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张强(整理:白叔)
我父亲是一个木匠,他从十六岁开始跟着爷爷学习做木匠活,一直干到五十五岁才肯收手停工。
毫不夸张的说,他人生当中最宝贵的时光都是在做木匠的工作中度过的。
父亲凭借木匠这门手艺,养活了我们一家老小。
我曾经听爷爷说,父亲小时候特别淘气,老师布置的作业,他从来没有完成过,整天和伙伴们调皮捣蛋。
爷爷起初觉得男孩子淘气一点儿没啥,谁还没有过童年,直到有一天父亲和邻居家的两个儿子打架吃了亏。
他为了报仇,深夜潜入对方家里,偷偷把两只老母鸡掐死,爷爷才嗅到了危机。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有这么严重报复心理,长大了,岂不是成为社会的毒瘤,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爷爷提着礼品去邻居家里赔不是,然后回来后把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
爷爷希望父亲能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只可惜,他不是学习那块料,隔天,爷爷就让父亲跟着他学习做木匠活。
在那个年代,有手艺的人是很吃香的,哪怕你只会编织柳筐,也不会被饿死。
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谁家盖房子都会请他过去帮忙,完工后会给他一笔不小的酬劳。
当时,有很多年轻人都想拜爷爷为师,不过,爷爷没有收下他们做徒弟,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爷爷不是有私心,不想把手艺活传承下去,而是觉得做木匠活,除了能填饱肚子,没有别的出路,年轻人应该有点野心,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爷爷说,父亲跟他刚做学徒时,不是喊苦就是叫累,趁爷爷不注意,偷偷溜回家,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看到父亲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爷爷气不打一处来,到屋外拎着木棍进屋里,往死里打父亲。
父亲特别惧怕爷爷,看到爷爷动了怒,他赶紧下地穿鞋出去干活,再没有了偷奸耍滑的想法。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也慢慢地静下了心,开始用心做木匠活。
父亲心灵手巧,跟着爷爷做了三年多木匠活,他就能独当一面,特别是在爷爷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父亲能独立完成所有的木匠程序。
父亲把爷爷的手艺刚刚继承下来,爷爷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意外离世走了,根本没有给送去医院抢救的时间。
爷爷去世以后,父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再没有人对他骂骂咧咧,他反而不习惯。
没有了爷爷,十里八乡再有人盖房子,都会家里请父亲去帮忙。
最初,有人看到父亲才二十岁出头,就当了木匠师傅,他们有点信不过,提心吊胆试用一下,等到盖完了房子,看到父亲手艺一点儿也不比爷爷逊色,立马帮着父亲到处去宣传。
经此一事,父亲接到的木匠活越来越多,甚至有的人家给儿子办婚礼,新婚家具都是出自父亲之手。
我父亲愿意琢磨,打造出来的家具,不仅要结实耐用,还要有美感,在七八十年代,老家这边结婚的家具,基本都是父亲亲力亲为的。
父亲的木匠手艺绝对是响当当的,大家之所以愿意请他去做木匠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收的手工费最便宜,别人盖一所房子收300元的手工费,而我父亲只收200元。
别小瞧这100元的差价,要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100元能够一家三口俩月的花销,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节省就节省一些。
父亲做木匠活期间,有一家雇主让我记忆犹新。那是1987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我们一家人刚吃过早饭,家里来了一个女人。
对方蓬头垢面的,穿着打扮破破烂烂,穿的鞋子前面还漏了两个洞,走进屋内,她小声地询问“这是张木匠家吗?”
当时我正在走廊用小苏打刷牙,抬头瞧见女人,示意她向里屋走去。
女人见到父亲忍不住哭了,说前几天的一场大暴雨将她家的土坯房浇倒塌了,现在她现在想重新盖一所房子,询问父亲能否去给她家做了木匠活。
我父亲认识这个女人,她住就在我们邻村,丈夫几年前去煤矿干活,死在了井下,承包商害怕摊上人命官司连夜逃走了。
女人很可怜,据说从小无父无母,是个乞丐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等到自己有能力赡养这个乞丐恩人时,对方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此以后,女人无依无靠,在20岁那年认识了丈夫,俩人很快坠入爱河,不久后就扯证结了婚。
丈夫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结婚没几年,通过亲戚介绍,去了一个煤矿工厂干活,结果万万没想到,在那里才干仨月活,工钱还没到手里,命却搭了进去。
丈夫去世后,公公婆婆觉得她这个儿媳妇是扫把星,联合亲戚一起把她和孩子赶出家门。
女人知道在婆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所以带着孩子沿街乞讨,最后来到我们的邻村,在这里安家立户。
因为自己是个寡妇,村里人都欺负她,村里不给她分土地,为了养活女儿,她只能去给有钱人家当佣人。
女人稍微有几分姿色,有一些图谋不轨的男人对她有了歪心思,总是想方设法与她发生什么。
女人虽然活得很不容易,但她不想为了的金钱和物质出卖自己的肉体,誓死不从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
关于女人的一切,我们这里略有耳闻,父亲本来想拒绝,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看着女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父亲还是心软了,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父亲去这个寡妇家里干活时,才发现土坯墙是女人自己垒起来的,连一个瓦工没有,父亲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常父亲给别人家干活,一天要吃一顿饭,可是给这个女人干活,我父亲都是自己从家里带饭过去。
有些时候,女人一个干不动的活,父亲会过去搭把手,看着对方挺不容易,父亲劝女人“大妹子,请瓦工也用不了多少钱,盖房子可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大哥,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就是要给你的工钱还是沿街乞讨来的。”女人尴尬的笑了笑。
中午休息时,父亲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吃自己从家里带过去的饭菜。
我母亲知道父亲干活很累,所以只要他出去干活挣钱,母亲就会多给他炒个菜,然后再用瓶子装上一两的白酒。
有一天父亲坐在阴凉处喝着酒、吃着菜,看到寡妇家的女儿躲在远远处看父亲吃得津津有味儿,差点流出了口水,父亲摆了摆手,把女孩叫到身边,然后撕下一个鸡腿给了她。
女孩很懂礼貌,用手接过鸡腿,连忙说了一声“谢谢伯伯。”
父亲回到家里对母亲说,这对母女太苦了,他们吃的饭菜都馊了,还能咽到肚子里,真不怕得病。
隔天父亲在去寡妇家干木匠活时,让母亲多带了一份饭菜,然后中午时,父亲把多余那份饭菜交给了她们母女。
“大哥,我都没钱供你吃一顿午饭,怎么还能吃你带来的呢?”
“没事,拿着吧,我自己吃不了这么多。”父亲将一盒饭菜塞到女人手里。
父亲给寡妇家一共干了一个月的木匠活,按理说至少收200元,但是在完工那天,父亲没有收一分钱的工钱。
特别是上房梁那天,所有的工人都是父亲从我们村带过去的。
看父亲对她们母女这么好,女人带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大妹子,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你的跪拜。”
后来,我母亲经常去寡妇家里,比如家里园子里下来的青菜,会给她们送过去一些。
寡妇和我母亲同一个姓氏,都姓赵,我就称呼她为赵姨。
可能是因为与我家接触多的缘故,她们村里人也不再欺生了,为了给她们母女弄到一块农田,我父亲亲自去找了他们村支书。
赵姨在我家的帮助之下,她们母女俩的日子越过越好,女儿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理想大学。
赵姨女儿考上大学以后,她们母女俩就搬走了,不过和我家一直保持着联系。
2017年,也就是我父亲给赵姨盖新房的30年后,父亲病危了,卧床不起,赵姨知道这个消息,立马带着女儿上门了。
赵姨告诉她的女儿“孩子,给你伯伯跪下,要不是有你伯伯和伯母的帮助,你不可能如愿完成大学,也不可能在城里安家落户,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给你的。”
赵姨的女儿很听话,跪下来给父亲磕头道谢。
我父亲想起身扶这个孩子起来,但是心有力不足,所以用眼神示意我过去把赵姨的女儿扶起来。
现如今,我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我家与赵姨依然保持着联系,像亲人之间似的。