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和爸爸都是悲情的人。
第一次发现我妈的“悲情体质”还是在我念初一的时候。
还记得有一天下午,弟弟的脚崴了,当时弟弟肯定非常疼。妈妈自然心情不好。
弟弟一动不动地躺着,妈妈把面板放在火炕上,和面,准备擀面条。
我为了缓和一下弟弟的惊吓,也想转移弟弟的痛苦,就站在炕上一边扭一边给弟弟唱歌。
万万没有想到,我刚唱两句,妈妈就大声喊:
唱啥啊?你弟弟脚崴了,你还有心情唱啊?你可真长心了!
我当然立刻停止了哼唱,然后悄悄地坐在弟弟身旁。
(也许正是妈妈的严厉批评,将我唱歌的天分吓跑了。从那时起,再也没有唱过。)
当时我心里想,弟弟脚已经崴了,本来就心情不好,为啥不能让大家心情好起来呢?
我认为妈妈的想法肯定不对,但我无力反驳。
往后家里只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我的心情只能越来越糟糕。就是说,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就不应该想办法高兴起来,就只能用更加难过更加悲伤来表达出当时的心境。
每天的日子都很平淡,唯一让生活不平淡的办法,就是家里出现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比如家里来了客人,而我招待不周全,或者说话不恰当,爸爸当时没有批评我,但是等客人离开之后,到了晚上,爸爸就会专门找个时间给我自己开批斗会。
为什么称之为“批斗会”呢?
因为爸爸对我的批评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一定顺序的。
爸爸会将这一个星期之内我犯的错误归纳总结,基本上用一整晚的时间。
我们全家都低头不语,只有爸爸在对我训话。
为了配合爸爸的坏情绪,我只能低头假装非常痛苦,尽量做到“痛心疾首”,必须等爸爸已经无话可训了,我才能默默地离开,去休息。
当然,不能有一丝笑容,必须有一种懊悔或者反思的表情。
印象当中,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犯错误”。
实际上我自己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
一个老老实实总被家长纠偏的孩子,能犯多大的错误呢?
但是,当爸爸给我开批斗会时,我必须呈现一副“悔恨”的表情。而且全家都低头旁听。
没有人替我申辩,我自己根本不在乎爸爸批评我,但我习惯了“不愉快”,我感觉我只要愉快起来,爸爸就可能特意为我召开批斗会。
记得爸爸妈妈总说,打是疼,骂是爱。
我不怕挨打,更不怕挨骂,但自己也渐渐对“悲情”上了瘾。
似乎只有表现出“愁眉苦脸”,爸爸才能认为我在“检讨自己”,只有我不断“检讨自己”,爸爸妈妈才觉得他们对孩子的教育是成功的。
有一次家里来了几位客人,妈妈对客人们说:孩子们都怕我们俩,都不敢顶嘴。
然而,实践证明,与“顶嘴”相比,“沉默”更可怕。
不在沉默中消失,就在沉默中爆发。
而我选择了“消失”。
也就是说,多次的家庭批斗会,终于将我内心的“快乐之源”连根拔起,“悲情”挤占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