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小长假接近尾声,电影《一雪前耻》位居票房第二。
故事源于十五年前的一场车祸,老大(乔杉 饰)因一时懦弱,任由肇事车辆逃逸,弟弟(刘奕铁 饰)落下残疾。一次偶然的机会,老大发现逃逸多年的肇事司机再次在当地出现,背后还牵连出一群“油耗子”团伙。一系列状况百出的复仇事件由此拉开序幕……
猫眼专业版上,《一雪前耻》目前的预测总票房为1亿出头,在不温不火的假期大盘里,已经算不错的成绩。但这种“不错”更多来源于节假日的喜剧刚需,而非电影本身的口碑与号召力。
横向对比,《一雪前耻》无论话题度、讨论度还是社会性,都排不上号。“东北、黑色、犯罪、喜剧”,每个关键词都已经在网大市场“烂大街”。
一众的东北喜剧演员熟面孔,没有真正能扛票房的。乔杉+马丽“青梅竹马成为好嫂子”组合,不仅炒不动CP,还加重了“烂片相”。
这片子唯一吸引我进场的,其实是它的导演,于广义与他的女儿于秋实。
于广义过去是纪录片导演,生于长于黑龙江,之前拍过的《光棍》《木帮》都聚焦东北底层人民,忠实记录广袤黑土地上人们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女儿于秋实一直是他助手兼伙伴,承担副导演、策划和编剧的工作。
《木帮》剧照
所以当这对父女开始尝试拍摄故事片,我自然也会期待其中能有跟其他商业片不一样的内容。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确实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东北关键词
在复仇这个强戏剧冲突之下,《一雪前耻》其实拍得很生活化、烟火气,呈现的是东北农村典型的风土人情与社会情境。可以分几个关键词来聊:
第一个关键词是”油耗子”。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偷油行为猖獗,“油耗子”指的就是非法盗窃或贩卖石油的人群或组织,通常发生在东北尤其是黑龙江的大庆油田等石油资源丰富的地区。
屡禁不止的“油耗子”背后是一整条产业链。从盗窃油田原油,到非法改装油罐车偷运,再到与黑市商人在地下市场进行非法交易,各个环节的利润空间都极大,也就催生了大量穷凶极恶之徒。
电影《一雪前耻》的故事背景,就是黑龙江的“油耗子”现象。“油耗子”在当地普遍到什么程度?老大把自家田地租给对门邻居一毛一(赵龙豪 饰)种苞米,论资排辈老大得叫他一声叔,结果一毛一其实是看中了地底下的油,借苞米的掩护偷偷凿井抽油。
也是顺着一毛一这“小油耗子”,老大才找到了当年撞伤弟弟的“大油耗子”,由此牵扯出后面运油“出货”一系列事端。
第二个关键词是“光棍与相亲“。
于广义之前拍过一部纪录片叫《光棍》,以林场伐木工人三梁子为主角。三梁子为人淳朴憨厚,一心就想找个媳妇。他不想学村里其他人花钱娶北朝鲜的媳妇,他喜欢着村里唯一还没结婚的姑娘王梅子,闷不吭声地暗恋了十年。但对方永远不可能爱上他。
放在今天这当然是一种很保守的观念,无论男女,婚嫁都并非人生必须。但对从没走出过大山的三梁子来说,“处对象”就是他的终极目标。
而《一雪前耻》里也透露出这种东北农村对婚姻的看重。开场就是老大带弟弟去相亲,就算弟弟有智力残障,也要给他娶到媳妇。结果对方坐地起价,要彩礼五十万。
而老大自己,因为带着残疾弟弟打了一辈子光棍。明明喜欢青梅竹马的金雁(马丽 饰),却眼看着她嫁给了一毛一,把小情愫搁心里几十年。
第三个关键词是“残疾的隐喻”。
片尾彩蛋里,弟弟还是相亲成功了,对方是个哑巴姑娘。有意思的是,这姑娘的爹(潘斌龙 饰),也是个残疾,说是一只手被机器夹断了。
大反派同样有残缺,右手少了一根食指。
这或许是无意的巧合,但又很难不让人联想。
国产电影中的残疾人并不多见,除非是以残障人群为主角的主题电影,像《一雪前耻》这样一部犯罪喜剧里安排四个残疾人,全片出场角色总共也就十来个,这比例属实很高。
相较于其他地区,东北因工伤导致的残疾人比例确实相对较高,特别是在重工业和资源开采等行业占主导地位的时期。工人长期暴露在采矿、冶金、机械、伐木等高风险行业,工伤事故和因此导致的残疾情况在历史上相对多见。
随着近年来产业结构调整和制造业转型,传统重工业的比例在东北有所下降,但由于过去的工业基础,工伤相关的残疾人群依然存在。老龄化问题也使得老年残疾人比例较高。
当然,弟弟的残疾是意外造成的,哑巴姑娘的残疾原因也并没有交代,但父辈的残疾与东北重工业历史之间,多少牵扯了一些关联。
第四个关键词是“东北一家亲”。
东北人重视家庭,《一雪前耻》如果梳理关系,简直就是场家庭戏。
老大租地给一毛一,两人属于叔侄关系。一毛一凿井偷油,雇了两个小工,叫他姨夫。大反派做“大油耗子”,手底下的头号跟班叫他大舅,还是亲戚。
最后的混战,一毛一拉着媳妇跑路,找不着路,遇上守门的,一毛一张口就跟对方攀了一大圈远亲,“一家人你得帮帮我!”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当地小村子里的事儿,拢共也就那么几号人,正派反派扯一扯,多少都能沾上点关系。
影像世界里的东北,犯罪频发、黑帮盛行,东北悍匪对外喊打喊杀血战到底,对内重情重义又是纯爱又是重家庭。要对标国际,那就是意大利“西西里”啊!
废土上的乐观主义
实话实说,于广义、于秋实父女俩从纪录片转故事片,在导演技法、叙事节奏上还是明显露怯的。拍得确实一般,但剧本写得不错,拿了2019年上影节创投会最佳创意奖。无论是故事的完整性,还是悬念上的层层递进、环环相扣,都打磨得很仔细。
尽管犯罪部分拍得有些吵闹,但总体来说,我还是挺喜欢《一雪前耻》里的人物,塑造得很真实、鲜活、有趣。尤其是台词的设计,特别生活化,几乎把“演”的痕迹降到了最低。
而且导演坚持在拍小地方里的小人物,切口很细。漫长的冬季、荒凉的土地、破败的平房,也没什么外来人口,留下的都是些苦苦挣扎的人。
提心吊胆做点违法勾当,挣来的钱都藏地窖里,跟土豆、茄子、大白菜放一块儿。
暗恋几十年,每天隔着窗棱子远望也乐呵,起霜的时候在玻璃上画一只飞翔的“雁”。朋友给了点俄罗斯巧克力,就想着送心上人,但嘴上永远吊儿郎当,“你就拿着!”
重工业衰败落后的萧条与日子好过歹过都得过的坚韧交织,废土上腾跃起一种乐观主义,掺杂着自嘲和苦笑,诞生了中国文艺界最独特的黑色幽默。
在这种黑色幽默中,连“风评洼地”包贝尔都看起来顺眼了一些。《一雪前耻》给包贝尔安排了一个最适合他、或者说最能让观众接受的角色——倒霉蛋。从出场就倒霉,一路被所有人坑,反复折腾、死了又死。
但这角色就是有股子又虎又莽的劲儿,大冬天失足从一个冰窟窿里掉进去,还能硬生生从另一个冰窟窿里爬出来,坐上警车,眉毛都结霜了,还能说“一天不游(冬泳)浑身难受!”然后披条军大衣、飙着摩托,又去寻仇。
很难说《一雪前耻》是多看好的电影,但我确实被里面的某种粗糙的真诚打动到了。人都为了一口气活着,“人怂一时,但不能怂一辈子”,日子过得再窝窝囊囊,心里总得有点盼头。
【文/布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