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贺老总
秋收快完的时候，红七十八师继续西进。我们二三二团经两天行军，到半个城宿营（因地震把半个城震得陷下去，故名。即同心县城）。住了将近1个星期，接到上级命令，继续西进，迎接红二、四方面军。韩先楚师长带领我们二三二团向甘肃靖远县前进，策应红二、四方面军作战。9月14日，我军占领了靖远县城以东约60里的打拉池。有天早晨，韩先楚和我带领全团转向会宁东北方向前进，路经打拉池。路边坡上一个人突然问我们："同志，你们是哪一部分的？"韩师长和我一看，是一个40岁上下、身材健壮、戴一顶红星军帽、身穿麻布藏民衣服的红军干部，嘴唇上有胡子，操浓重的湖南口音。韩师长回答："我们是一方面军十五军团七十八师的。"那人高兴地说："我是贺龙。"贺龙是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那时候，各部分红军情况隔绝，互相了解很少，但我们早就听说过红二方面军贺龙和萧克的大名。一听说他就是贺龙，我们很高兴，上去向他敬礼。贺龙一面和我们握手，一面说："你们让部队先走，请师、团干部跟我来。"韩师长招呼我们过来，跟着贺老总来到不远的一个小村，在一个土坯垒起的农屋中，见到了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朱德、红二方面军政委任弼时等同志，还有张国焘。贺老总向首长们介绍了我们几个人，然后又向我们一一介绍了各位首长。首长们的穿着和贺老总差不多。这几位首长中，我们以前只听说过朱毛红军，知道朱总司令。其他首长都是这次见面才知道和认识的。这次一下子都见到了，非常高兴。但由于部队已经前行，我们只能简单汇报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追赶部队去了。
艰险的抗击战
为接应红二、四方面军北进，9月30日，以红一军团二师附骑兵二团为左纵队，红十五军团七十三师为右纵队，挥师南下。红十五军团骑兵团于10月2日占领会宁县城。我们七十八师也进至与会宁东北毗邻的宁夏海宁县城。我们七十八师也进至与会宁东北毗邻的宁夏海原一带戒备。10月中旬，红一、二、四方面军在会宁胜利会师。
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准备夺取宁夏。蒋介石紧张万分，于10月22日亲自到西安督战，并急调十几个师的兵力，分四路向我军扑来。10月下旬，军团命令我二三二团协同七十五师担任后卫，掩护红二、四方面军行动。连着1个多星期，抗击敌军的战斗打得非常艰苦。韩先楚师长亲率我团，沿会宁东北的郭城驿东面山上到打拉池一线，每日逐山抗击敌军。
最后一天，抗击战打得非常猛烈，敌军两个团向我团据守的山梁轮番多次进攻。打到下午时，韩师长决定后撤，命孟庆山参谋长带4个连先下山，去据守背后的山梁，掩护后续东撤。孟参谋长带队下到山底时，遭敌机轰炸，未能及时登上后面的山梁。我看到他们开始上山后，留1个排继续掩护，我带两个排先往下撤。在我们这两个排下到沟里时，见韩师长正坐在沟口等我们。他知道我们都渴坏了，让我们去沟底一条小河中喝水。当时情况非常危险，我劝他快走，他不肯走。我立即和警卫员把他扶上骡子，又往骡子屁股上打了一下，把他送走了。当我转过身，去河沟喝水还没喝上时，突然，敌骑兵追了上来。我们团的司号长发现后，一面喊我快跑，一面举枪向敌射击。敌人想抓活的，没有开枪。我穿着一件灰色华达呢皮大衣磕磕绊绊往前跑，眼看后面的敌人追了上来，我边跑边脱大衣，急中生智使劲把大衣丢到沟里。引得敌人争着下去抢大衣、"发洋财"，我乘机往山脚下跑。后头的敌人又追了上来，我又把小棉袄脱下扔过去。敌人又去争抢。我从山脚下一个小山沟跑进去爬上坡，这才把敌人甩掉，脱离了险境。可是，司号长为掩护我已经牺牲了。最后留在山上掩护的那个排也没能撤下来，被敌人俘虏了。
我只穿着单衣，爬上后面的山头，赶上部队。韩师长已先上到山上，命令部队继续撤退。我看到背后是一条很深的山沟，敌人紧跟着就追到，如我们一旦撤下去，敌车占领山头，很容易把我们压到沟底下，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不同意撤。我说要撤也得先把敌人这次进攻打下去再撤。韩师长很不高兴地走了。我（团长因养病未随部队行动）立即重新配置了兵力、火力，准备反击敌人。不大一会儿，上级让特派员来传令撤退。我仍坚持不能撤退。这时韩师长又回来了，问我："你撤不撤？不撤我枪毙你！"举起手枪就对着我，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正在僵持时，突然我身边重机枪连的老排长放下机枪，站起来说："报告师长，不能枪毙刘政委！他的意见是对的，这时撤退太危险了！"这位排长是从东北军解放过来的，年纪较大，头发已有点儿花白，平时就和韩师长认识、拉话。韩师长也尊重他。听他这样说，韩师长愣了一下，收起枪走了。这位老排长的这几句话挽救了危局，我至今难忘。我命令用轻、重机枪、手榴弹猛打敌人。乘着进攻之敌掉头逃跑之机，我又命令号兵吹冲锋号，战士们端起刺刀奋起反冲锋，敌人一下子垮了下去。乘这个机会，部队跑步撤下了山。
这时天已快黑，敌人也不敢再追我们了。看到一个山头上有火光，知道这是韩师长点的火，于是，部队向着火光前进。上了山头，见韩师长正在集合部队讲话。讲完话后，韩师长一看我只穿了一件单衣，马上脱下身上的皮袄叫我穿上。然后，拉着我和他一起去给部队找路。天黑，他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部队在后面跟进。走着走着发现地上有羊屎蛋，韩师长说有羊屎蛋就会有人家。大概半夜时，果然找到一个小村子。韩师长让部队在麦场上休息，不许进老百姓的房子打扰。他去找到老乡给大家烧开水。一天一夜没喝水，都渴坏了，这会儿能喝到水真高兴。天亮后我们又出发走了四五十里，到达同心县城，和师部会合了。后来知道那个小村叫"喊叫水"，是个回民村。
韩先楚同志性情直爽，作战机智、勇猛，后来成为我军的名将。我和他一起同生共死的战斗岁月虽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却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他在战场上和我因意见分歧而争执，曾两次要枪毙我，都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时，我们都年轻，火气大，加上我军还在初创阶段，管理经验不足，处理问题方式简单。但我们都是为了打胜仗，没有私利，对事不对人，知错就改，因此，过后心中都不存芥蒂，相反还加深了彼此的了解。
这时已是11月中旬。红一方面军、红四方面军会合后，我们红七十八师仍担任全军后卫。在同心县城南边的王家团庄附近，见到周恩来副主席、朱总司令、彭总和十五军团首长。韩先楚师长向首长们报告了我师后卫战斗的情况。徐海东批评道："怎么搞的？把一个连（实为一个排）丢了！"朱总司令说："打仗免不了损失嘛，后卫部队收容了千把人（注：其中大部分是四方面军掉队的，有不少女同志），还是有功的嘛！"彭总得知我师还没有找到驻地，就说："驻总部直属队吧！"立即让下边干部给我们腾房子，搞饭吃。
三军会战山城堡
经过几天的行军，我七十八师进抵山城堡以南仅几公里的八里铺。这时，红军各部队在前敌总指挥彭德怀、任弼时政委、刘伯承参谋长的统一指挥下，向山城堡地区集中。
红三十一军行经我团驻地时，萧克军长带着他的妻子和十几个干部、警卫员，找到我问："我是萧克，有吃的东西没有？想办法搞点儿啊。"我立即去一问，现成的饭菜都没有了，还剩下一点儿荞面和一个牛头。萧军长说："行啊，麻烦赶快做一做！"炊事员们立即动手，把牛头又洗又烫，炒了一锅牛头肉，把荞面烙了饼子。他们真是饿极了，十几个人一下子吃了个精光。然后，再三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40多年后，我在兰空工作，萧克同志来兰州地区视察工作，还专门来到兰空，回忆这段往事，和我重叙战斗情谊。
11月20日拂晓，敌胡宗南部第七十八师二三二旅两个团及二三四旅1个团进占山城堡及附近地区，并派出两个连向八里铺进攻。韩先楚师长命我团给敌迎头痛击，消灭敌军大部，残敌退走。21日，敌军两个团又向我师阵地发动猛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和我军展开争夺战。敌军凭借火力优势白天将阵地占领，我们又借夜战、近战之长，夜间又把阵地夺回。敌军始终没有前进一步。
11月21日下午，我军完成对山城堡之敌的包围并切断了敌人向西北方向甜水堡的退路。战斗打响后，红一军团由南边和西南方向向敌攻击；红四方面军的第三十一军接替我们红十五军团的部分战斗任务，三十一军由正面进攻。当萧克军长率队上来，要我把阵地交给他时，我因为没接到命令，不敢交。他急忙让我带他去找韩先楚师长。没找到，找到了军团长徐海东。经他的命令，我将阵地移交红三十一军。
总攻发起后，我各路红军在前总的指挥下，向敌展开猛烈攻击。敌凭借山城堡有利地形及工事垂死顽抗。经一昼夜激烈战斗，将敌第七十八师二三二、二三四两个旅共5个团全歼。我团和师主力一直将残敌追到百里之外的宁夏盐池县西南部的大水坑与敌相峙。
山城堡战役是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第一次联合作战取得的重大胜利，也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最后一次重大战役。它对巩固和扩大西北革命根据地，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紧急南下秦岭御敌
山城堡战役结束后，红七十八师在甘肃环县西边的二道沟大水坑一带与敌胡宗南部对峙。大约1936年12月13或14日，天正下雪，师部通知团长、政委立即到师部开会。我和颜东山团长到师部，刚一跨进门，师政治部主任谭甫仁劈头就问我："蒋介石被抓起来了，你相信不相信？"我好一阵愣怔，这句话问得太突然了，难道蒋介石亲自领着部队来"围剿"，被我们俘虏了吗？那太好了！我脱口而出"相信"！他笑了，又问："你说是放还是杀？"我说这还用问，喊了一声："当然杀！"还作了一个往下劈的手势。师首长们都笑了。接着又问颜团长，他和我回答的一样。二三三团、二三四团团长和政委来到后，也照样被"考问"了一遍。我非常高兴，我想师首长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蒋介石肯定被抓住了，至于杀不杀可能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只要把蒋介石一杀，全国的问题就好解决了。我急着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等人都到齐后，韩先楚师长宣布开会，由崔田民政委宣读中共中央发来的两份电报。一份是通报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扣留了蒋介石，提出抗日救国八项主张；另一份是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电令，命令红军立即南下，会同东北军、西北军抵御国民党亲日派何应钦30万军队和顾祝同10万军队对西安的进攻。宣读电报后，韩先楚师长、谭甫仁主任分别讲话，动员部队立即准备当晚出发。散会后，我和颜东山团长跨上马就往回跑。回去就集合部队传达了上级指示，大家立即动手准备。抓了蒋介石，不杀他，不能不令人遗憾！但杀还是不杀要听中央的。
当夜部队整装出发，经环县、曲子、到庆阳后休整了三四天。我参军离开家乡已经整整3年，一直没有通过音讯，不知道母亲和四个弟妹日子过得怎么样？我想回去看看。请示师部，答复说需野战军批准。当时野战军总部就在庆阳城内，我立即去总部，见到野战军政治部主任杨尚昆。杨尚昆同志同意我回去，让我当天走第二天回来。我带一个警卫员飞马而去。
庆阳离我家乡刘沟村约有120里路，快马加鞭下半夜就到了。母亲见到我只是哭，四五岁到十一二岁的妹妹、弟弟趴在炕上的烂棉絮里怯生生地看着我。家里没有劳力，地里打不下粮食，日子过得实在困难！真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弱小的弟妹常去要饭！幸好当地苏维埃政府优待红军家属，常常给点儿救济，才没有饿死。我听后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我对母亲说，儿在外边打仗顾不了家，也是为了穷人以后能过上有衣穿有饭吃的好日子。有困难自己要克服，政府也会照顾的。说了会儿话，挤在炕上打了个盹儿就该走了。
那时候红军艰苦得很，除了吃饭，一分钱津贴也没有。刘志丹规定了纪律：打土豪不交公、搜俘虏腰包要处死刑！我和警卫员口袋里掏不出一分钱，只好脱下自己贴身的一件单衣、一条单裤给母亲弟妹留下，警卫员也脱了一件上衣。我们回到部队驻地时，部队已出发了，我们紧追才赶上了部队。
1937年元旦前后，我们红十五军团到了咸阳。几天后接到命令，南下协同西北军抗击沿西荆公路进攻的顾祝同部（注：红一军团协同东北军向东抗击从陇海铁路开过来的何应钦部），保卫西安。部队从咸阳南边渡渭河，那时河上还没有桥，是用大木排渡过去的。过河到了陈杨寨，看见铁路了。那时绝大部分人没见过火车，只有从东北军解放过来的战士知道火车。
路过西安时部队没有进城，而是绕城过去的。团以上干部到城里的红军办事处去了一下。在那里见到红一方面军政治保卫局局长罗瑞卿同志。罗瑞卿见大家还没有吃午饭，给每人发了两个馒头。我们赶上部队，过霸桥，经蓝田进入秦岭山脉。沿路看见很多写有"欢迎彭德怀总司令"、"欢迎中国工农红军"、"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大字标语。一进秦岭山区就陆续遇到十七路军的部队，成排整连地往下撤退。他们见我们队列整齐地向前开进，竖起大拇指说："红军老大哥厉害，全靠你们了！"进山不久就和北进的顾祝同部打起来。红十五军团兵分两路，在我军猛烈进攻下，敌军节节败退，我军跟踪攻占了黑龙口、商县。顾祝同部的李默庵、李铁军两师部队退守龙驹寨（今丹凤县城）。
正当我军准备进攻龙驹寨之际，上级来了命令暂停进攻。过了几天，通知西安事变已和平解决，要我们撤到商县待命。干部战士们听说把蒋介石放了，要和国民党合作，一时想不通，情绪很大。上级要求领导干部带头做思想工作。
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成为近代中国时局推演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为国共两党再次合作，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创造了条件。
【刘懋功（1916年8月23日—2009年12月23日），甘肃庆阳人。1934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空军第四航空学校政治委员、第十航空学校校长、空军第三军军长、昆明军区空军指挥所主任、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兰州军区空军司令员等职。1955年9月，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7月，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