）；代宗亲自统领禁卫六军屯驻禁苑。

九二十一日,代宗下诏御驾亲征！

二十二日，鱼朝恩奏请在长安全城搜索征用士民豢养的马匹，让城中所有男子全部穿上黑色衣服编为民兵，城门关二开一。这一系列没事找事的骚操作，引起了城内动荡，许多人越墙凿洞逃离出城，官府根本无力禁止。

鱼朝恩准备让代宗临幸河中（今山西永济），暂避吐蕃。担心群臣不同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早朝时，百官照例来到朝堂，分班站立很久，也没见到代宗。突然，鱼朝恩带着十多名手持横刀的禁军蹦了出来，大声宣布：“吐蕃多次进犯京城近郊，皇上准备移驾河中，你们哪个有意见！”

公卿大臣看着这个满脸杀气的猖狂宦官，个个错愕不已，不知该说什么。有位担任给事的刘姓官员走出队伍，厉声呵斥道：“你要造反吗！现在大军云集于长安周围，你不说与他们合力抗敌，竟然想胁迫天子抛弃宗庙出逃，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鱼朝恩没想到真会有人站出来骂他，惊慌之下威风全无，沮丧的退了出去，代宗这才没有第二次逃离长安！

也是天不灭唐，从九月十七日开始，大雨一直下个不停。道路泥泞，寸步难行。二十五日，吐蕃离开奉天转攻醴泉（今咸阳礼泉）；党项向西抄掠白水（今陕西渭南白水县），向东侵犯蒲津（今山西永济）。

二十八日，吐蕃掳掠数万人返回，所过之处百姓庄稼、房屋破坏殆尽，几乎一无所剩。周智光领兵拦截，在澄城（今陕西渭南辖县）以北小胜吐蕃，又乘胜追至鄜州（今延安富县）。

周智光一向因与鄜坊节度使杜冕不和，借机公报私仇，闯入城中杀死了鄜州刺史张麟，把居住在城内的杜冕一家八十一口全部活埋，又放火焚毁坊州民舍三千多家。

周智光出身卑微，精于骑射，从军后一直跟随鱼朝恩镇守陕州，屡立战功。与鱼朝恩私交很好，受到鱼大宦官的庇佑，官至节度使。他的这一暴行简直令人发指，但朝中竟无人问津！

吐蕃退到邠州，遇到了回纥，两家又联合起来共同进犯。

十月初八，回吐联军围攻泾阳。郭子仪命令众将各守战位严阵以待，但不准出城交战。天黑以后，敌军撤军屯驻在泾阳以北的高坡上。

第二天，敌军重新来到城下。此时，吐蕃、回纥知道了仆固怀恩已死，开始互争短长，不再和睦如初，并将营垒分开，各自戒备。

郭子仪知道了这件事，便安排牙将李光瓒前往回纥营中，劝他们共击吐蕃。回纥不信，对李光瓒说：“郭令公在这里吗？你是在骗我吧！如果他真在，可以见一面吗？”

李光瓒回营报告，郭子仪考虑了一会儿，对众将说：“如今我们寡不敌众，很难在战场上打败他们。当初我们与回纥有契约在手，相交还算深厚，不如让我前去劝说，获许可以不战而胜！”

众人请他带上五百铁甲骑兵作护卫，郭子仪说：“这样反而会害了我。”于是蹬鞍上马就要出发。

郭晞上前拉住马缰，劝道：“回纥是虎狼之师，而您是我们大唐的元帅，您为什么要用自己性命去做诱饵。”

郭子仪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与他们交战，你我父子都会战死，国家也会陷入危难之中。我去劝说他们，或许会让他们念在往日情分上听从我的意见，那就是天下的福分。如果不听，至少可以用我的命来换取家族安全。”说完，用马鞭轻击郭晞的手，喝令他放开，仅带数人打马而去。

来到回纥营前，郭子仪让人喊话：“郭令公来了！”

回纥大惊，其主将合胡禄部都督药葛罗担心唐军耍诈，手执弓箭站立于阵前戒备。郭子仪在马上摘掉头盔，脱去盔甲，扔掉手中长枪，策马缓缓向前。

回纥各部酋长细看过后，面面相觑的说：“真是郭令公！”惊叹之余，纷纷下马列队跪拜。

郭子仪也跳下马来，快步向前握住药葛罗的手，寒喧过后责备道：“你们回纥对我唐立有大功，我唐待你们也不薄，为什么要背弃盟约，进犯我唐领土！”

“你们抛弃以往功劳，与我们结下怨仇；背弃昔日恩情，去帮助叛臣作乱，这种行为何等愚蠢！况且仆固怀恩叛君弃母，对你们有什么用处！现在我只身前来，听任你把我杀掉，我的将士一定会与你死战到底！”

药葛罗连忙解释：“是仆固怀恩欺骗了我们，他说天可汗（指大唐天子）已经驾崩，令公也已去世，所以我们才敢来。现在得知天可汗还在长安，令公您统领大军，仆恩怀恩又被上天收走，我等怎肯再与令公交战！”

郭子仪放缓口气，借机劝道：“吐蕃不讲信义，趁着我们国家有乱，不顾舅甥亲情，吞噬我国边境，焚毁京畿州县，抢掠的财物不计其数，牛马牲畜绵延数百里，这是上天赐给你们的！为你们考虑，保全军队又能与我唐友好相处，击破吐蕃夺走他们的财物，哪有比这更好的事！机不可失啊！”

药葛罗说：“我被仆固怀恩所欺，辜负了令公，请求为令公效力，打败吐蕃用以谢罪。”

双方饮酒结盟，郭子仪将酒杯举起浇在地上，朗声起誓：“大唐天子万风！回纥可汗万岁！两国将士万岁！有背弃盟约者，让他死在阵前，家族尽灭！”

药葛罗也以酒浇地，起誓道：“我与令公一样！”

郭子仪拿出三千匹彩缎赏赐给回纥各酋长，与他们签定好了协约打马回营。

吐蕃得知大唐与回纥结盟，吓的当晚拔营撤走。

药葛罗率军追击吐蕃，郭子仪派将领白元光领兵同行。十月十五日，唐回联军在灵台（今甘肃平凉灵台县）以西大败吐蕃，斩杀上万人，抢回了四千被吐蕃掳走的百姓。十八日，又在泾州（今甘肃泾川北）再败吐蕃。

十九日，仆固怀恩将领张休藏等人归降大唐。

二十三日，代宗下诏解除亲征令，长安恢复常态。

不久，郭子仪又劝代宗下诏，赦免了仆固怀恩部下罪行。仆固怀恩的侄子仆固名臣带领千余骑兵归降，党项主帅郑庭、郝德也赶到凤翔请降。

二十六日，周智光前往朝廷报捷，在长安住了两个晚上安然返归本镇。等他走了，代宗才后悔没有追究他在鄜州所犯滔天大罪！

回纥两百多人入朝参见，代宗为了以示感谢，前后赏赐给他们缯帛十万匹，国库为之空竭。

这场由仆固怀恩被逼出逃、引敌犯边所引发的危机，在郭子仪的妥善处理下终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