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常年，寒门子弟，但也是个读书人。我的故事要从我祖母说起。从我记事起，祖母便常常教导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我家是寒门，祖父早亡，祖母辛苦将父亲拉扯成人，散尽家财父亲读书却一事无成。

我家虽贫，却无人敢小觑，皆因祖母通情达理、进退有度，人又豁达坚强，获得了邻里街坊交口称赞。

在乡下时曾听同村人背后说:“都说宁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你看在常大婶就能看出来。不愧是大盐商白家独生女的奶娘，在常家内宅打理府务多年，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一言一行都通情达理，从不惹事也从不怕事。”

祖母虽是白大小姐的奶妈，却不是奴籍，祖母坚持要我父亲读书明理，常家必须要靠读书改换门楣。可

白家是大盐商富可敌国，却是士农工商里地位最低的。白老太爷用全副身家给白大小姐做嫁妆嫁给宁远侯世子。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家有

我祖母放心不下父亲，并没有跟着自己养大的白家小姐进京，而是回乡守着父亲读书。奈何父亲不是读书的料，年过20还无功名，祖母只好为他娶了亲。

我母亲和父亲同村，有几分姿色，祖母拗不过父亲只得为他求娶了母亲。

他们婚后很快有了我阿姐，小名燕儿，没两年又有了我。说实话我母亲并非贤妻良母，好逸恶劳、目光短浅。

母亲在与她成婚后彻底放弃了学业，又在她的撺掇下变卖家产去做生意，不但血本无归，还欠下巨额债务。

父亲从小没受过什么苦，闯下如此大祸，惊惧之下，暴毙身亡。祖母年少丧夫，中年丧子，人生何其不幸。

看着年幼的我，祖母并没有失去希望，而是毅然决然卖了家里的田产，带着一家去京城投奔自己养大的白家小姐，为我搏一个好前程。

来到京城，我们在京郊一个破院里落了脚，祖母将我们安顿好，就去打听宁远侯府。

那日回家后，祖母抱着我大哭了一场，我从她老人家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才知道，白家大小姐已香消玉殒好多年了，她生下的儿子顾廷烨，也被父亲所不容， 赶出了家门在外流浪。

祖母哭了一晚，第二天就进城四处打探那个在外流浪的孩子，这是她视作亲生女儿的白家小姐唯一的骨血，她一定要找到他，照顾他。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那个叫顾廷烨的人。只是找到后，她不但没有放下心里的重担，反而更加唉声叹气。

祖母的哭诉中，我逐渐听明白了，原来顾廷烨自甘堕落与一个叫曼娘的有了首尾，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祖母百般规劝，让他一个堂堂侯门嫡子，好好娶一个正头娘子，把门楣撑起来。

“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这是祖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如何不知，我那母亲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听祖母说，这顾公子的外室也是个狐媚两面三刀的货色，她用尽一切手段拖累得顾公子无人敢嫁，只得与她厮混在一起。

好在顾公子和他的亡母一样，对祖母相当信任言听计从，一点点学好，在祖母的暗示下也一点点发现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的蛇蝎心肠。

那女人真狠，顾公子与她决裂后，带着顾公子唯一的儿子跑了，留下一个女儿，祖母帮着她照顾。祖母带着我进城时，我见过那个叫蓉姐儿的丫头，一脸倔强不声不响，让人不喜，也让人可怜。

后来顾公子给了祖母一大笔钱，让祖母安身，又把女儿送回宁远侯府，自己一个人远走他乡。祖母说她的烨哥儿是个有出息的，出去磨炼几年一定会功成名就。

靠着顾公子给的钱，祖母在京郊买了田产，在她老人家的苦心经营下，我也能无忧无虑地进学堂读书了。我深知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甚是用功，头悬梁锥刺股，先生对我赞不绝口。

顾公子离家一别数年，虽经常有家书寄回报平安，可祖母依然对他牵肠挂肚，不知道为他留了多少泪。

顾公子再次回来已经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做为新皇眼前的红人，从龙有功一跃成为当朝新贵。

皇上赐给了顾大都督大宅子，祖母经常过去帮他料理家事，当然还要不停地催促他娶一房贤惠的世家贵女为妻，为他生儿育女，料理家务。听祖母说，顾都督已经有了心上人，如祖母所想是一个贤惠明理心怀坦荡之人。

不久陛下给顾都督赐了婚，盛家的嫡女。盛家我知道，清流人家，他家的长子盛长柏才华盖世，是海老太师的乘龙快婿。海家可是我朝读书人心目中数一数二的世家，族中出了好多文坛泰斗，国之栋梁。

顾都督大婚，祖母直直忙了有半个多月，才算是圆圆满满完成了婚礼。祖母回来后对顾夫人赞不绝口:“烨哥儿的新媳妇，行为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风范，长得犹如天上的仙女，对我们烨哥儿也上心。我那死去的大姑娘可算是在天有灵啊，保佑我的烨哥儿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

后来，顾夫人经常邀我祖母上门，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家长辈，又体贴又亲厚，祖母甚是欣慰。

顾夫人有喜后，顾都督袭了宁远侯的爵位，腹中这胎若是男孩就是宁远侯的嫡长子未来的世子。顾侯爷出征在外，顾夫人要面对顾家的各种冷枪暗箭，很是费神。自己不放心，经常去宁远侯府陪着夫人。

祖母总觉得乡间没有什么名师，影响我学业精进。这一日她带我入侯府，求夫人为我找一位名师读书。

顾夫人的确如祖母所言气质高雅容貌秀丽，一开口就给人腹有诗书气自华之感。

顾夫人考教了我一番学问，很是满意，又让我写了一篇文章，送到她的兄长盛公长柏处让他点评。

盛大人对我大加赞赏，亲自保举我进了他岳父家的学堂，无数名师大儒在海家学堂教书。海家学堂一直是我梦寐以求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也能深处其中，与众多世家子弟一起上学。

我在学堂里最好的朋友就是盛家幼子长栋，他虽出身世家却为人忠厚仁义，并无纨绔子弟的浮夸之气，学习用功对我也是以礼相待已诚相交。

我经常随长柏去宁远侯府，顾夫人和盛公长柏经常会考察我俩的学业，如有不认真之处，两人俱是大发雷霆，将我二人骂得狗血淋头。长栋诚惶诚恐，我却感动的泪流满面，顾夫人也好，盛长柏也好，都拿我当自己子侄看。

每次去顾家，顾夫人都会亲自下厨做些家常菜让我吃，时间长了我也抛却了自卑之心，拿她和顾侯爷当自家长辈敬重。

顾侯爷外室所出的蓉姐儿，顾夫人亲自教养，还送她去京城中薛大家开的闺秀学堂上课，不过几年下来，就脱胎换骨像是变了一个人。

祖母曾激动地夸奖蓉姐儿:“真是跟着啥人学啥人啊，你看大小姐在夫人的教养下，温柔典雅、知书达理，对人也是真诚善良，不但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就是当家理事也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这才是我们宁远侯府大小姐应有的样子。”

因自小认识，大小姐一直拿我当兄长看，功课上有不会的也会问我，生活中有什么苦恼也会跟我说。顾夫人后开生下了嫡长子团哥儿，大小姐也对弟弟疼爱的不行。

那一年贼人作乱，宁远侯与皇上里应外合演了一场苦肉计，顾侯假装被贬，让贼人现出原形，顾太夫人小秦氏陷害顾侯爷的阴谋也暴露了。灾乱中，大小姐紧紧护住自己的弟弟，哪怕被贼人削去了头皮上的一块肉也不曾松开怀中紧紧护着的弟弟。

经过这件事，顾夫人和大小姐才彻底放下心防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我听到消息后赶到顾府，夫人已经在祖母的照料下有惊无险生下来第二个儿子圆哥儿。圆哥儿长得好，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出来将来一定是貌比潘安，一堆豪门夫人上赶着来定娃娃亲。

我来到院子中，看到了大小姐。劫后余生她显然收到了很大的惊吓。我叫了她一声蓉妹妹，你还好吧。她就哭了起来，我连忙过去安慰她，她一下子扑在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常年哥哥，我当时都吓死了，我差一点就失去弟弟了。”

我看她头上受着伤，头皮掉了一大块，看起来甚是狼狈，她哭着问我:“常年哥哥，母亲不让我照镜子，我是不是毁容了？”

我轻声安慰她:“没有，蓉妹妹在我心中是最勇敢的女孩子，也是最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最好的姐姐。”她这才止住了哭泣。我没有骗她，在我心中她如此勇敢，已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我那挚友长栋，有一日我俩一起上山拜佛，下山时一位妇人扭伤了脚，正在山道上手足无措。我因惦记着家中祖母，不能耽误，长栋就一个人留下，不但将那老妇人背下山，还雇了马车将她送回了家。

这位老妇人是沈国舅族中的婶婶，丈夫是四品武官，打听到长栋的身份后，对他喜欢的不得了。国舅夫人张氏是顾夫人的好友，她亲自来到顾夫人处保媒。那沈家小姐长得极好，就是有些腼腆，顾夫人觉得长栋是庶子，性格软弱，正适合沈家小姐这样的。

不久以后，沈家和盛家就定了亲事，长栋婚后与夫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真是羡煞旁人。

长栋就比我大两岁，自他婚后常常在我面前吹嘘有夫人的好处，天天催着顾夫人也给我说门亲事。

顾夫人并不理会他。祖母常说我常家门楣低，倘若我不能考得功名，有何资本让侯爷和夫人为我保媒。

这些年我在海家学堂，有名师指点，顺利考中秀才和举人，即便如此我也无心婚配。我要像盛公长柏一样，刻苦读书，争取一次会试就中进士。

我的才华深得海老太师的器重，盛长柏也对我和长栋报以厚望。

春闱前，大小姐给我做了护膝和护心背心应付考场的严寒。

这些年大小姐大了，夫人不让她见外男，她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可即便如此，她每年也都为祖母和我亲手制作鞋袜和衣服。

夫人说大小姐如今做女工刺绣都拿得出手，家里就这些长辈，她尽尽自己的孝心。大小姐手艺特别好，做得鞋袜都很舒服，我轻易都舍不得穿。

春闱笔试三天，春寒料峭全靠大小姐给我做得棉衣撑过了那难熬的三天。

我们这年恩科的主考人正是盛长柏，这些年他在地方做得甚好，官声极好。在京中为官这几年，查处贪官污吏，修路建学堂，百姓提起他无人不夸，圣上太子对他都十分信任，俨然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殿试放榜，我高中头甲第二名的榜眼。我出身寒门，全靠顾侯爷和夫人的怜惜栽培才走到如今。

祖母抱着我放声大哭，我常家三辈人的努力今日终于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此时顾侯已在西北屯兵数年，夫人也带着子女陪伴在那里。顾侯夫人带着子女回京探亲，邀我祖母去府上小住。

“侯爷和我哥哥的意思呢，年哥儿虽然中了进士毕竟年轻，朝中又无根基，放了外任反而不好。不如留在宫里做庶吉士，我哥哥再为他多引荐下各部大臣，有了合适的缺，再放外任。”顾夫人与祖母解释着。

“年哥儿的一切全凭侯爷和夫人做主。”祖母谦恭地说。

顾夫人看着我问:“年哥儿如今有功名官职在身，可有心仪的姑娘，不管是哪家千金，我都会和侯爷为你上门求娶。”

我跪下谢过了夫人的好意。我常家小门小户，世家大族的官宦千金，哪个下嫁会善待我的祖母和母亲。等过两年再说吧。

听说大小姐和大少爷也都回来了，我提出来想见见他们。毕竟大小姐对我像哥哥一样，世子小时候我也常陪着他一起玩。

夫人身旁的小桃姨陪我进了内宅。世子见到我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与我抱在一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英武的少年，才11岁就看出一定非池中物。

多年不见大小姐已亭亭玉立，完全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不但容貌秀丽，温言细语让人见之忘俗。一瞬间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大小姐见到我也很激动，没说上两句话眼圈就红了。正在这时，下人过来叫走了世子，原来宫里来人传召。

我和大小姐就这样四目相对，想起年少时的时光都有些惆怅。

“大前年顾家长房的大小姐嫁给了永昌伯府的世子，大小姐如今也不小了，侯爷和夫人可曾为大小姐定下亲事？”我半天才问出这一句。

大小姐脸一红，半天说道:“我如何跟我堂姐比，她是先侯爷的嫡女，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我娘只是一个外室，还是那样的品性。虽说母亲待我比亲生的还好，明面上我也是嫡女，可世家大族，谁不知道我的底细。上门求娶的，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妄图通过我平步青云，父亲母亲自然不肯。蹉跎至今，我也无所谓，陪着父母终老也是一桩美事，毕竟和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我也觉得害怕。”

我心里突然又难过又盼望，看着她如水的眼眸，突然大着胆子问她:“蓉儿，你看我如今中了进士头甲第二名，又是你舅舅盛长柏的高徒，我知道自己家世低，可你若看在我从小到大就与你相识，顾家对我知根知底，我承诺这辈子绝不纳妾，一辈子和蓉儿妹妹一生一世一双人，妹妹可愿下嫁给我，一辈子走下去？”

蓉儿妹妹羞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半天一言不发。看来是对我没意思，也难怪人家再是外室所生，也是侯爷的独生女，侯夫人如珠如宝疼大的。我常家说难听点儿就是顾家的家奴。

我失魂落魄走出内院，远处传来蓉妹妹焦急的声音:“常年哥哥留步！”

我扭过头，她虽害羞却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常年哥哥我愿意。你今日就与母亲说去，我等了哥哥这么多年，实在不愿意再等。”

听完这话，我浑身血脉翻涌，一步深一步浅地跑到前厅，看着侯夫人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哐哐磕头。

“这孩子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快起来说。”夫人说着示意小桃把我扶起来。我躲开了，看着夫人毫不犹豫地说:“夫人，我想娶大小姐为妻，请夫人成全。”

祖母在一旁听我这么说，连忙过来打我:“你这个该天杀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大小姐是侯爷的独生女，也是你敢痴心妄想的？”

夫人连忙让下人拦住了祖母:“常嬷嬷，不要这么说，年哥儿年轻有为又中了榜眼，多少世家大族想招他为婿。我和侯爷一直都很看中他，只是蓉儿这情况，你都知道，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重重地给夫人磕头:“我爱慕大小姐已久，只要夫人候爷不嫌弃常家清贫，若得大小姐为妻，常年在此发誓必定一心一意，绝不纳妾。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好，常年，我相信你说的。”夫人让人将我扶起，正好世子换好衣服要进宫来与母亲告辞。

看到世子进来，夫人笑着说:“你常年哥哥说要娶你大姐，你老子不在，你是府里当家做主的男人，你决定吧？”

“我当然没意见，常年哥哥是个好人，又如此上进，他又是你和父亲看着长大的，和亲儿子也没区别。我看他惦记我大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看我大姐的意见，咱们说得再热闹也没用。”

“刚才在花园里，大小姐说她愿意。”我结结巴巴地说。

夫人和世子都笑了，连祖母也笑了。

“行了母亲，我进宫给皇上回话去了，顺便跟陛下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你赶紧给我大姐准备嫁妆吧，咱们宁远侯府，我们四个弟弟就大姐一位千金，这嫁妆一定不能少，必须风风光光把我大姐嫁出去。”世子笑着摆摆手走了。

第二日宫中传来圣旨为我和蓉儿赐了婚，陛下赏赐了我一处大宅子和无数金银珠宝。我和蓉儿半年后，在岳父的主持下完了婚，我们常家终于和顾家白家盛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我的前途有岳父和舅舅看顾，自然平步青云。我和蓉儿夫妻恩爱许多年，婚后我们生下三男两女，为祖母养老送终。

唯一不爽的是，好友盛长栋成了我名义上的舅舅，逢年过节都得跟着蓉儿给他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