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6日上午,在山西太原举行的第四届中国商业伦理大会上,全国新儒商团体联席会议秘书长、儒商大厦高级文化顾问、中山大学黎红雷教授应邀发表主旨演讲,题目是:《融伦理于治理——当代新儒商的启示》。
在演讲中,黎红雷教授提到,2013年5月他在哈佛大学访学期间,拜访了哈佛大学商学院。据院方介绍,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他们加强了“商业伦理学”的教学,甚至一度将其作为新生入学的第一课,但效果并不理想。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在现代西方的学科体系中,“企业管理学”与“商业伦理学”是分立甚至是对立的,二者如何结合,迄今未能找到有效的途径。
在深入研究企业儒学的过程中,黎红雷教授欣喜地发现,当代新儒商汲取传统儒家“治理之道”的智慧,已经在实践中找到了现代企业管理与伦理观念相结合的有效途径,就是“融伦理于治理”。在“企业治理”的大框架内,“企业管理”与“商业伦理”不再是“两张皮”,而是水乳交融的整体。这是对经典儒家治理思想的转化,对西方企业管理理论的超越,更是对世界新商业文明的贡献。
黎红雷教授指出,融伦理于治理,是对经典儒家治理思想的转化。两千多年的儒学发展史,唐宋之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从先秦到汉唐,儒学主要是以“周孔之政”的面貌出现,人们看重的更多是其中的治国理政之道。在此之后,从程朱理学到陆王心学,儒学则主要是以“孔孟之道”的面貌出现,人们看重的更多是其中的修身养性之理。
实际上,在经典儒学那里,修身养性与治国理政本来是并行不悖的,即《大学》所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遗憾的是,宋明理学家大多关注“修身养性之理”而忽略“治国理政之道”。朱熹认为:“治道必本于正心。”也许是过于关注“正心”,朱熹对于“治道”本身并没有进一步的阐发,尽管其弟子真德秀撰《大学衍义》,其衍义也仅到“齐家”一步,明代丘浚撰《大学衍义补》,倒是把“齐家、治国、平天下”都补全了,但其思想并未成为主流也没有真正付诸实践。
由于宋明理学的影响,近千年来人们所理解的儒学就是一种伦理之学,而不是一种治理之道。最近我在一次国学大会上,就听到这么一种议论:“提高心性,扩展经营,企业家主要是提高心性,至于扩展经营则是自然而然的事。”听到这样的话,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清代思想家颜元为宋元理学家的画像:“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儒生们空谈心性,遭致的是国灭身亡;企业家们空谈心性,导致的只能是企业的破产!
实际上,就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提高心性→拓展经营”并不是因果关系而是递进关系。“不积跬[kuǐ ]步,无以至千里。”一个人走路,走了第一步,还要接着走第二步,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要求,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功夫”,不能停顿,不可松懈,否则就无法到达胜利的彼岸。
当代新儒商则在实践中将儒家的“伦理之学”与“治理之道”相结合,而形成自己的企业治理智慧。例如,宁波方太集团提出:“文化即业务,业务即文化”。他们借鉴王阳明的“立志、勤学、改过、责善”的修身功夫,提出“五个一”,就是立一个志,读一本经、改一个过、行一次孝、日行一善,来培育高品位的员工队伍。同时,他们还借鉴《大学》中“财散则民聚”的治理之道,全面推行全员身股制。这些举措,既满足了员工的物质需求又提升了员工的精神品位,实现了“人品、企品、产品,三品合一”,形成了融伦理与治理于一体的“方太儒道”。早在疫情前的2019年,产值就超过百亿,被誉为“用儒家思想打造的百亿元企业”;疫情后这几年来,以平均每年20%以上的速度稳步增长,成为当代新儒商示范企业,用实打实的数字体现了儒家思想的当代价值。
儒家思想的重要来源是周代以前的文物典章制度,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治,集于孔子,孔子之道,著于孟子”,这就表明,儒家思想从一开始就与治理结下了不解之缘。据《孔子家语·贤君》记载,孔子与各国国君就曾经多次讨论政府治理的问题,指出:“任能黜否,則官府治理”。在这个意义上,当代新儒商融伦理于治理,正是对经典儒家治理思想的转化。
黎红雷教授指出,融伦理于治理,是对西方企业管理理论的超越。西方经典的企业管理理论,着眼的是如何管理别人。正如现代美国管理学家德鲁克(Peter F.Drucker)在1985年为其专著《有效的管理者》一书再版作序时指出:“一般的管理学著作谈的都是如何管理别人,本书的目标则是如何有效地管理自己。一个有能力管好别人的人不一定是一个好的管理者,而只有那些有能力管好自己的人才能成为好的管理者。”
1995年黎红雷教授在一次会议上与德鲁克相遇时谈到他这个观点时说:Mr. Drucker, you are right, but you are wrong again。(德鲁克先生,您说对了,但又说错了)Why?黎红雷教授对德鲁克解释道:当您说“只有那些有能力管好自己的人才能成为好的管理者”的时候,您是对的;但是,如果您认为在您之前都没有人提出这个观点,那就错了。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夫子就指出:“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是对您这个观点的最好的中文解释,不过早了2500多年!
在企业治理的实践中,当代新儒商十分重视以身作则、身正令行的示范作用。在他们看来,以身作则,不是劝导他人的重要途径,而是唯一途径。这里“唯一途径”的话说得固然重了点,但是以身作则确实是能不能树立企业文化的根本基础。一个公司风气正不正,最关键的还是第一把手自己为人正不正。假如领导人有一个办伟大企业的目标,那么就得要求自己把事做正。
西方经典的企业管理理论,着眼的是如何管理人的行为;而儒家的治理思想,不仅关注人的外在行为,更加关注人的内在心灵。孔子指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受此启发,当代新儒商主张:企业治理就是教化,企业治理者就是教化者,企业治理的过程就是教化的过程。
例如,按照西方的管理方式,企业对员工的管理主要靠制度,违反制度就要处罚,其中轻微的小错误,比如像迟到早退等,主要是靠罚款。而按照儒家的治理理念,当代新儒商将道德教化和制度规范相结合。在他们看来,单纯依靠罚款并不能让员工产生羞耻心和敬畏心,而通过教育可以让员工明白什么事是可耻的,符合规范的行为是什么,行事就会遵守规矩,哪怕没有监督也不会违反规定。这就是融伦理于治理,而超越西方企业管理方式的例子。
黎红雷教授指出,融伦理于治理,是对世界新商业文明的贡献。在西方现代化过程中,传统商业文明以“利己主义”为标志,以企业为中心,以股东为第一,盲目地增长,片面地强调企业利润最大化,在价值理念、经营模式和市场结果方面逐步衍生出资本至上、赢者通吃和两极分化的恶性循环,其理论基础和发展前景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质疑。正如当代美国管理学家乌麦尔·哈克在《新商业文明:从利润到价值》中所言:“无论从对繁荣的定义、繁荣持续的周期、收益的去向还是繁荣发生的方式出发,盲目增长模式都已经走到尽头。”传统商业文明的伦理基础,就是英国道德哲学家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按照亚当·斯密当时的设想:每个人都考虑自己的利益,而他为了自己利益的实现,就不得不考虑别人的利益,这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指使着他尽管从“利己”的动机出发,但最后却达到“利他”的目的,实现整个社会利益的提高。遗憾的是,两百多年现代市场经济的实践证明,亚当·斯密当年的设想是太乐观了。因为从“利己”到“利他”的实现是一个漫长的链条,在这个链条中,只要有某个环节出了问题,链条就无法正常运转了。痛定思痛,在当代新商业文明的建构中,人们开始回到市场经济的原点,重新考虑“利己”与“利他”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的价值问题。总体上看,“利己”是市场经济的动力,“利他”是市场经济的合力。没有动力,死水一潭;没有合力,天下大乱。一个健康的市场经济,既需要“利己”动机作为动力,更需要“利他”理念作为合力!
新商业文明的核心是从利己主义转向利他主义、从经济利润转向价值创造、从零和博弈转向和谐共赢。为此,当代新儒商示范企业山西天元集团秉持“帮助人成功”的理念,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落实到企业,以成功转化员工、顾客、合作厂商、社区群众乃至社会大众的思想。在他们看来,企业既要为员工创造幸福,更要为社会创造价值,成为提升能量造福众生的“公器”;企业既要“助人成功”,更要“助人成长”,实现物质与精神的双丰收;企业既要“化废为宝”,更要“化恶为善”,承担自然与社会的双责任。而在不断付出爱心的过程中,企业也自然得到了发展。
当前,以“利己主义”为标志的传统商业文明,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健康与可持续发展的巨大障碍。在全球呼唤“新商业文明”的背景下,当代新儒商以“利他主义”为标志,融伦理于治理,是对构建当代世界新商业文明的独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