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The Solidarity Center

蓝翔，一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技工学校。

从钣金烤漆到汽车电工，从挖掘机操作到高级电气焊，蓝翔培养了众多劳动者，也从一个侧面昭示了中国制造业的辉煌。

近年来，在遥远的非洲大陆，类似蓝翔或是教授内容更多的升级版「非洲蓝翔」，也开始大量出现。

这其中最典型的，是非洲领导力集团（African Leadership Group，简称ALG）。

这个集团起初是一所中学，后来又开办大学，最后演变成一个教育集团。教授的课程除了我们熟悉的各类制造业工人技能外，还有医疗保健、基础教育、信息技术等等。

◎ 一位ALG的学生正在上课。 图片来源：Algroup

正如中国蓝翔的兴起与中国的制造业息息相关，非洲蓝翔的出现，背后隐含的是非洲制造业的发展与市场的开拓。

事实上，这种发展还在形成一种趋势：非洲有可能逐渐取代中国，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

01、投资非洲

毫无疑问，在过去几个世纪当中，非洲一直是最贫穷的大陆。

但是，根据BBC等媒体统计，过去20年中，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50个经济体，约40%都是非洲国家。

2002年，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人均GDP仅为636美元。

2021年，人均GDP已增长到1645美元。

在20年时间中，增幅高达259%。

◎ 1960-2022年，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区人均GDP 图片来源：Macrotrends

非洲的一些国家诸如尼日利亚与加纳，都已摆脱相对贫困的状况，成为世界中等收入国家。

这样的变化，只依靠非洲自身恐怕难以达成，与外部投资分不开。一些大型经济体，例如中国，就在这片土地上大量投资。

近几年，中国每年都要花费数十亿美元来援助或投资非洲的基础设施建设。许多非洲国家的交通设施，如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的铁路，还有大量发电厂、水电站，甚至包括非洲联盟总部大厦，都由中国资助建设。

中非的这般合作，一方面是因为双方贸易有利可图。

2021年，中非双边贸易总额达2543亿美元，是非洲最大的贸易合作伙伴。非洲可以为中国提供需要的能源与原材料，中国则提供各类成品以及贷款。

另一方面，中国借此可以获得非洲国家在政治上的支持。

在一些政治问题上，例如有关巴以问题、乌克兰问题的国际讨论和投票中，与中国有深入合作的非洲国家，大多不会与中国持相反立场。

还有一方面，则是对于未来的投资。

中国也很清楚，世界工厂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经济发展迟早要转型。那么，与下一个能提供廉价劳动力的地区打好关系，提前抢占市场，就显得至关重要。

◎ 2020年4月8日，中国武汉东风本田汽车工厂，员工在汽车装配线上工作。图片来源：AP

于是我们看到，不仅在国家层面，私人资本层面中国企业也在大量进入非洲。

孙辕就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中国企业在非洲制造业的投资项目，已由2000年的仅2例，上升到每年150余例。而真实的数据可能是这一数字的2-3倍：研究该议题的学者做实地调查时，常常会遇到一些未被收录在官方统计中的中国企业。这些企业家给数百万非洲人提供了第一份正式工作，培养了一代非洲企业家，并且鼓励非洲的许多机构支持有活力的制造业集群，他们用投资改造了非洲的社会经济。」

当然，不只是中国，全球的巨头公司，诸如亚马逊和脸书，也在投资非洲的路上。

2020年，亚马逊在南非开普敦建成了一座成本超过1亿美元的数据中心，为之后在非洲设立货物仓库做铺垫。

脸书则在非洲大量建立企业孵化器，并宣布将实施「辛巴」计划，即在非洲大量铺设数据电缆。

目前，脸书已在尼日利亚和乌干达各铺设了超过700公里的数据电缆，与华为竞争，以图成为非洲的主要互联网服务供应商。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投资商的大量涌入，非洲正在成为一块引起各方竞争的香饽饽。

◎ 2018年，全球增长和萎缩最快的经济体。 图片来源：The Economist

正如油管博主Jack Chapple在一个视频中说的：

「所有这些汇聚起来，创造了一个经济战场。要看哪家公司与政府能够最快地在非洲建立起基础设施，并在其竞争对手之前主导新兴市场。而通过这些投资，我们可能看到非洲基础设施的快速现代化。」

不过，这也会引起人的担忧：这样让外部投资大量涌入的非洲，是否最终会丧失自主权，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傀儡呢？

02、非洲的自主之路

客观来说，不必过分紧张，外资介入是发展中不可缺少的一步。

二战后各个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的快速发展，过程基本都像非洲现在面临的局面一样，大量投资涌入，经济发展，人们的生活得到改善。只靠自身发展起来的国家，几乎没有。而当一个国家或地区得到发展之后，是否能长期保持下去，很大程度上就要取决于内部。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地区的当代勃兴，都是外力和内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当然，非洲更加特殊。因为如果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点，去看一看更早的历史，会发现好像非洲一直是一片倒霉之地，从来没人带着友好的目的进入非洲。

不过，随着殖民时代的结束与经济全球化的加深，互利互惠代替单边掠夺，形势已然发生变化。况且，相较于以往，非洲内部独立自主的声音与能力，也要更强。

这一方面在政府有所体现。

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是非常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它代表着非洲经济真正开始一体化，渐渐拧成一股绳，而不是像非洲各国根据经纬线划定的国境那样，各自孤立。

2018年3月非洲联盟峰会上，非洲44个国家签署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协议。图源GIS Reports

另一方面则体现在非洲本土的企业。

非洲开始有一些拥有较大影响力的大公司出现,例如Jumia。这是一家立志成为非洲亚马逊的电商公司，其服务几乎覆盖整个非洲，在2019年于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最高时市值超过30亿美元。

此外，还有开篇提到的「非洲蓝翔」非洲领导力集团。该集团在职业技能培训之外，还开设领导、管理、批判性思维、沟通等方面的课程。

它的创始人斯瓦尼克（Fred Swaniker）认为，光有职业培训还不够，非洲不仅缺乏技术，缺乏足够的金钱和资源，还缺乏足够有能力的领导者。

◎ 弗雷德·斯瓦尼克 图片来源：TC

所以，他希望在2035年前，能培养300万真正适应非洲环境、领导非洲未来的人才，来改变非洲。

这种务实理念非常受到非洲人欢迎。他本人也在2019年被《时代》杂志评为「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100人」之一。

当我们将视角拉得更高，就会发现，非洲成为「世界工厂」并借此崛起，可能并不是偶然。历史早就告诉了我们答案。

03、历史的循环

在中国之前，日本曾是制造业大国。二战后，战败的日本百废待兴，制造业实力不强。不过，由于靠近朝鲜半岛、中国与苏联的地理位置，以及低廉的劳动力成本，日本很快吸引了大量投资者的注意。

这些外国资本开始在日本投资建厂，日本制造业迅速发展，又吸引更多人前来投资，建设更多工厂，国家的经济渐渐进入了良性循环。

但是，随着市场的扩张，劳动力成本与资源成本继而提升。伴随着成本提升，投资者收获的利润逐渐降低。

而随着经济发展带来的技术发展，日本有了资本积累，也有了更多的企业家，开始不甘于只承担制造业的生产。

◎ 1963年5月7日，日本三井电气的工厂工人正在休息。 图片来源：AP

于是，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的制造业开始转移，前往下一个有待开发的市场，例如韩国、新加坡与台湾。

而当制造业带动这些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发展，它们也开始重复日本的轨迹后，投资者和制造商又要考虑下一个目的地。

这就是中国大陆。

相较于上述国家，中国的面积、人口、市场潜力都要大得多，甚至几乎可以供应全世界，以至于被称为「世界工厂」。

然而，它终究无法克服规律。许多学者都总结过，几十年的发展中无法解决的四个因素，使得中国距离转折的顶点越来越近：

第一，劳动力成本

自2001年以来，中国劳动力成本年增长率约为12%，增长速度相当快。除了自然增长之外，中国的生育政策，也是一个重要诱因。

虽然二胎、三胎陆续放开，但几十年中，绝大多数家庭都只能生育一个孩子，人口出生率已无法逆转。

这意味着，中国不可能再提供充足的劳动人口从事制造业生产，成本必然推高。

◎ 1950-2020年，中国的人口生育曲线。 图片来源：Bloomberg

第二，资源成本

除了劳动力成本，其他生产资源的成本也在提升。比如能源成本，在2010到2020年的十年中，就上升了60%以上。对于制造商来讲，成本的大幅提升，商品的价格和利润却不能跟上提升幅度，转移势在必行。

研究中非贸易的学者孙辕讲过一个故事：国内有一位名叫孙坚的企业家，改革开放后不久就在温州开办了皮革制造厂。可到2008年前后，由于生产成本上涨速度过高，他将工厂转移到尼日利亚，雇佣了1000余名当地工人，改为生产瓷砖。

尼日利亚需求旺盛且竞争较弱，工厂的利润率能达到7%，高于国内的5%（对于制造业来讲，2%的利润率相当高）。

第三，疫情相关政策因素

国内严格的防疫政策，对于市场运行与投资显然不友好。究其种种，投资者需要下一个地区。

一部分人将目光看向了东南亚，越南等国承接中国制造业的新闻，屡屡出现。但从人口与市场发展潜力来看，更有可能承继中国身份的地区，是非洲。

首先，非洲劳动力充足。

非洲正处于人口爆炸性增长的阶段，目前，整个大陆的人口约为10亿。根据统计学的预测，到2030年，非洲将有17亿人口，到2050年，将有超过20亿人口。

人口充足，就意味着劳动力成本低廉。

◎ 1950-2060年，各大洲预计15-24岁青年人口 图源The World Economic Forum

第二，自由贸易区的建立。

非洲44个国家在2018年签署了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协议。协议带动关税的降低、贸易壁垒的消除。

由此，非洲各国在贸易上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连成一体的。这会为消费、旅游、运输、能源等提供巨大便利。

第三，市场的巨大空白。

非洲目前仍不够发达，基础保障有限，饥荒、瘟疫时常出现。

但另一方面，非洲（面积约3000万平方公里）拥有世界上60%左右的未使用耕地面积，横贯大陆的高速公路项目仅仅修建了6万公里。

与之相比，中国（面积约960万平方公里）高速公路的总长度在16万公里左右。

◎ 非洲计划的泛非高速公路网  图源：Wikipedia

这是问题，也是机遇。

包括《哈佛商业评论》等媒体都认为，到2030年之前，非洲优先发展的应该是饮食、基础设施、教育和医疗等产业。这意味着，农业、农产品加工、制造业、建筑业、交通业等方面的潜力巨大。化肥、灌溉系统、挖掘机、水泥等等制造业相关产品，全都有利可图。

因此，非洲显然是一个巨大而有吸引力的市场，是下一个产业转移的主要目的地。

当然，即便有了希望，不可否认的是，如果非洲想要成为更有影响力的经济体，它还差得有些远。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它也依然会整体落后于其他较为发达的地区。

然而，按照Statista给出的数字，我们也要看到：20年前，只有26%的非洲人能用上电，非洲人的平均预期寿命为50岁，只有71%的孩子有机会上学，只有1%的人口能用上互联网。

而今天，约45%的非洲人能够用上电，预期寿命超过60岁，近97%的孩子能够上学，40%的非洲人都可以使用互联网。是的，比起发达国家，这些数字依然很低。但是，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一种趋势。正如30年前，几乎没人能预料到，中国如今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成为全球制造业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非洲像曾经的中国一样，也已走在一条快速发展的路上。

■ 参考资料

Africa Will Become the Next Manufacturing Center, China Investment is Growing Rapidly. Market Prospects, 2020-08-05.High hopes for the African Continental Free Trade Area. GIS Reports, 2019-09-30.There's A Battle Going On Between The Economic Superpowers Of The World, YouTube@Jack Chapple, 2020-04-17.Bandar Hajjar. The children's continent: keeping up with Africa's growth. The World Economic Forum, 2020-01-13.Frederic Lardinois. African Leadership Group acquires coding school Holberton. Techcrunch, 2022-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