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府邸,陌生的爹娘。
用饭时,爹娘堆着假笑,将我最讨厌的肉食夹到我的面前。
姐姐笑吟吟地为我倒了杯茶。
她说,她要谢谢我当年愿意替她嫁入慕王府。
我喝着茶,等着她的后半句。
可是直到我的腹中开始绞痛,腥甜的味道布满口腔,双眼最后看了眼爹娘得逞的笑,才听到她说:
[现在由我替你当这个慕王妃吧。]
01
我以为我死了。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眸的依旧是司竹。
我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司竹,下意识想要贴紧他。
司竹,我的夫君,是镇守北境的慕王爷。
他每年秋末离京,仲春方回,一整个冬日都在北境防范外敌。
我还记得离京那天我早早的醒了,也如这般看着他的睡颜,然后贴近他的胸膛,悄悄吻了他的唇。
大婚三年,似乎那一刻我才放下了矜持。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这份掺杂着悸动的害羞,迟了三月,抑或是,三年。
我听得到他绵长厚重的呼吸声。
一定刚刚回京不久吧?
我有些心疼,想要摸一摸他瘦削的脸颊。
可伸出的手穿过他的面庞,再没有了往日温热的触感。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终于记起我确实是死了。
死在了一向爱护我的姐姐手中。
02
姐姐顾离大我一岁,相貌与我一般无二。
我出生后没多久,娘害了病,再也不能生育。
为了延续香火,爹纳了许多妾,诞下的男婴却总是夭折。
爹娘都变得有些偏执,一个想要儿子,一个想要生育。
而被认为是灾星的我,便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我记得爹的藤条。
我记得娘的银针。
府中丫鬟婆子的尖酸,我也听了许多。
整个顾府唯一对我好的,只有姐姐和嬷嬷。
九岁那年,一位姨娘十月怀胎生了孩子。
是个女娃。
爹发了好大的火,将姨娘打了半死,又亲手溺死了婴孩。
连带着也要将我溺死。
是姐姐拦在了他。
爹娘最终决定将我送去城外的宅子居住,不许我再踏入顾府一步。
那时,京中传闻顾家二小姐落水得了失心疯,见不得人。
只是我不知晓这些。
我收拢着自己破碎的内心,瑟缩着,恐惧着。
城外的宅子像一个牢笼,而我,是一只看不到天空的鸟儿。
嬷嬷陪了我三年。
她总是慈祥地笑,可我知道夜里她会偷偷地哭。
大约陪着我,于她而言也是入了牢笼。
嬷嬷走后,爹娘派了几个丫鬟陪我守着宅子。
不对,是我守着宅子,她们守着我。
她们聚在一起低声说笑。
我只枯坐着,一面期盼着姐姐到来,一面对着院中的绿竹言语。
姐姐不常来看我。
可每次她都愿意同我说说外面的趣事,还为我买来话本消遣时光。
我默默听着,然后将我的羡慕说与院中花草。
直到有一天,她哭着说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原来,天子赐婚,顾家嫡女要嫁给慕王当正妃。
姐姐对我说,慕王司竹是军旅出身,性情残暴,经常鞭笞下人,自己就算有着天子赐婚,只怕也熬不过几年。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司竹其人,在姐姐的描述里,我似乎看到了爹的影子。
看着姐姐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我终究是不忍心。
于是我说:[姐姐,不若我替你嫁入慕王府吧。]
或许慕王爷真的残暴无比,可那又如何呢?
姐姐与我说过那位姨娘的结局。
她成了痴傻,后来跌入湖中走了。
我情愿自己跌入深渊,也不希望姐姐这般死去。
03
司竹眉毛动了动,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三个侍女凑了上来伺候更衣,一个侍女悄悄走出房门。
不多时,顾离的声音便响起了。
[殿下,我亲手熬制的莲子粥,可要尝尝?]
她身后那名侍女,原是守着我的丫鬟之一,也是陪着我嫁入慕王府的丫鬟,名叫青儿。
司竹上下打量着顾离,旋即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而我没有,我的目光始终落在顾离身上。
顾离将莲子粥轻轻放在书案上,压住了刚刚写了半张的宣纸。
她转过身来凑近了司竹,自然而然地接过侍女手中的玉带。
[殿下,是要出门吗?]
司竹看着她,眼神发冷。
顾离只觉得有些难受,一抬头正对上司竹的眼睛,身子陡然一僵。
世人都说慕王爷和慕王妃感情深厚。
可私下里我与司竹更像是陌生人一般。
他天生冷脸,我又不喜多言,寻常里三句话就算多了。
我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顾离。
司竹自顾自地端起莲子粥吃了一口,说道:[本王要做什么,轮不到你管。]
他说完这些,又将莲子粥吃个干净,取茶漱口,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顾离身子一软,直接坐到了床上。
她面有愠色,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想跟着司竹,逃离这里。
可这死后的身躯,竟如生前一般,由不得我。
04
[这就是你说的亲近?]
顾离在冲青儿发脾气。
彼时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哦,还有我。
青儿急忙辩解:[以往殿下都会留出时间与二小姐独处,我偷偷看着,二小姐确实很开心,连殿下也是笑着的。]
司竹?笑?
我怎不知?
身后传来顾离的询问,[他们独处时都做些什么?]
我并不知自己何时与司竹独处过,但我知道每日有一段时间他是陪着我的。
我飘向了那张书案,上面还有我抄写的几句辞赋。
司竹是皇室中人,文韬武略都是上上之选。
与之相比,我就是池塘中的小鱼儿。
于我而言,一个池塘就是天下了,而司竹却把天下都装入胸怀。
司竹说,身为慕王府的主母,我不仅要识字,更要会写字。
可我连话本都读得磕磕绊绊,更不要说握住长长的笔杆了。
我只写得好自己的名字,嬷嬷只教了我这些。
司竹让我每日抽出时间,趴在这个书案上抄写诗词歌赋,有时甚至要写他命人整理出的礼仪规矩。
总之每次都要写到手腕酸痛才让我停下来。
我那时不知,只以为司竹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可照青儿所说,我每次伏案,司竹都会屏退侍女,默默看着我写字,然后默默地笑。
司竹那张脸上,该是怎样的笑?
我试着想了想,最终想起他带着我参与京都诗会时虚伪的笑。
那是我嫁给他的第五个月,也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从那以后,我坚定地认为司竹冷着脸的时候更好看。
起码,幼时没少看爹娘的冷脸,我习惯了。
顾离听完青儿的答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这里可有那个贱人的手稿?]
贱人?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对我的称呼。
纵然我再迟钝,再怎么不愿相信,结果依旧赤裸裸地摆在了我面前。
我只怀疑过往二十年都是一个梦,此时此刻才算真正清醒。
05
临近黄昏,司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